第1030章 俘虜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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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事持續到第九天,東線戰況已難維持陣形,鼓點早已打不出節奏。
    明軍依舊按部就班地推進,他們不急不躁,像磨刀一樣緩慢地削著日軍的防線。
    而西軍已再難輪換兵員。有些連隊陣亡一半還要硬撐,有些營頭早在第五天就傷退,換上來的是根本沒見過血的鄉兵。
    夜襲、偷襲、火攻、屍堆、斷肢、焦骨……這些名詞成了壕溝裏唯一能聽懂的語言。
    田村正助躺在一處被火炮炸出的彈坑中,左臂裹著發臭的布條,傷口早已化膿,碰一下都疼得鑽心。
    他不想叫出聲,怕招來什麽東西,也怕吵醒身邊的傷兵。
    他們三個已經死了,剩下的兩個,還在喝著帶血的積水,像牲口一樣舔著瓶口。
    沒人說話。
    他們隻是在等。
    等一輪火銃打過,等一個飯團扔來,或者等死。
    終於,在這第九日的傍晚,西軍右翼全麵崩潰。
    敵軍滾火車破陣而入,火油四濺,藤牌兵緊隨其後,一路焚燒推進。
    西軍未及反應,大批兵卒丟盔卸甲,逃入山林。
    還有不少,索性扔了兵器,跪地投降。
    田村正助那一刻正抱著木盾,準備帶著僅剩的兩名同伴突圍。
    可剛一抬頭,他就發現後路已被切斷,明軍從側後也壓了上來。
    壕溝,徹底塌了。
    他本想拚一把,哪怕死也死得幹淨些。
    可當他看見那一排排明軍士兵,麵無表情地推進,不緊不慢,盾與槍配合得嚴絲合縫,仿佛不是人,而是一部活著的戰爭機器!
    田村正助明白了。
    日本根本打不過大明。
    這一仗,從一開始就打不過!
    那一刻,田村正助低下頭,緩緩跪地,放下短刀,舉起右手。
    他的動作很慢,沒有羞恥,也沒有憤怒,隻有疲倦。
    他不是因為怕死而投降,而是因為他終於明白,有些命運,不是靠一口氣扛得動的。
    那一日,田村正助成了最早一批被俘的西軍足輕之一。
    他被押往明軍戰俘營,和幾十個日軍一同關進了一處山穀之中的臨時營地。
    圍欄用削尖的木樁紮成,紮得整整齊齊,圍著山腳一圈,像一口立在山中的籠子。
    門口站著兩名明軍火銃手,盔甲鋥亮,腰間佩銃,神色冷靜,不怒不笑,眼神裏隻有例行公事的麻木。
    俘虜營的草席薄如紙,夜裏露水落在臉上,冰得如針。
    沒有人說話,更多人是在發抖。
    田村正助沒有哭。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籬笆邊上,望著不遠處高坡上的明軍大營。
    那裏大旗在風中獵獵翻卷,紅底金紋,凜然不動,像永不倒下的城。
    他腦子裏已經沒有恨。
    甚至連“越王”這兩個字,他都懶得再提。
    仿佛那個人,那軍隊,已不是仇人,而是一場無法逃避的天命。
    他隻是一次次地問自己:“父親若還活著,看到我投降了,會失望嗎?”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這個問題,父親也死在戰場上,連屍骨都沒留下。
    死人會失望嗎?
    田村正助輕輕笑了。
    那笑是虛脫之後的笑,是一個徹底認輸的笑。
    那一刻,他覺得連自己最後一點自尊,也被吐了出來,踩進了泥土裏。
    那晚,他夢見母親還在灶前縫補破甲,弟弟在院門口叫他回家吃飯。
    夢裏的飯是熱的,腳是幹的,人是完整的。
    醒來時,他看見的是冷粥和腳邊的一個腐爛腳指頭。
    田村正助沒有說話。
    他知道,那隻是夢。
    但在夢裏,他像個人。
    而在這場戰爭裏,他已經不指望贏了,也不指望榮耀地死。
    他隻想:死過、活過、跪過……在母親的夢裏,自己還是一個完整的兒子。
    田村正助驚訝地發現:傳說中的“屠殺俘虜”並沒有出現。
    相反,飯照發,水照送,甚至每日有人打掃營地,替傷員換藥。
    幾天後,一名身穿黑袍的明軍中年文官帶著幾名隨從入營,身無盔甲,衣擺整潔,說話聲音緩慢清晰。
    “凡俘虜者,若不反抗、不圖逃亡,可暫留軍營,聽令服役,若願歸降,準其活命,授工食,試用為輔卒!”
