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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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齊蹲在陶缸旁,手指蘸了點發酸的紙漿。這味道讓他想起穿越前在民俗體驗館裏,那個紮著藍印花布頭巾的老匠人。“楮皮蒸煮捶打三十遍,簾子要斜插進漿裏……”當時明明按步驟做的,怎麽到墨家這兒就全亂套了?
    “巨子,這缸的簾子又漏了!”牆角傳來弟子哀嚎。相裏子正要發作,蘇齊忽然注意到東南角那口陶缸浮沫泛著光澤,湊近還能聞到淡淡清香。
    “這缸子怎麽回事?”蘇齊用竹筒舀起漿水,雪白纖維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居然沒有絮狀物?”他順著晾曬架摸過去,發現第三口陶缸上搭著的紙張薄如蟬翼,對著陽光能透出均勻的纖維紋路。
    “這缸誰管的?”蘇齊聲音發緊。身後傳來竹竿落地的脆響,某個正在攪漿的弟子突然抖得像篩糠,竹簾“咣當”砸進缸裏。
    “是…是弟子。”圓臉弟子膝蓋磕在青磚上,“今早幫醫者搬藥箱……黃蜀葵根莖掉進去了………怕被責罰就…”
    相裏子的竹竿“當”地敲在缸沿:“偷加東西還敢隱瞞!”
    相裏子舉起竹竿要打,蘇齊橫跨半步攔住,“且慢!”蘇齊撚起濕紙對著日頭,紙麵透出均勻的經絡紋,“你們墨家誤打誤撞,把造紙最關鍵的東西找著了。”他轉頭盯著簌簌發抖的弟子,“黃蜀葵根莖的黏液,正好能叫纖維服帖。”
    “這叫紙藥。”蘇齊蘸了點漿水搓撚,黏稠的觸感讓他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館摸過的澄心堂紙,“能叫纖維懸浮均勻——你們墨家打漿時是不是總結團?”
    正在攪漿的弟子猛點頭,手裏的竹棒差點甩飛出去。
    蘇齊突然笑出聲,嚇得屋簷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走:“當年有個叫庫克的人想治瘧疾,往煤焦油裏亂加東西,結果造出了人類第一種合成染料。”他撿起塊青磚在地上畫圈,“還有個叫貝克蘭的,本來想造蟲膠替代品,結果搞出了塑料。”
    滿院墨者聽得雲裏霧裏,有個膽大的插嘴:“蘇先生說的莫非是方術?”
    “這叫意外發明!”蘇齊一腳踢開礙事的竹篩,“就像你們往漿裏亂倒藥汁——”他忽然指向東南角那口奇跡般的陶缸,“雖然違反流程,但造出了好紙!”
    相裏子突然揪住犯錯弟子的後領:“去醫館把黃蜀葵全買來!”
    “巨子,那是接骨用的…”圓臉弟子弱弱抬頭。
    “接骨重要還是造紙重要啊?”相裏子踹了腳冒泡的陶缸,“明日見不到三百斤根莖,老夫親自給你接骨!”
    蘇齊蹲在陶缸旁,看墨者們像發現蜜源的工蟻般忙碌。有人把黃蜀葵莖稈搗出黏稠的汁液,有人調整竹簾入水的角度,還有個弟子偷偷往漿裏加艾草灰——被相裏子發現後挨了一竹竿。
    “其實你們墨家早該發現這些。”蘇齊對著正在晾紙的老巨子輕聲道,“《墨經》裏記載小孔成像,還研究杠杆滑輪,若是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相裏子抖紙的手頓了頓,濕紙“啪”地貼在木板上:“墨者三分,相夫子留在齊國辯論講授墨家的兼愛思想,鄧陵子那派在楚地搞刺殺,我這一支……”他苦笑著指向滿地狼藉,“如今已經快淪為工匠了,若不是你說的這造紙術讓我看到了這墨家複興的希望,我也隻想把墨家的攤子維持住,不要亡了就行。”
    夕陽把晾紙架拖出長長的影子,蘇齊忽然看見某個弟子腰間別著銅製卡尺。他搶過來對著陽光比劃,齒距精確得令人發指:“你們連遊標卡尺都有?”
    “這是祖師爺傳下的規矩。”相裏子撫摸著卡尺上的刻度,“凡墨者,必隨身攜帶規、矩、繩、秤。”他忽然壓低聲音,“知道驪山陶俑為何千人千麵?”
    蘇齊心頭一跳,想起兵馬俑那些栩栩如生的麵孔。
    “我們用泥範法批量製作,但每個模具都留了調整餘地。”相裏子從袖中掏出個小陶人腦袋,輕輕轉動耳朵位置,“靠這個卡尺校準,誤差不超過一粒黍米。”
    後院突然爆發出歡呼。
    最新造的紙張在暮色中泛著象牙白,某個弟子激動過頭,把整張臉埋進紙裏——結果被黏住撕不下來,惹得眾人哄笑。相裏子邊笑邊罵:“豎子!這紙是要寫字的,不是給你糊臉的!”
    蘇齊摩挲著終於成功的紙張,突然想起什麽:“你們有沒有試過用破漁網造紙?”
    “漁網?”正在揭紙的弟子手一滑,半張紙飄進漿缸。
    “就是那些麻繩編的……”蘇齊比劃著,突然被相裏子拽住胳膊。老巨子眼睛亮得嚇人:“來人!去渭河邊收舊漁網!告訴漁夫,三斤破網換一斤新網!”
    暮色漸深時,文華府後院飄起炊煙。墨者們用造壞的厚紙當柴燒,煮出來的粟粥都帶著紙漿味。蘇齊蹲在灶台旁,看某個弟子用卡尺量陶碗的厚度,突然笑出聲。
    “笑什麽?”相裏子遞來碗黑乎乎的醬菜。
    “我在想……你們這飯真難吃啊,等我明日讓張蒼的庖廚過來,好好的大吃一頓,也算是慶功宴了。”蘇齊用筷子敲了敲陶碗。
    “你怎麽那麽喜歡吃啊?”相裏子不解的問道。
    “孔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這是在踐行儒家道理。”
    相裏子撇了撇嘴,表示不信,“你少解讀幾句論語,孔子他老人家都謝天謝地了”。
    老巨子望著滿天星鬥,忽然把竹筷插進土裏:“知道墨家為什麽叫墨家嗎?”他蘸著醬汁在案幾上畫了個圓,“墨子見染絲而悲,說"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
    夜風卷起晾曬的紙張,雪白的浪濤掠過星月。相裏子的聲音混在沙沙紙響裏:“如今這造紙術,便是給天下人染色的第一缸墨。”
    “用這紙,讓百家思想傳播,這才是造紙術真正的意義啊!”相裏子眼中閃爍著光芒,聲音有些顫抖,他頓了頓,又歎了口氣,“想當年,天下之言,不歸於楊,即歸墨。可現在呢?楊朱之學已經不見蹤影,我們墨家……”
    他苦笑一聲,指了指周圍忙碌的弟子們:“也隻剩我們這些人,還在苦苦支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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