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一將功成!草莽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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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蘇翻身下馬,身後的親衛立刻圍成一圈,將血腥隔絕在外。
    他沒有理會那些堆積如山的匈奴屍體,也沒有去看那些在哀嚎中掙紮的傷員。
    他的目光,穿過滿地的狼藉,徑直落在了那個渾身浴血,正靠在一輛燒焦的大車上,大口喘息的男人身上。
    劉季也看到了他。
    那麵在風雪中依舊肅穆的黑色龍旗,那身在屍山血海中依然纖塵不染的玄色大氅,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光景,與此地的修羅場格格不入。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行禮,雙腿卻如同灌了鉛,失血過多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一個踉蹌,差點再次摔倒。
    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扶蘇。
    “殿……殿下……”劉季的嘴唇幹裂,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扶蘇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那張被硝煙和血汙弄得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看著他左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卻依舊在絕望中閃爍著某種光芒的眼睛。
    “你做的很好。”
    扶蘇鬆開了手,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但那隻扶過劉季的手,卻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兩下。
    那力道,讓劉季的身體都為之一震。
    “末將……末將有負殿下所托,一千兄弟……隻剩下……”劉季的聲音哽咽了,他不敢去看周圍,那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麵孔,此刻都成了僵硬的屍體。
    “戰爭,就會死人。”
    扶蘇的語氣依舊冰冷,仿佛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道理。
    “你的任務,是拖住他們,為大軍合圍爭取時間。你用七百條性命,換了兩千匈奴精銳的腦袋,和一場幹淨利落的大勝。”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劉季的心上,也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這筆賬,很劃算。”
    說完,他不再看劉季,轉身對身後的王離下令:“清點傷亡,救治傷員,審問活口。半個時辰後,繼續前進。”
    “諾!”王離轟然應諾,隨即帶著一隊親兵,開始執行命令。
    扶蘇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直到那麵龍旗遠去,劉季緊繃的神經才猛然一鬆,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癱坐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混著血腥味灌入肺裏,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大哥!”
    樊噲扔掉手中斷裂的彎刀,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他身上至少有七八道傷口,最重的一處在後背,皮肉翻卷,看起來駭人無比,但他卻像沒事人一樣。
    “夏侯嬰呢?周勃呢?”劉季抓住樊噲的胳膊,急切地問道。
    “周勃沒事,在那邊收攏弟兄們!夏侯嬰……夏侯嬰他……”樊噲的虎目一紅。
    劉季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他一把推開樊噲,跌跌撞撞地朝著樊噲所指的方向跑去。
    在一堆屍體旁,他看到了夏侯嬰。
    夏侯嬰躺在雪地裏,臉色慘白如紙,一條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嬰子!”劉季撲了過去,顫抖著手,伸向他的鼻下。
    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劉季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回了一半。他小心翼翼地將夏侯嬰抱起來,衝著不遠處一個正在給傷員包紮的秦軍醫官吼道:“醫官!醫官!救人!”
    安頓好夏侯嬰,劉季才真正有時間,去打量這片他剛剛用命搏殺過的戰場。
    他帶來的那一千人,此刻,還能夠站著的,不足三百。
    雪地裏,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有匈奴人的,但更多的,是他帶來的那些民夫。
    周勃正帶著十幾個幸存的沛縣老鄉,沉默地將一具具屍體擺放整齊。
    劉季走了過去,腳步沉重得如同拖著千鈞石鎖。
    他看到一具屍體,是那個總喜歡在隊伍裏哼楚地小調的年輕人,他的胸口被戰馬踏得塌陷了下去,臉上還帶著臨死前的驚愕。
    劉季記得,他叫阿牛,昨天還跟自己抱怨,說他婆娘給他做的幹糧太硬,硌牙。
    他又看到一具屍體,是那個跟著自己衝在最前麵的遊俠,他身上插著三支長矛,手裏還死死攥著那柄斷掉的劍。
    劉季想了半天,才想起他好像姓李,是個通緝犯,自己當初還訛過他兩頓酒喝。
    他看到一個沛縣的老鄉,是隔壁村的,叫王二狗。
    他被一刀梟首,腦袋滾落在不遠處,眼睛還圓睜著,望著家的方向。
    劉季想起,出發前,王二狗還塞給自己一個油紙包,說裏麵是他婆娘烙的餅,讓自己在路上嚐嚐。
    劉季一個一個地看過去,一個一個地辨認。
    他想記起每一個人的名字,想記起他們來自哪裏,家裏還有什麽人。
    他想把從匈奴人屍體上搜刮來的那些零碎財物,分門別類,將來托人送到他們的家裏去。
    可他發現,很多人,他根本叫不出名字。
    他們隻是一個個模糊的影子,昨天還活生生地跟在他身後,今天,就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無人問津的屍體。
    劉季蹲下身,為王二狗合上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的手在顫抖。
    他那張總是掛著油滑笑容的臉,此刻,沒有任何表情。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在這個人命不如草芥的世道,生命是何等脆弱。
    “大哥……”周勃走了過來,聲音低沉,“都清點完了。咱們沛縣來的三百二十七個兄弟,死了……一百九十一個。”
    劉季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站起身,從懷裏掏出那個已經幹癟的皮水囊,擰開,將裏麵最後一點辛辣的酒液,緩緩地倒在了王二狗的屍身前。
    “兄弟們,走好。”
    那個在沛縣廝混的亭長劉季,在這一刻,徹底死了。
    另一邊,扶蘇的帥帳之內。
    兩名被俘的匈奴百騎長,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
    王離一腳踩在其中一人的臉上,用生硬的匈奴語厲聲喝問:“說!你們的頭領是誰?這次來了多少人?目的是什麽?”
    那匈奴百騎長倒也硬氣,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在王離的靴子上,用匈奴語咒罵著。
    王離眼中殺機一閃,剛要拔劍。
    “等等。”
    一直坐在角落裏烤火的蘇齊,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他走到王離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王將軍,殺雞焉用牛刀?”
    “對付這種硬骨頭,得讓他自己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