    沒有侮辱,沒有跪拜,沒有拔刀示威。
    隻是宣讀完軍令,那位官員便轉身離去。
    田村正助懵了。
    他以為會被當眾殺雞儆猴,以為會有羞辱折辱,結果隻是簡單的一句“願降者活”。
    田村正助第一次認真地打量這些“敵軍”。
    他們行軍如風,列陣如織,火器整齊無聲,做飯時不喊不鬧,連死人都按規矩收斂,不露屍不棄骨。
    這不像一群征伐的外敵,更像一個嚴整、有序、自律到冷酷的真正軍人!
    田村正助開始想,這場戰爭,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野蠻”。
    三日後,田村正助被抽入“輔兵營”。
    這是明軍為降兵設立的隊伍,隻做搬運、警戒、護營等後勤雜務,不許上前線,也不配發利刃,隻能用木棍或短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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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村正助的任務,是跟著一個名叫石頭的明軍夥夫,負責送飯、打水、清理陣前壕溝。
    石頭是個河南口音的粗漢,一開始不怎麽搭理他。
    但幾天後發現這日兵不僅懂規矩,還肯幹活,不偷懶,便漸漸與他說起了話。
    “你是頭個不哭不求饒的倭兵。”
    石頭笑著說:“大多數投降的,一開始都嚇得像娘們。”
    田村低頭不語。
    他的確不哭不鬧,但內心卻翻江倒海。
    他每天看著那些和自己一樣投降的日兵,有的適應得很快,有的在夜裏偷偷自縊。
    田村正助不理解他們為何不等命運落定,卻選擇提前跳船。
    他也不是認命,隻是……他還想活著。
    京都仍未陷,明軍仍未退,戰爭像一鍋煮不爛的飯,一直咕嘟著,咕嘟著。
    前線戰鬥還未停止,幕府軍的抵抗很激烈,日本以舉國之力守衛京都,這場京都之戰,已經成了日本的國運之戰。
    半個月後,田村正助已能講一口夾雜著丹波口音的明話,能聽懂石頭的笑話,也知道火器怎麽裝填,壕溝怎麽排水。
    再後來,明軍內有人考核輔兵,挑選“忠順、識字、能用者”調入“輔衛營”,也就是軍中的雜役衛兵,允許佩刀,但不得參與殺敵。
    正助通過了考核,被編入一個由降卒、偽軍、翻譯組成的營組。
    他第一次穿上明軍的甲胄,拿到一把鈍刀,站在一個明軍小旗前接受訓令。
    從敵人,變成雜兵。
    他在這個身份裏,待了一個月。
    火器轟鳴的日子變成背景音,燒傷的手臂結痂,雨後的壕溝長出新草。
    田村正助不再想回丹波,也不再提起父親。
    他隻是把甲綁得更緊,腿綁得更實,日升則巡營,夜落便巡崗,做一名真正的士兵。
    不問立場,隻為活著。
    他已經是明軍的一個影子,沒人再認出他曾是京都守軍的一員。
    有一次,夜巡時他聽到兩名新兵交頭接耳,說:“那個看門的‘小倭’,據說以前殺過我們的人。”
    另一人說:“聽說他現在是軍中最穩的守夜卒,從來不睡崗。”
    田村正助站在樹下,靜靜聽著,沒吭聲。
    他不在意別人怎麽說。
    他隻記得石頭曾拍拍他的肩說:
    “你活下來了,將來打完仗,我給你找個媳婦種地去。”
    田村正助沒回話,但那一夜,他難得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不是足輕,也不是俘虜。
    他坐在屋簷下,喝著茶,遠處是麥田。
    他夢見自己老了,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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