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客從遠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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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人接口,語氣也帶著譏誚,“可不是嘛!還萬年寒玉做請柬?呸!暴殄天物!有這等布陣的能耐和好東西,不好好廣結善緣,偏偏搞這套區別對待?我看這琉璃宮主不是性子孤拐,就是壓根沒什麽容人之量,全靠陣法撐場麵!”
    “就是就是!”又一人附和,捏著筷子指點江山,“還有那什麽拜師宴?收個徒弟而已,搞得比皇帝選妃還隆重!聽說收的三個,來曆可都不怎麽光彩!”
    他壓低了聲音,卻又確保周圍幾桌都能隱約聽到,“其中一個,據可靠消息,是那琉璃宮的宮主親自從雲夢那邊的窯子裏贖出來的——是個妓生子!”
    這話像滴入熱油的冷水,瞬間讓這一桌和鄰近幾桌都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濃的八卦和鄙夷。
    “什麽?妓生子?”絡腮胡眼睛瞪得溜圓,隨即露出嫌惡又興奮的表情,“哈哈哈!真的假的?這琉璃宮是找不到根骨清白的弟子了嗎?竟然收這種出身的下賤胚子?也不怕汙了仙門清淨地!”
    那瘦高個也忘了謹慎,咂舌道,“難怪藏著掖著,用陣法攔得嚴嚴實實,怕是自己也覺得丟人現眼吧?這種出身,也好意思大張旗鼓辦拜師宴?真是笑掉大牙!”
    “說不定另外兩個也是什麽見不得光的貨色!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雲夢江氏的那位宗主不也一直都在大張旗鼓的找一個少年嗎?好像找了好久沒找到,該不會……”
    “嘖,別亂猜!江氏要找的那位小公子好歹是家仆之子,雖說身份低了點,總比窯子裏出來的強百倍!琉璃宮這眼光……真是獨樹一幟!”
    他們說得唾沫橫飛,越說越覺得自家門派雖小,但至少弟子身家清白,比那收容妓生子還奉若珍寶的琉璃宮不知“高貴”了多少倍,心理上獲得了極大的扭曲的平衡,言語也越發汙穢不堪。
    琉璃宮內,雲雪霽靜坐於玉座之上,雙眸微闔,周身氣息與整個宮殿乃至外圍的龐大陣法隱隱相連。
    夷陵城中,“雲歸”客棧內的喧囂與那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清晰無比地倒映在他浩瀚的神識感知之中。
    那些關於孟瑤出身的惡意揣測和極其肮髒的形容詞,一字一句,分毫畢現。
    雲雪霽的神色依舊平靜,仿佛萬年不化的寒冰,但周身的氣息卻驟然冷了下去,殿內溫度陡降,連流動的靈氣都似乎凝滯了片刻。
    他緩緩睜開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無波無瀾,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冷意。
    清者自清?
    道理自然是這個道理。
    但他雲雪霽,從來不是什麽隻講道理的人。
    他更是一個……護短到極致的師尊。
    既然他的琉璃宮落在了夷陵這方地界,那整個夷陵就隻該有一種聲音。
    他的弟子,他可以嚴格教導,可以錘煉打磨,卻絕不容許外人用如此汙穢的言語肆意侮辱踐踏!
    尤其是孟瑤那孩子,那份小心翼翼隱藏的自卑與努力想要掙脫出身枷鎖的堅韌,他看在眼裏。
    這些渣滓,也配議論?
    甚至無需動怒,隻是一個念頭微動。
    “錚——!”
    一聲清越劍鳴驟然響徹琉璃宮深處,一道無形無質、卻蘊含著極致鋒銳與凜冽寒意的劍意自雲雪霽眉心識海迸發而出!
    那並非實體劍器,而是他本命劍意所化,瞬息千裏,無視空間距離。
    夷陵城中,“雲歸”客棧內。
    那絡腮胡正說得口沫橫飛,臉上滿是鄙夷與興奮交織的扭曲笑容,“……要我說,那種地方出來的小雜種,就該……”
    話音戛然而止。
    並非他主動停下,而是一道冰冷到極致、快到他根本無法察覺、甚至無法理解的“東西”憑空掠過!
    “呃?!”絡腮胡猛地瞪大了眼睛,臉上得意的表情瞬間凝固,轉為極致的驚恐和茫然。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隻有嗬嗬的、漏風般的怪異聲響從喉嚨裏擠出。
    一股腥甜的鐵鏽味瞬間充斥了他的口腔。
    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嘴,指尖觸到的是一片濕滑溫熱的血肉模糊!
    “啊啊啊——!”
    直到此刻,遲來的劇痛才猛地竄上他的腦髓,讓他發出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叫,噗通一聲從凳子上滾落在地,蜷縮著身體瘋狂抽搐,鮮血從他指縫和口中汩汩湧出,瞬間染紅了一片地麵。
    幾乎在同一瞬間!
    “嗬!”
    “呃啊!”
    “嗚——!”
