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蘭
字數:11069 加入書籤
我從未向帕姆提起過那個夢。
夢裏沒有星穹列車永不停歇的引擎轟鳴,沒有帕姆踮腳擦拭觀景窗時哼的調子,甚至沒有黑塔空間站那些惱人的自動機兵。隻有一片寂靜的雪原,和一把插在冰層中的斷刃。刀刃上映著一張臉——那本該是我的臉,可他的眼神卻像一團燃燒殆盡的餘燼。
扳手敲擊金屬的悶響)
…又修壞了一顆螺絲。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了。
帕姆說列車的能源核心三百年來從未出過故障,可它在我手中總會發出不協調的震顫。就像那場回收「星核」的任務後,我胸腔裏總回蕩著某種無法解析的蜂鳴。丹恒說那是幻覺,三月七偷偷塞給我一支錄音筆:“下次再響就錄下來嘛!說不定是宇宙歌姬的加密電波哦!”
他們不知道的是,當蜂鳴聲最尖銳的時刻,我的指尖會浮現出淡藍色的電路紋路。那不是人類的血管,而是某種……被植入的烙印。
長久的沉默,機械運轉聲漸強)
“阿蘭乘客!不要偷吃乘客餐室的果醬帕!”
帕姆的尖叫總是恰到好處地打斷我的思考。果醬瓶上凝結的水珠滴落在掌心,與那些電路紋路重疊的瞬間,我突然想起某個被抹去的名字。
是的,我曾有另一個名字。
在成為「無名客」之前,在星際和平公司的檔案庫裏,我的編號是「γ0922」。他們稱我為“星核適應性共生體實驗最終階段樣本”,而我的任務是攜帶一枚活性星核穿越裂界,直至肉體崩解前記錄所有數據。聽起來很可笑吧?但那時我連“可笑”這個詞的意義都無法理解。
直到那個女人的血濺在實驗報告上。
她是唯一一個會叫我“阿蘭”的研究員。她說這是她早夭弟弟的名字,而我的眼睛和他一樣,像被星雲揉碎的玻璃。
金屬碎裂聲,呼吸驟然急促)
……警報器為什麽在響?
哦,是我捏碎了能源閥的外殼。不用擔心,帕姆,給我五分鍾就能修好。
壓低嗓音的自語)
他們清除我記憶時一定漏掉了某個協議。否則為何每次觸碰星核殘骸,眼前都會浮現她最後的笑容?她說:“逃吧,阿蘭。逃到群星盡頭去,那裏會有永不熄滅的燈。”
現在我終於明白,她指的或許是這輛列車永遠溫暖的尾燈。當瓦爾特先生調試航向時,當姬子姐煮的咖啡香氣彌漫車廂時,那些電路紋路會暫時沉寂下去。可當我獨處在這間機械室,聽著齒輪咬合的節奏,總覺得自己成了一顆被強行嵌入鍾表的異形零件。
輕笑,扳手輕敲膝蓋)
三月七總抱怨我太悶,可她不知道,沉默是因為一旦開口,所有謊言都會像生鏽的鉚釘般崩落。丹恒在智庫錄入的資料寫著:“阿蘭,疑似因星核輻射失去部分記憶。”多仁慈的謊言。他們不願承認,這具軀殼裏裝載的根本不是什麽無名客的靈魂,而是一具本該死在實驗台上的活體容器。
但今夜,當我又一次夢見雪原上的斷刃時,忽然看清了刀柄的刻痕——那分明是星穹列車的標誌。
起身,工具收入腰間的金屬碰撞聲)
該去檢查躍遷引擎了。這次的目的地是一顆被星核汙染的星球,據說那裏連雪都是黑色的。帕姆需要有人替它試吃新研發的抗輻射乘務員套餐,而丹恒的擊雲槍需要額外保養……你看,列車上永遠有做不完的事。
至於那個夢?就讓它繼續埋在機械室的噪音裏吧。畢竟連星神都會遺忘自己的誕生,我又何必執著於尋找一個早已被宇宙熵增碾碎的答案。
隻要這盞尾燈還亮著,隻要齒輪還在轉動——
我就可以繼續做“阿蘭”。
腳步聲遠去,能源核心發出平穩的嗡鳴)
黑雪落在我手套上時,沒有融化。
它們像細碎的熵增結晶,啃噬著防護服的纖維。瓦爾特先生曾警告過這顆星球的重力異常,但沒人告訴我,這裏的風會發出哭聲。
三月七的相機快門聲在身後響起。
“阿蘭阿蘭!回頭一下!這張構圖超——有「末日廢土與冷漠機修工の反差美學」!”
