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馬車聲，德古娜知道。
    父親回來了。
    她的脊背不自覺地繃直，如同感受到危險的小鹿。
    “新來的侍女，會負責您今晚的起居。”
    女仆長的語聲中，帶著一絲愉悅和不滿。
    “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女仆長是父親的地下情婦，她看不慣這張類似母親的臉蛋，時常會讓身旁人為難自己。
    德古娜對未來的生活毫無興趣，也不在乎新侍女是誰。
    但經過對方的提醒，她才注意到，房間的角落裏站著一個陌生的女孩。
    她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褐色的頭發被編成樸素的辮子，雙手交疊在白色的圍裙前，正在偷偷打量房間。
    鄉下女孩嗎？
    當二人的視線相遇，女孩竟露出一個微笑。
    德古娜立刻別過臉。
    沒有區別。
    她們起初會帶著好奇或憐憫，但很快……這些侍女就會被女仆長的態度同化，變成幫凶。
    城堡裏的其他人，都隻是會走路的家具。
    晚宴照常進行。
    德古娜坐在父親的右手邊，像個人偶般安靜進食。
    她的父親在高談闊論，講述霍亨索倫家族的悠久曆史，以及女兒的出色程度。
    餐桌兩旁的賓客們，齊聲驚歎。
    他們用如狼似虎的目光，審視著盛裝打扮的德古娜。
    這些人都是父親精挑細選，從鄉間選來的暴發戶，他們沒有太多的背景，但都擁有——成為貴族的野心。
    沒有人向她提問，他們隻把女人當作物品。
    回房後，新侍女突然詢問。
    “今晚的小羊排不合口味嗎？”
    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德古娜坐在梳妝台前，透過鏡子觀察對方，心中的警惕並未減弱。
    侍女小心翼翼地，拆解她發間的珍珠飾針，比女仆長的動作輕柔許多。
    “我叫斯古絲。”
    侍女繼續說，喉音清脆動聽。
    德古娜沒有回應。
    她聽過太多的恭維，這些新上任的侍女，都想用廉價的問候，索取桌子上的珠寶首飾。
    總有人認為，霍亨索倫家族的大小姐，肯定擁有非常多的財富。
    當她們逐漸看穿，這座城堡真正的主人，以及形同傀儡的自己後，就會露出惡心人的麵容。
    斯古絲不介意她的沉默，繼續說道：“我給您帶了樣東西。”
    侍女從圍裙的口袋裏，摸出一片火紅色的楓葉，葉片的邊緣已經有些卷曲。
    “圍牆外麵撿到的，秋天到了，外麵的楓葉都紅透了，像火焰一樣。”
    德古娜的指尖微微顫動。
    她從小到大，沒離開過這座城堡，甚至不被允許……靠近外圍的圍牆。
    那片楓葉在她眼中，比任何珠寶都要奪目。
    “您……喜歡嗎？”
    斯古絲不確定地問完，試探性的，將楓葉放在梳妝台上。
    德古娜伸手觸碰，那片紅色。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最終隻是點了點頭，願意接受對方的禮物。
    這個微小的動作，讓斯古絲的眼睛亮了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裏，一成不變的生活出現了變化。
    斯古絲總會找機會，給她帶來一些小東西。
    有形狀奇怪的鵝卵石，有鴨子身上的羽毛，甚至還有……親手織的圍巾。
    德古娜坦然接受，把“贓物”藏進首飾盒的最底層。
    父親參加狩獵的那天晚上，斯古絲做了一件大膽的事情。
    “跟我來。”
    熄燈後，她偷偷溜進德古娜的房間，手裏提著一盞小油燈。
    “我帶您去個地方。”
    德古娜本能地退縮。
    違反規定的懲罰，她再清楚不過——以前她試圖去花園，被關在暗室裏麵，一天都沒有進食。
    “老爺明天中午才回來。”
    斯古絲伸出手，眼中閃爍著光芒。
    “求您了，就這一次。”
    她的哀求打動了德古娜，讓後者戰勝了恐懼。
    斯古絲給她披上鬥篷，兩人溜過沉睡的走廊，爬上螺旋樓梯，來到城堡的最高處。
    推開露台的小門，夜風迎麵撲來。
    德古娜倒吸一口氣。
    她從未見過如此廣闊的星空，天空像被打翻的鑽石，從地平線的一端流淌到另一端。
    斯古絲問道：“冷嗎？”
    沒等回答，女孩已經解開自己的披肩，將另一半裹在德古娜肩上。
    羊毛的粗糙觸感，緊緊貼著德古娜的臉頰。
    那是陽光和青草的氣息，和城堡裏的蜂蠟味截然不同，有自由和快樂的感覺。
    德古娜突然發現，自己正攥著斯古絲的衣角。
    她急忙鬆開手，卻被斯古絲輕輕握住。
    “看，流星！”
    斯古絲指向天際。
    德古娜抬頭的時候，正巧看到轉瞬即逝的銀線。
    父親提前回來的動靜，讓兩個人倉皇地逃回臥室。
    躺在床上的德古娜無法入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胸口的悸動。
    她偷偷取出那片已經幹枯的楓葉，貼在唇邊，回想起斯古絲手上的溫度。
    ……
    “不……這不可能……”
    德古娜在駕駛艙哽咽出聲，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但是，記憶的洪流，仍在繼續。
    她看到過往的記憶，再次回想起斯古絲的溫柔和體貼，精神即將崩潰。
    “德古娜。”
    恍惚間，少女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我向你說過，德萊恩和其他人不一樣，您會在朝夕相處的日子裏，逐漸喜歡上他的。”
    “不！斯古絲！”
    德古娜泣不成聲，拚盡全力呐喊道：“我隻要你，隻要你能回來……我什麽都願意做，求求你了，不要離開我！不要留下我！”
    “傻子。”
    斯古絲的聲音，最後一次響起。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歡我，隻是依賴我……但是我不一樣，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德古娜。”
    連接突然中斷。
    德古娜回到現實，滿臉都是冰涼的淚水。
    透過被淚水扭曲的視線，她看到“主教”級異蟲的身軀，正在緩慢地變色。
    “警告！檢測到高能反應！”
    機甲發出提示。
    “主教”級異蟲的周身，空氣開始扭曲。
    6號機被一根肢節推開七八米，一種高頻震動的聲波，從這隻蟲子的身上，逐漸向外擴散。
    火焰，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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