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先生的餅,它又大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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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季立刻打著圓場,對著眾人高聲喊道:“都愣著幹什麽?該吃吃,該喝喝!”
    “今天有幸能請到蘇先生,是咱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來,都站起來,咱們一起,敬先生一碗!”
    “敬先生!”
    眾人轟然應諾,紛紛舉碗。
    氣氛,再次被他輕而易舉地掌控。
    蘇齊笑了笑,將碗中那辛辣如刀的劣酒一飲而盡。
    酒液入喉,如火線燒過,他心裏抽抽起來了,但是忍著眉頭都未曾皺一下,隻是淡淡讚了一句:“好酒。”
    這位蘇先生,不簡單。
    能屈尊降貴,和他們這群粗人喝一樣的酒,吃一樣的肉,臉上看不到半點嫌棄。
    劉季眼角瞄著他,心裏的稱又往上撥了撥。這位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不知先生深夜到訪,可是……殿下有什麽吩咐?”
    酒過三巡,劉季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
    “吩咐倒是沒有。”
    蘇齊啃著雞腿,聲音有些含糊。
    “隻是我家殿下,今天似乎對你青眼有加。”
    他放下雞腿,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目光卻像鉤子一樣,鎖定了劉季。
    “我便有些好奇,想來看看,能入殿下法眼的人物,究竟有何等不凡。”
    他這話半真半假,卻讓劉季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先生說笑了,我就是個粗人,走了天大的狗屎運,才得了殿下垂青。”
    劉季自嘲地笑道,姿態放得極低,
    “狗屎運?”
    “我倒覺得,劉千將這不叫運氣。”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那些明顯以劉季馬首是瞻的漢子們,那些人接觸到他的目光,竟下意識地避開了。
    “能讓一群素不相識的桀驁之輩,在短短半日之內,就心甘情願地奉你為首,喊你一聲大哥。”
    蘇齊的目光,重新落在劉季臉上,
    “這不是運氣。”
    “這是本事。”
    劉季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端起酒碗,主動湊上前,壓低了聲音,語氣裏滿是壓抑不住的試探與真誠的討好:“先生,您看我這本事,能值幾個錢?”
    蘇齊被他這句實在話給逗樂了。
    這人真是個妙人。
    尋常人被這麽誇獎,要麽謙虛推辭,要麽得意忘形。
    他倒好,直接開口問價。
    “錢?”
    蘇齊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劉季的胸口。
    “劉千將,你的這點本事,在鹹陽城裏,一錢不值。”
    劉季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但是,”蘇齊話鋒一轉,“在北疆的冰天雪地裏,在匈奴人的彎刀下,你這點本事,價值千金。”
    他看著劉季,仿佛能看穿他油滑外表下,那顆蠢蠢欲動、不甘於平庸的心。
    “我且問你,劉季。”
    “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劉季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蘇齊的聲音,陡然變得幽邃,帶著一股莫名的蠱惑之力。
    “三十而立,你立住了嗎?”
    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赤裸裸戳穿了心事的驚愕與茫然。
    蘇齊繼續說道,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一個沛縣泗水亭的亭長,管著十裏八鄉的雞毛蒜皮,迎來送往,點頭哈腰。”
    “每日喝著劣酒,交著一群狐朋狗友,看似快活……”
    “可夜深人靜的時候,你摸著自己的心口問一問,這就是你劉季,這輩子想要的活法?”
    是啊,他快活嗎?
    快活。
    可那快活,像是浮在水麵的油花,風一吹就散了。
    他交的朋友,樊噲是屠戶,夏侯嬰是車夫,周勃是吹鼓手……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賤業”。
    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亭長,在真正的貴人眼裏,與螻蟻無異。
    他真的甘心嗎?
    他不止一次在醉酒後,對著月亮大吼,大丈夫生於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可酒醒之後,麵對的依舊是那瑣碎不堪的現實。
    蘇齊看著他變幻的神色,知道火候到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帳篷門口,望著外麵那無盡的風雪,聲音悠遠如來自天際。
    “這個天下,很大,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長城之外,是匈奴數十萬的控弦之士,是廣袤無垠的草原。”
    “長城之內,是我大秦萬裏河山,是數千萬計的黎民百姓。”
    “而決定這一切走向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蘇齊猛地回過頭,目光灼灼,如兩團燃燒的鬼火,死死盯住劉季。
    “是站在最高處的那個人。”
    “你今天也見到了,我家殿下,長公子扶蘇。你覺得,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殿下……仁德,威嚴,有……有聖主之相。”
    劉季搜腸刮肚,用上了他所能想到的最高規格的詞匯。
    “仁德,是對百姓。威嚴,是對敵人。”
    蘇齊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絲俯瞰眾生的淡漠。
    “殿下要去北疆,不是去遊山玩水,是去打仗,是去跟匈奴人拚命的。”
    “戰爭,是天底下最殘酷的絞肉機,但也是天底下最公平的晉升階梯。”
    “在戰場上,沒人管你爹是王侯還是農夫,隻看你手中的刀,夠不夠快,夠不夠狠!”
    蘇齊走回劉季麵前,俯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劉千將,你是個聰明人。”
    “這次北上,十萬民夫,三十萬大軍,就是一座巨大的熔爐。”
    “有人會死在路上,有人會被燒成灰燼。”
    “但同樣,也會有人,從這爐子裏,被淬煉成一把真正的利劍!”
    “是成為那無人問津的爐渣,還是成為殿下手中那把斬將奪旗的利劍……”
    “路,就在你自己的腳下。”
    蘇齊說完,不再看他,徑直轉身,掀開帳篷的門簾。
    “劉千將,你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他的人已經消失在風雪之中,隻留下帳篷裏一群目瞪口呆的漢子,和一個怔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的劉季。
    “大……大哥?”
    樊噲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
    劉季渾身一顫,猛地回過神來。
    他沒有說話,隻是端起那碗已經涼透了的酒,仰起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燒下去,像一團火,瞬間點燃了他沉寂已久的五髒六腑!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這群兄弟,樊噲的憨直,夏侯嬰的機敏,周勃的沉穩……
    他們都是好漢,可跟著自己,卻隻能在沛縣那個小地方,當一輩子的屠戶、車夫、吹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