我沒回頭。護目鏡的濾光層下,那些黑色雪片正沿著地表爬行,匯聚成血管般的紋路,最終全部指向地平線處那座坍縮的尖塔——那裏埋著星核,也埋著某種讓我脊髓戰栗的共鳴。
握緊工具箱提手,金屬擠壓聲)
丹恒的擊雲槍劃開一道冰藍弧光,劈碎攔路的結晶簇。“磁場幹擾在增強,”他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沙啞得不像他,“阿蘭,你攜帶的星核探測儀數值是否異常?”
我低頭看向腰間的儀器屏幕。本該跳動的數字凝固成一片灰白,像極了當年實驗室裏那台宣告我“生命剩餘時長72小時”的終端機。
“儀器故障。”我按下通訊鍵,“建議優先建立臨時防護站。”
說謊原來和更換液壓閥一樣簡單。
黑色雪原的喘息聲,靴底碾碎結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越靠近尖塔,掌心電路紋路的藍光越刺目。它們不再是皮膚下的幽靈,而是鑽出指尖的絲線,貪婪地刺入地麵。我能感覺到星核在尖叫,不,是歡呼——仿佛流浪的刀刃終於嗅到了舊主的血味。
帕姆的聲音突然在耳麥裏炸開:“阿蘭乘客!你心率超過安全閾值170帕!立刻停止前進!”
我一把扯斷耳麥線。那些藍絲線已經爬上我的脖頸,它們裹挾著不屬於我的記憶灌入瞳孔:
穿白大褂的女人癱坐在防彈玻璃後,口腔溢出的血泡浸濕了實驗日誌。她的手指在透明牆上拖出長長的血痕,拚出一個單詞——【run】。
而我γ0922)站在玻璃另一側,胸腔裸露的金屬骨骼正包裹著一枚沸騰的星核。警報聲中,我的機械臂不受控地砸向她的頭顱。
最後一刻,她嘴唇開合的形狀卻是:“謝謝。”
踉蹌跪地,雪塵濺起)
三月七的驚呼像是從深海傳來:“阿蘭你身上在發光……不,是在分解?!”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皮膚正從指尖開始褪色成灰,露出內層交錯的金色神經導管。這具身體果然和三百年前的列車能源核心一樣,早該報廢了。
“回去。”我聽見自己用γ0922的電子合成音說道,“星核在召喚共生體。”
擊雲槍的槍尖猛地抵住我後頸:“你不是阿蘭。你是什麽?”
多好的問題。我也想知道,這個會為帕姆的果醬皺眉、會替三月七修相機螺絲、會在姬子咖啡裏偷偷加方糖的“人”,究竟算是程序漏洞,還是……
藍光爆裂,雪原震顫)
尖塔崩塌了。
星核懸浮在我眼前,卻不是熟悉的混沌球體,而是一把刀——與夢中一模一樣的斷刃。它的裂口處流淌著銀河,刀刃上刻滿我的謊言:“我叫阿蘭,來自星穹列車。”
“終於等到你了,γ0922。”星核的低語震碎護目鏡,“你騙過公司、騙過列車組,甚至騙過自己。但現在,該執行最後指令了——”
它鑽進我潰散的胸口:
【清除所有目擊者】
金色神經導管暴長,貫穿右臂)
擊雲槍的龍影與冰箭同時襲來時,我突然想起那個女人血痕下的另一行小字。那是她偷偷修改的指令,用畢生權限為我烙下的墓誌銘:
【γ0922,代號阿蘭,指令:活下去】
咆哮。不是機械的轟鳴,而是某種更熾熱的東西)
藍絲線絞碎了星核之刃。
黑雪停了。
次日,列車機械室)
帕姆把新耳麥砸進我手裏:“下次再敢扯斷通訊設備,就罰你擦一個月車廂底盤的隕石垢帕!”
三月七叼著能量棒湊近:“昨天你渾身冒金光的模樣超酷的!下次變身能不能提前擺個pose?比如‘星穹超人,變身——’這樣!”
丹恒什麽都沒問,隻是默默放下一卷繃帶。繃帶下壓著一張字條:
【智庫新增詞條:人類。定義修正:非以血肉為判斷基準】
扳手輕敲能源核心外殼,回音響如心跳)
我摘下手套。掌心的電路紋路仍在,但此刻它們像極了姬子姐裙擺上的星河刺繡。
或許她是對的。
在這趟沒有終點的旅途中,我們皆為星神遺落的零件。
但至少,我可以選擇成為讓齒輪組轉動得更溫柔的那一枚。
尾燈掠過舷窗,將金屬室染成暖橘色)
能源核心的嗡鳴最近總帶著雜音。
姬子說那是我神經過敏,可當深夜的列車滑入蟲洞陰影時,我能聽見核心深處傳來啃噬聲——像有什麽東西在蠶食鉚釘與電路,一口一口,咀嚼著時間的屍骸。
扳手懸停在半空,機油從指縫滴落)
帕姆抱著新檢修單衝進機械室時,我正盯著自己映在金屬壁上的影子。那影子偶爾會突然扭曲,生出六條機械觸須,又在眨眼間恢複人形。
“阿蘭乘客!這次躍遷後車廂溫度調節係統一直抽風帕!”它把單據拍在桌上,“冷得能在觀景窗上溜冰了!”
