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失了法力，躺在北山崖丈添之下，異間深靈巷中一處空屋軟榻上。
    燭火昏黃，在遠處跳動。
    微生蒼牽著姬玥的手，輕聲詢問著北山丈奎，“那南邊流竄而來的小鬼在何處？”
    北山丈奎道：“此方有引，那隻小鬼來了，便極難逃脫出去，小神這便為上神尋它。”
    微生蒼點了點頭，“有勞了。”
    轉而回眸，視線落在姬玥麵上，牽著他手的指尖隱隱顫抖。
    神靈未醒。
    沉溺在一個醒來便再也追尋不到，已經褪色、隨風散了的遙遠過去。
    雨後，一群孩子在泥水裏亂跑，有的抓起一塊泥巴往遠處一個瘦矮的影子那扔去。
    “滾開，這裏可是我們的地盤！”
    姬玥將衣服上的泥抹掉，手中提著一個籃子，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孩子中，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大聲喊道：“衛寧，這路可是我爹修的，你踩了本少爺的路，怎麽也得付過路錢吧。”
    胖男孩身邊一個沒門牙的孩子笑嘻嘻道：“他哪有錢啊，一出生就克死了娘，沒幾歲又克死了爹，賴著臉皮挨家挨戶討飯吃才活到那麽大。”
    “哈哈，聽著還不如本少爺家的狗自在。”
    視線落在姬玥麵上，瞧著姬玥手上戴著有些褪色的紅繩，紅繩上穿著個桃核，胖男孩哼了一聲，將姬玥手中的菜籃踢飛，“你要是個女孩，我就叫我爹把你買了給本少爺當個丫鬟。”
    沒門牙的小孩道：“也不嫌晦氣，收養他的吳婆子不也重病了？”
    思及此，幾個男孩嘴裏不幹不淨的罵著，朝著姬玥踹了幾腳，便走了。
    姬玥一言不發，也不還手，待他們離開，也隻是朝著那個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將散落的菜抱回了菜籃，往來時處走去。
    土屋，頂有殘破，並非是年久失修，姬玥個子矮，踩著東西也夠不著，有好心的給補了，昨夜雨，又破了。
    姬玥將門一推，屋中潮濕混著黴腥氣，“阿婆，我回來了。”
    矮床上，躺著個老嫗，喘氣像是破了口子的大布袋，啞著嗓子詢問著：“寧兒啊，路上有沒有看見你牛阿叔呀？”
    姬玥將菜洗了洗，踮著腳，在外頭生著火，大聲回應道：“沒瞧見他。”
    老嫗道：“這天也快黑了，明日去尋你牛阿叔，叫他將屋頂再補一補。”
    姬玥應道：“噯。”
    許久。
    老嫗翻身摸索了會，“寧兒，你過來。”
    姬玥將火又扇了扇，起身，往屋內小跑去。
    老嫗渾濁的眼盯著姬玥，瞧了半天，瞧不清。
    瞧不真切。
    “寧兒啊，好孩子。這是老婆子攢了一輩子的錢。你拿著，去縣裏，給老婆子買口棺材。要二兩銀子的鬆木棺材，柳木的也行。再有一兩二錢，給你牛阿叔，叫他幫忙處理老婆子的後事。還剩下五兩銀子，你拿著，去別處討生活。”
    外頭水開了，姬玥腳底發僵，挪不動腳，“阿婆，你會好的，今日許郎中多與我一劑藥，你吃了藥，就好了。”
    老嫗笑了笑，“你爹娘還留給你一個錢袋子，在你家老宅第三塊磚底下壓著。”
    入了夜。
    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入秋。
    雨水卷著寒涼，滴滴答答，還未入冬呢，吳婆子就死了。
    幫忙處理後事的牛有勁，瞧著五大三粗，實際可多愁善感，埋吳大嬸的時候，牛有勁抹眼淚時，看著姬玥站在冷風裏哭著，實在可憐。
    想收養他。
    “哎呀，娘子啊，衛寧這孩子是老衛家的獨苗，衛老七還活著的時候，沒少幫咱們家啊，且這孩子那麽瘦，吃的也不多，以後俺老牛少吃點，中不中嘛~”
    “娘子~他今年虛添也有十一了，養到十五就叫他去找活計，好不好呀~”
    黑壯黑壯的漢子扭捏著朝妻子撒嬌，女子捂著眼道：“牛有勁，你別扭了！我眼疼。我又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他要是願意來，你接來便是。”
    二人也曾有個孩子。
    很小便夭折了。
    其實她早些年是眼饞衛寧這個孩子的。
    懂事聽話，長得漂亮，隨他爹娘。
    可吳嬸年老，晚年有個孩子陪著，也不至於太落寞。
    輾轉。
    姬玥怯生生的，眼目還泛著紅，“牛阿叔，商阿嬸。”
    牛有勁的媳婦叫商問千。
    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眉目溫婉的美人。
    商問千每次瞧見姬玥，便能想起這孩子死去的娘。
    數來，方孝雲，已經故去十一載了啊。
    半大的小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胃口頗大。
    到底是寄人籬下。
    姬玥不好意思多吃。
    商嬸盛多少，他便吃多少，隻一碗，便說飽了。
    夜裏肚子餓的酸酸的，便時常去倒些水喝。
    有一日，被起來撒尿的牛有勁撞見了。
    黑燈瞎火的，牛有勁被嚇了一跳，“寧……寧兒？”
    昏暗的月光下，未燃燈，姬玥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看了過來，“牛阿叔。”
    牛有勁驚道：“你不睡覺，在這幹嘛？”
    姬玥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有些渴了，我起來喝點水。”
    牛有勁撫著心口：“哎呦娘啊，嚇我一跳，黑燈瞎火咕咚咕咚我還以為一隻大耗子呢！”
    回了房，牛有勁被自己的鞋絆了一跤，把商問千吵醒了，牛有勁又與商問千說了一通，“方才小子在屋裏喝水，可把我嚇了一跳，咕咚咕咚的。我還以為是耗子成精了！”
    商問千疑道：“寧兒房中也有杯盞啊，是不是白日沒吃飽？”
    牛有勁緊皺著眉思考，對啊，十一歲的孩子，胃口會大些。
    次日，牛家吃飯換了頭一般大的碗。
    這下好了。
    隻添一碗也能吃飽了。
    晚上也沒有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音了。
    如此平和的日子過了差不多有一年多些。
    春花開時，夜裏。
    商嬸子的弟弟帶著一十來號人來投奔。
    燈火摻著劈裏啪啦的輕微油爆聲，姬玥還未睡著，外頭的聲音清晰傳入室內。
    “阿姐，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這可是殺頭的死罪，你怎麽能那麽糊塗呢！”
    “阿姐，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要是有路能走，弟弟怎麽會走到這個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