    客棧大堂內,所有方才參與議論、並且口出惡言、用詞尤其不堪的那幾桌人,無論男女,無論修為高低,全都遭遇了同樣的恐怖襲擊!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人影顯現,隻有一道快如閃電、冷若玄冰的無形劍意掠過!
    他們甚至沒看到任何攻擊,隻覺得口中一涼、一痛,下一刻便是無法形容的劇痛和滿嘴的血腥!
    慘叫聲、桌椅翻倒聲、杯盤碎裂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喧鬧和譏諷。
    方才還高談闊論、肆意貶低的人們,此刻全都變成了滿地打滾、滿口噴血、痛苦哀嚎的血人。
    他們的舌頭,都在剛才那一刹那,被齊根削斷!
    而那些隻是旁聽未曾插嘴,或者雖在議論但言辭並未過分肮髒的人,則完好無損地僵在原地,臉色煞白,渾身冷汗淋漓,驚恐萬狀地環顧四周,仿佛有看不見的索命修羅就站在他們身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整個客棧陷入了一片血腥的恐慌和死寂般的恐懼之中。
    一夕之間,夷陵山腳下每一座城都發生了這樣類似的事情。
    接著幾句話帶著森然入骨的殺意傳到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耳中。
    “本座的弟子,還輪不到爾等螻蟻來置喙。”
    “這一次,本尊隻給你們一個教訓,既然你們管不好自己的嘴,那本尊勉為其難受用了。”
    “但若有下次,割的……就不是你們的舌頭了。”
    琉璃宮內,雲雪霽緩緩重新闔上眼瞼,周身那冰冷的殺意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剛才那一道精準懲戒的雷霆一擊從未發生過。
    雲雪霽那跨越空間、精準割舌的雷霆一擊,其效果遠不止於讓夷陵山範圍內幾家客棧短暫地陷入血腥與恐慌。
    其造成更嚴重的影響是,一種無聲卻巨大的恐懼迅速在所有關注琉璃宮的勢力中蔓延開來。
    無需宣告,無需解釋。
    所有人都明白了——那位神秘的琉璃宮主,不僅陣法通玄,其修為更是深不可測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他能於千裏之外,精準地懲戒每一個出口不遜之人,同時用內力將自己要說的話千裏傳音到每個人耳中,這意味著所有人隻要到了夷陵地界,其一言一行,或許都在他的感知之下。
    這種絕對的武力威懾和無所遁形的窺伺感,讓所有原本心存輕視、嫉妒或打算暗中使絆子的人,瞬間熄了心思。
    尤其是那幾個損失了得力眼線雖然隻是沒了舌頭,但修為大損,等同半廢)的小世家,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他們生怕琉璃宮主的怒火會蔓延到整個家族,三日來可謂是戰戰兢兢,度日如年。
    終於,三日之期已到。
    這一日,琉璃宮外陣法所造成的雲霧似乎都比往日稀薄了幾分,露出其後仙宮玉宇的一角輪廓,愈發顯得神秘而威嚴。
    五大世家各家之人也依約而至。
    姑蘇藍氏一行四人,藍啟仁麵容肅穆,藍曦臣溫潤如玉,小藍忘機緊緊跟在兄長身側,儀態端方,還有一位隨行的長老,手持古琴譜禮盒,盡顯清流風範。
    雲夢江氏則是江楓眠與虞紫鳶並立,江澄努力挺直腰板試圖顯得沉穩,江厭離安靜地站在父母身後,目光柔和地觀察著四周。
    岐山溫氏陣仗最大,身為仙督的溫若寒親自帶隊,溫旭伴其左右,身後兩位長老氣息沉凝,顯是高手,儀仗華麗,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清河聶氏,聶明玦龍行虎步,霸下刀意隱而不發,聶懷桑苦著一張臉,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麵,時不時偷瞄一眼那雲霧繚繞的陣法,滿眼敬畏。
    蘭陵金氏,金光善笑容滿麵,看似親和,眼底卻精光閃爍,金子軒身著華服,下頜微抬,帶著嫡子特有的驕矜,努力維持著世家少主的風度。
    他們各自手持那萬年寒玉令牌,令牌觸及琉璃宮外圍的陣法光幕時,便蕩開一圈漣漪,柔和的力量包裹住持令者及其身旁三人,將他們安然引入陣中,身影很快消失在外界眾人的視線裏。
    而此刻,在琉璃宮陣法範圍之外,與往日試圖窺探或抱怨的氛圍截然不同,出現了另一番景象。
    以那幾個闖禍的小世家為首,另有一些自知無資格入內、卻又極想彌補或攀附的宗門,紛紛派出了家族中身份最貴重、性格最沉穩、禮數最周全的嫡係子弟甚至是家主本人。
    他們不敢靠近陣法分毫,隻遠遠地、恭敬地站在安全距離之外,衣著整潔,神色莊重,甚至備好了厚禮,由弟子們雙手捧著。
    無人喧嘩,無人議論,更無人敢有絲毫不敬。
    他們隻是安靜地等待著,姿態放得極低,如同等候召見的臣子。
    目光緊緊盯著那雲霧變幻的陣法入口,眼神複雜,充滿了敬畏、忐忑,以及一絲微弱的、希望能找到機會向琉璃宮主表達歉意、改善關係的期盼。
    經過夷陵城那一夜無聲的雷霆懲戒,再也沒有人敢懷疑琉璃宮的實力和雲雪霽的脾氣。
    此刻,能安安分分地站在這裏,或許已是他們所能爭取到的最好機會。
    整個場麵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寂靜與肅穆。
    五大世家之人手持寒玉令,安然通過琉璃宮外麵那層看似縹緲卻蘊含無盡玄機的雲霧陣法。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這才算是真正的踏入了琉璃宮地界,即便是見慣了仙門奢華的五大世家眾人,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神一滯。
    目之所及,殿宇樓閣、亭台水榭,竟皆由瑩潤無瑕的白玉砌築而成!