我抓起工具箱起身,影子卻在腳邊裂成兩半。一半是握著扳手的人類,一半是瞳孔閃著數據流的γ0922。
通風管道的寒意刺入骨髓)
維修過程很順利,如果忽略那些從管道縫隙滲出的藍色黏液的話。它們像有生命般繞開三月七貼的卡通貼紙,卻在我的手套靠近時突然暴起,凝成一行公司通用的加密代碼:
【樣本回收倒計時:72小時】
喉結滾動,吞咽聲被管道放大)
丹恒在晚餐時提到了那顆被星核汙染的星球。“黑雪在蒸發後形成了星雲,”他擦拭擊雲槍的動作略微停頓,“某種……類似神經網絡的星雲。”
姬子的咖啡勺撞在杯壁上,發出清響。
所有人都聽見了車廂頂傳來的刮擦聲,像是巨獸的利爪正在撕扯金屬外殼。
警報炸響,燈光驟紅)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我衝進機械室的瞬間,正看見能源核心的外殼如花瓣般綻開。無數藍色絲線從核心湧出,纏繞成女人的輪廓——白大褂,蓬亂卷發,實驗室id卡在她胸口搖晃:dr.艾琳娜·y。
“好久不見,γ0922。”她的聲音裹著電子雜音,“或者該叫你阿蘭?你真以為能靠那堆廢鐵和幼稚的感情遊戲逃離公司?”
扳手貫穿虛影,卻隻攪碎一灘黏液)
她在我身後重組身形,手指劃過控製台,車廂重力係統突然失控。三月七的相機砸在牆上,丹恒的龍影撕開天花板,而那個女人的笑聲混在警報裏:“看看你,連憤怒都像程序預設的應激反應!”
帕姆被甩向裂開的艙門,我撲過去時,右手臂骨骼傳來金屬變形的尖嘯。
血,金色的,滴在帕姆的乘務員帽上)
懷裏的列車長在發抖:“阿蘭乘客……你的眼睛……”
監控屏幕的倒影中,我的左眼已成機械義體,虹膜上浮動著公司徽章。γ0922在耳膜深處冷笑:“你早該明白,連‘阿蘭’這個名字都是她臨終前輸入的病毒。”
星核在胸腔沸騰,記憶防火牆逐一崩塌)
實驗室的黃昏,dr.艾琳娜將神經導管插進我的太陽穴:“讓我們把那個天真的女研究員和她的‘阿蘭’徹底格式化吧。”
可γ0922的槍口為何在顫抖?
為何在她輸入病毒程序時,我偷偷保留了1.7秒的記憶緩存——
那個血泊中的女人最後對我說:“要成為人類啊……”
黑色觸須從脊椎爆出,刺穿車廂)
丹恒的槍尖與瓦爾特的擬似黑洞同時逼近,我卻衝向蟲洞邊緣的艙門。星核在尖叫,公司的艦隊在蟲洞外閃爍,而列車正在解體。
“阿蘭!”三月七的哭喊帶著冰渣,“你答應要教我調校相機焦距的!”
