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章 一念權臣,一生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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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東城。
    越王府。
    金瓦重簷,簷下掛著春日新裁的宮燈,風一吹,便映出一圈一圈晃動的光影。
    那日朝中盛典後,徐聞便被成化帝親自送出皇宮,回到他那座威震天下、卻也無數次被人暗地議論的越王府。
    這座府第,是他在權力巔峰之下最私人的角落。
    他下了車輦,一步步踏過熟悉的青磚地麵。
    隨侍的下人不敢高聲說話,隻低頭引路。
    不遠處,越王府中早已列隊跪迎,府中長史、內舍總管齊齊叩首,齊呼:“恭迎王爺回府!”
    徐聞擺手:“都起來吧,都起來。”
    他已八十有餘,容貌蒼老,但步履穩健,眼神銳利,渾身自有一股氣勢,讓人望而生畏,卻又說不出哪裏可怕。
    那是被時間與權力打磨過的鋒芒,收而不發,卻無處不在。
    不多時,側院傳來沉沉的腳步聲,一步一頓,如同風中老鍾。
    來人步履瞞珊,卻是徐聞最熟悉的人,嶽衝。
    他是徐聞的大舅哥,也是陪伴徐聞六十年的近身護衛,從永寧鄉到紫禁朝堂,一生護主不離不棄。
    如今,這位昔日力大無窮的親兵統領,早已老得不成樣子,駝著背脊,步履艱難。
    “王爺,皇後娘娘回府省親了。”
    嶽衝聲音沙啞,笑容滿麵。
    皇後徐冉,是武成郡王徐華的孫女,而徐華,正是嶽衝的親外甥。
    那位大明國母,既是皇後,也是嶽衝看著長大的孩子。
    “你這老東西,啥事開心成這樣?”
    徐聞笑著緩緩起身,望向門前。
    隻見皇後徐冉已換下宮中禮服,身著素淨常服,從垂花門緩步而入,身後僅帶兩名貼身宮女,氣質端莊而溫婉。
    她走到徐聞跟前,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輕聲道:“冉兒叩見曾祖。”
    徐聞扶她起來,細看了一眼這位自己一手送入深宮的皇後。
    眉目如畫,氣度溫良,比當年剛進宮時多了幾分沉靜,也多了幾分從容。
    徐聞開口問:“這兩年,陛下對你可好?”
    徐冉溫婉一笑:“天恩隆厚,不敢有失。”
    “這便好。”徐聞點頭,剛要再問,徐冉卻似有所欲言,又微微抿唇。
    一旁的嶽衝看得明白,忙拱手笑道:“啟稟王爺,皇後娘娘今日回府,是奉旨報喜。”
    徐聞眉頭微動:“哦?何喜?”
    徐冉終於露出一絲藏不住的笑意,輕聲說道:
    “冉兒已有身孕,三月有餘,太醫看過三次了,穩得很,脈象……應是男胎。”
    這話一出,整個院中氣氛仿佛一下凝住了。
    片刻之後,嶽衝第一個跪下,老淚縱橫:“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群仆隨之跪倒,賀聲如潮。
    徐聞卻沒有立刻作聲,他隻是站在那裏,眼神一瞬間有些恍惚,仿佛萬千念頭一齊在腦海裏翻湧。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望著庭中一株老梅,半晌才輕聲吐出一句:“男胎……嫡長子啊。”
    話音低沉,卻仿佛一塊巨石落地。
    徐聞轉身緩步走入內堂,不快不慢地坐下,目光平靜,語氣輕淡:“都起來吧,不必多禮。”
    眾人起身,唯獨嶽衝依舊跪著。
    這個陪他半生、早已白發的老護衛低頭哽咽道:“王爺……終於可以安枕了……”
    在外人眼中,越王徐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鐵血權臣,是廢立二帝、定國安疆的大明重臣。
    他們隻看到越王披甲跨海、指掌朝局,卻不知徐聞夜深無人時,也會倚窗而坐,望著天色沉思不語。
    嶽衝卻看得清。
    他護著徐聞一輩子,也知道這個看似無堅不摧的男人,心裏藏著太多無法說出口的擔憂。
    不是怕死,是怕死後無依。
    此時,廳中隻剩徐聞與徐冉。
    徐冉躬身坐於一側,恭敬不言。
    徐聞卻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疲憊,卻也坦然。他緩緩開口:
    “冉兒,你知道你曾祖這一輩子,是怎麽過的嗎?”
    徐冉抬眼,卻不敢隨意答話,隻靜靜聽著。
    “我十八歲入仕,二十三歲封公,三十掌兵,五十監國,六十廢立兩帝,八十征扶桑,如今歸府。”
    徐聞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數著,說得平靜如水,卻字字如雷。
    “我這一輩子,是大明百年最久的權臣,六十年,朝廷無我不議之事,邊疆無我不控之兵。”
    說到這裏,徐聞語氣忽然頓住,眼神微垂,仿佛望向了極遠的過去。
    “可你也知道,權臣……哪有好下場的?”
    “韓信、霍光、曹操……哪個不是權傾天下?可哪個得了善終?或被疑,或被誣,或被貶,或被滅門,死後連墳都給刨了。”
    “我當年廢正統、立景泰,你知道多少人背後罵我?”
    “我征東瀛,諸公私下裏議我‘私兵不解甲’,我讓你入宮,你以為朝中清流如何看我?”
    徐冉輕聲應道:“冉兒知道,曾祖做的是正事,是為社稷,不為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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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聞苦笑:“你當然知道,可史書不一定知道,後世更不會知道。”
    “我曾無數次想過,若將來我死了,會不會哪一朝的新帝,忽然追查往事,封我王府、流我親族,甚至掘我墳、鞭我屍……”
    徐聞話到此處,竟停了片刻,然後,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可現在,我不怕了。”
    他轉過頭來看著徐冉,目光極深極靜。
    “你有了身孕,是男胎,若生下,乃嫡長子,那就是太子,未來的皇帝!”
    “那時,大明江山還是朱家的,天命不變,可這天下的局勢,就穩了,而你曾祖我……也終於可以放心了。”
    說到這裏,徐聞長長地靠在椅背上,仿佛一口氣鬆了下來,肩膀也塌了幾分。
    他低聲道:“我守了大明一甲子,如今不求身後名,隻求徐家無禍,不再卷入風浪。”
    “冉兒,你要好好安胎,孩子若順利生下,你與他,就是我徐家最後的保障。”
    徐冉站起,雙手疊於腹前,鄭重點頭:“冉兒謹記曾祖教誨。”
    徐聞一抬手,像是想再說什麽,可終究隻是擺了擺手,閉上了眼睛,聲音低下來:“去吧,好好歇著。”
    待徐冉退下後,他久久不語。
    窗外日頭西斜,院中梅影婆娑。
    徐聞靠坐在榻上,閉著眼,仿佛小憩,仿佛回想。
    半晌,他自語一聲:“原來,鬆一口氣,是這種滋味。”
    他這一生從未退過一步,直到今日。
    這一日,是越王徐聞一生最安穩的一日。
    不因權勢,不因兵鋒,隻因他終於知道,他走後,風浪不能再動他家族一絲。
    一個權臣,一生懸命,終得一線天光。
    這一線天光,不在朝堂,不在戰場,而在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未來的大明皇帝,流淌著一半徐家血脈,足以!
    在最後的生命裏,徐聞有把握,護住這枚種子,盡最大努力,將之培養成一代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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