    並非是單純用白玉來點綴,而是整體雕砌而成!
    廊柱、飛簷、牆壁、地麵……
    鋪天蓋地的純淨白色,在宮闕間氤氳的靈霧與日光映照下,流淌著溫潤又清冷的光華,仿佛整個宮殿都是由一塊巨大的絕世美玉雕琢而成,磅礴的靈氣幾乎凝成實質,呼吸間都令人心曠神怡,修為壁障隱隱都有鬆動的跡象。
    此等手筆,已非“豪奢”二字可以形容,近乎於傳說中的“神跡”!
    姑蘇藍氏藏書萬卷,也從未記載過世間有哪個宗門能以如此規模的靈玉為基建造宮闕!
    溫若寒眼底的貪婪與驚異幾乎難以掩飾,金光善臉上的笑容更是僵硬了一瞬,心底飛快盤算著這究竟需要何等駭人的資源底蘊。
    江楓眠、聶明玦等人亦是麵色凝重,徹底收起了最後一絲可能存在的輕視之心。
    就在他們心神激蕩之際,前方玉階上,一行人已然靜候。
    為首的正是姝玉,她今日換了一身更為正式的翠色宮裝,發間的小花苞似乎也綻放了些,更顯清麗脫俗。
    她身後左右,整齊侍立著十六人,男女各半,皆身著統一製式天青色的服飾,男子俊朗挺拔,女子容貌絕色,氣質或空靈、或嬌媚、或清冷、或溫婉,竟無一人不是萬裏挑一的品貌。
    他們分屬玉、嫦、柳、司四姓宮仆,安靜地垂首而立,儀態完美無瑕,周身氣息純淨,竟似都與這琉璃宮環境融為一體,顯然絕非普通仆役。
    姝玉上前一步,聲音清越柔和,“在下乃是琉璃宮管事姝玉,恭迎諸位貴客蒞臨琉璃宮。奉宮主之命,在此迎候。請隨我等前往光華殿。”
    按照各家抵達的先後順序,姝玉輕聲安排,由四姓宮婢宮仆分別引領,隊伍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前往光華殿的路上,金光善的目光幾乎黏在身前引路的那位姿容最為嫵媚、眼波流轉間自帶風情的嫦姓宮婢身上,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腳步都慢了幾分。
    引路的宮婢似無所覺,依舊步履輕盈,姿態優雅。
    一旁的的金夫人臉色早已鐵青,眼見金光善那副魂不守舍的丟人模樣,終於忍無可忍,暗中伸手,精準無比地掐住他胳膊內側的軟肉,用力一擰,同時從牙縫裏擠出低語,“收起你那點心思!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金光善疼得一個激靈,差點叫出聲,總算回過神來,對上夫人警告的眼神,這才訕訕地收回目光,勉強端正了姿態,隻是眼角餘光仍忍不住偷偷瞥向那些絕色宮人。
    不多時,眾人被引至一座更為恢弘的大殿——光華殿。
    殿內空間極為開闊,穹頂高懸,依舊是以白玉為主體,地麵光可鑒人,雕梁畫棟皆以金絲勾勒出繁複而玄奧的紋路,與月白的底色相得益彰,既顯無上尊貴,又不失仙家清氣。
    殿中已設好客座,案幾之上擺放著靈果仙釀,異香撲鼻。
    眾人依引序悄然入座,各自屏息凝神,等待著此間主人的到來。
    片刻寂靜後,殿內主位後方的屏風處,空間微微波動,一道身影悄然顯現。
    來人一身月白色長袍,衣料上用極細的金絲繡著繁複的海棠纏枝暗紋,行動間流光微閃,華美矜貴卻不顯俗豔。
    他麵容俊美無儔,神情淡漠,一雙碧藍色的眼眸掃過殿內眾人,無喜無怒,卻自帶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
    他緩步走上主位,拂衣坐下,動作行雲流水,自然至極。
    正是琉璃宮主,雲雪霽。
    他目光微轉,聲音清冷如玉磬,在大殿中緩緩蕩開,“諸位遠道而來,雲某有失遠迎。蔽宮簡陋,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雖是客套之語,但由他說出,配合這滿殿白玉生輝、靈氣充盈的景象,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紛紛起身,恭敬回禮:
    “雲宮主客氣了,能得邀赴宴,是我等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