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尚年幼，未得見幽穀從前之光景……”
    聞得此言，淩霄便尋了一處，坐下，靜聽。
    淩霄確實未曾得見，但此番話語，它不知聽翁翁講過多少回了。但每回淩霄都會當作從不曾聽聞，都抱以向往之心靜聽翁翁一遍一遍地娓娓道來。弟弟妹妹會聽不下去、會嬉鬧，會覺得翁翁是不是老了、記性不好，一直講著重複的東西。淩霄會將弟弟妹妹趕到他處，而後獨自傾聽翁翁細說往昔種種，它也會一遍遍看見翁翁所說的那些從前的畫麵，在澗水中一一浮現。
    從前，幽穀不似如今，淩霄生長之時，仙長已然離去，淩霄所知中，它的主人便是隻有這隻上古異獸。但從前，淩霄的主人也有主人。翁翁所述之從前，獨幽穀並不是真的如此清淨、深幽，更不曾變得如主人離開那段時間那麽蕭條過。
    從前幽穀之中仙人雲集，來往應接不暇。
    淩霄看著澗水中所現之畫麵，入了神。
    仙人雲集的場麵讓淩霄不勝神往，但淩霄如今卻不似往日聽聞時心生向往、神采飛揚，隻是又抬眼看向了被翁翁重新掩蓋的那處。
    “翁翁，你我皆身不由己，那這幽穀也是麽？”
    淩霄明明話語中飽含了許多無奈，但說出時，語氣卻是毫無波瀾。
    樹翁聽明白了淩霄所指。
    “我們與這幽穀本便互為一體，這幽穀之中蘊含著天地、萬物之靈氣，生生不息。這澗水滋養著我們，而我們之存在，也隻是幽穀的一部分。”
    淩霄邊聽邊點頭，這也是它不願離開幽穀的原因之一。
    “天地之大，有容乃大。幽穀雖隻是天地之間的一處，但它之所能容，不亞於天地之寬廣。”
    樹翁講得愈發深奧，淩霄聽得似懂非懂。
    樹翁將枝丫伸至淩霄身旁，在淩霄麵前書寫著什麽一般，隨後澗水之中出現了一幅幅的畫卷。
    淩霄看見了往來於幽穀形形色色的人群絡繹不絕，不止仙人、凡人，凡人之中還多有惡徒、心懷不軌者，更有甚是連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常在穀外徘徊、遊離。
    而不管來者是何，仙長竟是從不曾將之拒於穀外。若是有求，仙長也盡力相助。
    淩霄愈發不解，樹翁用枝丫碰了碰它的手臂，指引它繼續往下看。淩霄竟是看見了，仙長幫了那些作了惡事之人，他們卻僅隻是當下知錯，而後不僅不思悔改、甚至再造惡孽，之後又幡然醒悟、又決意痛改前非，又再次尋來，仙長卻都是既往不咎、來者不拒，仍耐心指引他們棄惡從善、改邪歸正。仙長自身因此也屢遭受反噬，卻是常將自身浸於澗水之中，洗淨那些試圖將他蒙蔽與吞沒的陰暗與負麵。待到從澗水中離開之後，仙長又重新麵帶笑意、慈眉善目地接待新的到訪者。
    “翁翁……仙長他……”
    淩霄似乎有所觸動。
    “如今你我之做法便有如仙長那時一般……他雖是異類，也尚不知他日醒轉將意欲何為，即便沒有主人之令，我們也斷然不會見死不救，此之便視為善。主人雖誤入魔道，多行不義，但卻是仍施救於魔道中人，它心中尚有良知。霄兒，翁翁知你心中有諸多疑慮，有些答案在幽穀之中尋不到，便到外麵去尋吧！要感念主人予你此番機遇，否則啊，你可得像翁翁一般，在這幽穀終老一生呐！”
    樹翁笑嗬嗬地講完後，便散開了所有枝丫，本被遮蔽的光亮灑進幽穀各處，照進澗水之中，浮光流轉，點點閃爍。
    澗水中的畫麵慢慢消散，但淩霄始終都仍難忘仙長的仁愛寬厚。
    “翁翁所言甚是，淩霄這便帶著弟弟妹妹去尋主人。”
    淩霄站起了身，說道。
    “嗯，去吧！”
    樹翁的聲音在幽穀中回蕩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帶動著落葉，翩翩起舞，似在歡送著它們。
    淩霄化出枝蔓，將弟弟妹妹們纏繞在一起，而後收於身上。
    “翁翁，淩霄走了。”
    臨行時，淩霄在幽穀外稍作停留，回望著幽穀中的一切。
    怕淩霄不舍，樹翁未再出聲。
    翁翁，淩霄亦不懼在此終老，待淩霄助主人一臂之力後，便再回來陪翁翁......
    想罷，淩霄便毅然離開了。
    這幽穀......這下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幽穀了......
    樹翁的根株本便與幽穀相連，如何都是無法離開這幽穀的。雖說不願它們都離它遠去，但讓它們都出去曆練曆練，卻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機會。有它在此一直看著這幽穀的滄桑變化，就足矣了。
    主人是仙長之仙氣所化，樹翁始終想將之引領回正道，不願它被妖魔所利用，誓要將仙長的正氣之風貫徹到底。
    這也可謂是一場正邪之爭，雖它們可盡之力綿薄，但它們畢竟自幽穀而出，象征著世間的浩然正氣。
    自主人倉皇回到幽穀，又沉睡多時，再到褪盡一身陰暗，重現光華。這種種都預示著穀外發生了不尋常之事，雖主人最終落得個遍體鱗傷，卻也是因禍得福。
    隻是，與主人一同回到幽穀之人，若沒記錯，便是當初那強行將主人帶去魔界之人。他就那樣來了幽穀，進了這人間聖潔之地，而後又揚長而去。
    樹翁有時在想，難道他是改邪歸正，主動將主人送回幽穀了......若如此，可謂是天下之幸。從主人的傷勢看來，這魔界應是遭逢巨變。但那日那縷穿進幽穀的魔息，竟是令它們無從抵擋，連澗水也無法將之淨化。它們就看著那魔息飄進了花床上之人的體內，而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將他層層包裹起來，一來是為了護他，二來也為將之禁錮，但他的存在始終就像是一個隱患，他身上的那縷魔息渾厚而強烈，若任其滋生肆虐，後果將不堪設想。
    主人常喚其為無......這無，所指又為何......
    隻望淩霄此行，能探得一些蛛絲馬跡。
    主人既已從深淵脫離，萬不可再重蹈覆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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