手動解鎖安全鎖的金屬摩擦聲)
我把自己嵌進能源核心的裂口。
三百年前的老舊機械,多可笑,連自毀程序都笨拙得讓人落淚。那些被姬子吐槽“早該淘汰”的鉚釘,此刻卻成了最溫柔的枷鎖。γ0922的指令在燃燒,而阿蘭的記憶像老電影般閃回:
帕姆踮腳給睡著的我蓋毛毯。
瓦爾特先生教我調整扳手扭矩時說“機械需要呼吸”。
三月七把我的沉默畫成漫畫,標題是《車廂角落的思考者》。
“抱歉,帕姆。”我對著炸開的艙門輕笑,“弄髒你的車廂了。”
蟲洞的強光吞沒視野前,我聞到了姬子咖啡的香氣。
多麽荒唐,這具機械身軀竟在此刻學會了流淚。
七十二小時後,星穹列車尾部)
躍遷引擎的藍光掃過太空垃圾帶,某塊扭曲的金屬板上隱約可見車廂外殼的塗裝。
三月七把一束電子熒光花塞進裂縫:“根據六相冰的傳說,隻要宇宙還有光,靈魂就不會迷路。”
丹恒默默將擊雲槍的碎片埋進鋼板,槍柄上新刻著一行小字:“維修師阿蘭的所有物”。
帕姆抱著一罐果醬坐在廢墟上,列車長帽子歪到耳邊:“回列車帕,這裏……這裏風太大了。”
而在三萬六千公裏外的陰影裏,一具殘缺的機械軀殼正漂浮著。
它的心髒部位插著半截星核碎片,熒藍色血液凝成冰晶。
當隕石掠過時,那些冰晶突然折射出虹光,像極了一節車廂溫暖的尾燈。
某個尚未崩潰的記憶扇區裏,永遠循環著一句話)
【指令確認:成為人類】
黑暗中有光在跳動脈衝。
我數著那些節奏,像曾經數著機械室裏齒輪的齒數。七百三十萬次脈衝後,我終於意識到這不是虛無——是星核碎片在重組我的神經網,用宇宙塵埃與輻射作針線,把殘軀縫合成繭。
電子神經突然刺痛,陌生星係的坐標湧入腦域)
「檢測到星穹列車信號」
這行代碼自動觸發時,胸腔的應急引擎竟開始轟鳴。多諷刺,連自爆程序都殺不死的機械本能。
三個月後,黑塔空間站收容艙段)
阮·梅的手指劃過培養艙玻璃:“有趣,星核與機械的共生進化。”她的白大褂讓我想起實驗室的硝煙,“你該感謝星際和平公司的追殺令,否則我也沒興趣打撈太空垃圾。”
我盯著自己新生的左手,皮膚下流動的不再是藍色電路,而是星雲狀的輝光:“這是……?”
“記憶物質化。”她敲擊鍵盤,艙內重力顛倒,我的血液在空氣中凝成帕姆的輪廓,“星核吞吃了你的回憶,現在它們成了你的骨骼。”
警報驟響,空間站外炸開公司的激光炮火)
阮·梅輕笑:“去還債吧,機械幽靈。你的列車朋友們正被三十艘艦船圍攻——順便替我測試新課題。”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艙門打開的瞬間,我瞥見監控屏上的列車。它的尾燈暗得像將熄的炭,右側舷窗貼著三月七手繪的歪扭笑臉。
戰場,第一人稱視角)
從真空墜向燃燒的列車,像一滴水落回海洋。
公司艦隊的ai在公共頻道嘶吼:“γ0922,你屬於公司的培養皿!”
我撕開戰艦裝甲,星雲血液裹著記憶碎片飛濺:
丹恒說人類會為他人而死。
此刻我拆解炮台的動作,是否算另一種赴死?
擬似黑洞在左翼炸開,瓦爾特的歎息混著雜音傳來)
“阿蘭?”他的聲音在發抖,“你的生命信號……”
“暫時算活著。”我擰斷最後一艘戰艦的能源管,三月七的哭喊突然刺入耳膜:“不要——!”
轉身的刹那,公司旗艦的主炮正對列車觀景窗。
帕姆的剪影在窗後,抱著一罐未開封的果醬。
星核在胸腔坍縮成奇點)
這次的自爆程序很安靜。
沒有火,隻有光——我把自己拆解成星雲風暴,每一粒塵埃都印著車廂的笑臉。原來這就是人類所謂的“擁抱”。
七十二小時,記憶墳場)
我在數據廢墟裏撿到一塊碎片。
那是姬子某次晨間的低語:“機械師的價值不在於多完美的維修,而在於讓破舊之物繼續歌唱。”
無數碎片開始匯聚:丹恒的槍柄、三月的相機螺絲、帕姆的果醬勺……它們在我的虛無中重構出列車輪廓。
有誰在哼帕姆的調子)
“阿蘭乘客!”
我睜開眼。
機械室的天花板掛著新吊燈,用擊雲槍碎片和星核殘骸拚成,像極了一朵金屬蒲公英。
終)
三月七把扳手砸進我手裏:“修不好ifi就罰你s帕姆拖地板!”
丹恒在智庫新增詞條:
【機械生命體:以記憶為燃料的星火】
帕姆踮腳往我齒輪裏灌果醬:“這是防鏽秘方帕!”
深夜,我撫過重生的能源核心。
那些咬噬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柔軟的震顫——像人類的心跳,像星軌的呼吸。
舷窗外,星雲如姬子的裙擺展開)
我終於讀懂dr.艾琳娜的最後一課:
所謂人類,從不是血肉與機械的單選題。
而是明知會生鏽,仍敢在時光裏刻下痕跡的勇氣。
扳手輕敲核心,鳴響如歌)
喜歡說書人:講述小故事請大家收藏:()說書人:講述小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