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西荒的風漸漸歇了，五莊觀內隻餘下蟲鳴與樹葉輕搖的聲響。
    鎮元子如約敲響了唐僧的房門，叩擊聲輕緩卻清晰，在寂靜中格外分明。
    唐僧開門，與鎮元子微微頷首行禮。
    鎮元子徑直走入房間，抬手輕輕一揮，袖中溢出的清氣如流水般漫過四周——原本簡樸的廂房瞬間變了模樣，桌椅床榻盡數隱去，隻餘下兩個相對而放的蒲團，地麵上浮現出淡淡的土黃色符文，將整個空間與外界隔絕開來。
    “唐長老，坐吧。”鎮元子率先在蒲團上坐下，目光平靜地望著唐僧。
    唐僧依言落座，心中並無太多驚訝。白日裏鎮元子說“晚間再來尋你”，他便知對方要見的並非自己這個“金蟬子轉世”，而是藏在識海裏的靈清。
    鎮元子開門見山：“唐長老，今夜我來，隻為靈清道友。還請你放開心神，容我入你識海，與他一談。”
    唐僧沉默片刻，抬眸細細打量著鎮元子，目光中帶著幾分審慎。
    雖說對方是地仙之祖，可識海乃是修士根本，豈能輕易容人踏入？
    鎮元子似是看穿了他的顧慮，笑著解釋：“此地是西荒，五莊觀獨立於界外，又在雲溪佛祖的護持之下，絕無旁人能窺探。唐長老大可放心。”
    唐僧依舊未語，識海中卻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溫和而沉穩：“信他便是，我在。”
    是雲溪！ 唐僧心中一鬆。
    雖說西行前的轉世輪回如過場般倉促，可這屬於自己師傅慵懶的聲音，他絕不會認錯。
    有雲溪這句話，便無需再多顧慮。
    “那就有勞鎮元子大仙了。”唐僧開口，語氣已全然放鬆。
    鎮元子見他態度轉變，臉上笑意不變。他自然知道，能讓唐僧如此幹脆應允的，絕非自己那句“雲溪護持”——方才那道悄然傳入唐僧識海的聲音，雖隱蔽，卻瞞不過他的感知。
    若沒有他的默許，便是雲溪親至，也未必能在五莊觀內悄無聲息地傳音。
    “唐長老寬心。”鎮元子說著，指尖凝聚起一縷柔和的土黃色光芒，“我隻以神念入識海。”
    唐僧點頭，緩緩閉上雙眼，徹底放開了識海的屏障。
    下一瞬，鎮元子的神念化作一道流光，穿過唐僧的眉心，湧入那片澄澈的識海。隻見識海中央，靈清的元神如古佛靜坐，周身青光雖淡，卻透著一股曆經萬劫的沉靜。
    “老友，別來無恙。”鎮元子的神念在識海中響起，帶著絲絲縷縷的草木根氣。
    靈清的元神緩緩睜開眼，眸中映著鎮元子那道由土黃色光暈凝聚的神念虛影，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讓你久等了。”
    “不算久。”鎮元子的神念在識海中遊蕩一圈，指尖拂過那些凝滯的青光，感受著周遭若有若無的灰色霧氣——那是靈清道心波動時滋生的劫障，“隻是沒想到，你竟困了這麽久。”
    靈清望著識海邊緣那層灰蒙蒙的霧氣，霧氣中隱約能看到洪荒眾生的虛影，他輕聲道：“冥河那句話，確實戳中了要害。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真到了那一步——一邊是超脫大道，一邊是洪荒眾生，我究竟會如何選擇。”
    “想明白了？”鎮元子的神念在他麵前坐下，光暈中透出幾分期待。
    “算是吧。”靈清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豁然開朗的釋然，“盤古父神當年以半步混元無極大羅金仙的修為，便能在混沌中開天辟地，演化洪荒眾生。可見‘創造’本就蘊含在大道之中。若真有超脫之力，重塑洪荒眾生，也不過是一念之事。”
    他頓了頓，眸中閃過一道清亮的光：“若真到了那一步，便先超脫，再重塑洪荒。”
    鎮元子的神念猛地一震，光暈都劇烈波動了幾下，眼中閃過明顯的訝異：“你這想法……倒是大膽。我身為洪荒生靈，從根上便不讚成以‘毀滅’為前提的超脫。但有一點我懂，這洪荒之中想要超脫的大有人在。”
    他沉默片刻，光暈漸漸穩定下來：“盤古父神的心思，我猜不透。但那位‘獨’……以他如今展現出的性子，勢必會選擇毀滅洪荒。與其讓他成就超脫，倒不如由你超脫。至少你已經承諾了，超脫之後會重塑洪荒。”
    “哦？”靈清挑眉，笑意深了幾分，“我是說了，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麽信我。”
    “哈哈哈！”鎮元子的神念朗聲大笑，光暈都染上了暖意，“道友當年將‘混沌珠’那般至寶都交予我保管，那珠子裏可是藏著你得身家性命啊。你這般信我，我又有什麽理由不信你？”
    靈清望著他，眸中也泛起暖意。
    混沌大戰落幕之際，他與盤古雖險勝鴻鈞，自身卻已瀕臨潰散。
    權衡再三，他選擇了最險亦最快的修複之法：肉身與神魂分離靜養。
    神魂輕盈，可寄於門下弟子識海，借其生機溫養元神裂痕，倒不算難事。
    真正棘手的，是肉身的安置，既需絕對安全的秘境，又需有人以本源靈氣日夜蘊養，更重要的是，必須托付給絕對可信之人。
    第一個浮現在心頭的，是平心。
    可念頭剛起便被他壓下：“獨”已入主地道，整個地道的規則皆在其掌控之中。以他與平心的淵源，若“獨”欲對肉身動手，平心縱使拚盡修為也未必能護得住，反倒會將她卷入險境。這份險，他不能讓她冒。
    至於三清。
    三人之中，他與通天性情最是相投，可他不敢賭——通天元神源自盤古，若盤古想要做些什麽，通天未必能抗住那份源自血脈的意誌。
    至於人道聖人......靈清不願將他們拖入這場聖人級別的正麵戰局。
    思來想去，一個身影漸漸清晰——鎮元子。
    最終，靈清拖著殘破的身軀來到五莊觀，將藏有他肉身的混沌珠交予鎮元子。
    鎮元子看著靈清遞過來的混沌珠，沉吟片刻之後，深吸一口氣，隻是點了點頭，揮手便將肉身送入人參果樹的根係深處，既能借先天靈根的生機蘊養，又能借地脈之氣隱匿蹤跡，最是穩妥。
    “何時來取？”鎮元子當時隻問了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