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本名李寶英，年輕時風風火火，說一不二，家裏大事小事都是她做主。
    如今，老了，腿也折了隻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
    這是一個普通的農家院子，院子裏有一個五間房的大堂屋和一個兩間房的西屋，以及一個旱廁。
    李寶英躺在堂屋最東邊的屋子裏，虛弱的閉著眼睛，她今天早上隻喝了半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別的什麽都沒吃。
    應該說自從她折了腿，她就沒嚐過饃饃的味道。
    被窩裏濕答答的，房間裏一股臭味。
    她想，等她女兒過來給她換洗衣物床單還得等五六天吧，畢竟女兒在婆家也很忙，孩子和公婆都要人照顧。
    肚子咕嚕咕嚕亂叫，她餓得嘴裏都發不出聲音了，恍惚間她看到有人端著碗來了，她有些激動。
    碗裏飄出陣陣肉香。
    那人走的近了，她才看到那是她早亡的大兒子張錦天！
    他的樣子一點沒變，還是十五歲小少年的樣子，麵如溫玉，眼角含笑。
    她想伸手抱抱他問問他“兒子，你走的時候疼不疼啊？”
    “你是來接我的嗎？”
    可惜，她的手動不了，話也說不了。她餓壞了。
    大兒子一直是她的驕傲，從小聰明伶俐，長的也好，學習更是厲害，她生的四個孩子隻有他識字最多，是家裏唯一一個有可能考上大學的。
    村裏人誰不羨慕她肚皮爭氣生了這麽一個寶貝兒子！
    可是。沒留住。
    那一年農村家家戶戶都很窮，大兒子才十五歲，在窮的勒緊褲腰帶的年代得什麽都別得病，可是，他得了。
    錦天突然咳嗽發燒，找村醫看了說是懷疑是肺病，肺結核之類的。
    這病不好看，除非好吃好喝養著，還要長期吃藥，更要命的是還傳染。
    那時候，一家六口擠在幾間茅草屋裏，想要隔離隻能在外麵搭個草棚子。
    白天家裏人要去地裏幹活賺工分，隻有晚上空閑了才能搭棚子。
    一家人把褲腰帶勒的更緊了，為的就是給錦天買藥，買營養品。
    那天晚上，陰雲密布，李寶英從村醫那回來心裏突突直跳，總感覺有事發生。
    她老伴這個時候應該應該還在自家的自留地裏種菜。
    家裏幾個孩子也應該都睡了，尤其是錦天，他身體不好，不能熬夜。
    快到家的時候，天上嘩啦啦下起雨來，李老太渾身濕透跑到院子裏。
    一道驚雷伴隨著閃電照亮了夜空，院子裏的大樹上掛了個人，在那一晃一晃的！
    李老太手上的藥掉在地上，瘋了一樣跑過去抱住大兒子晃動的雙腿…
    大兒子被救下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二兒子念了他的遺書。
    他說不想拖累家裏人，得了這病根本看不好。
    他說二弟以後爸媽就交給你和三弟了，哥先走了。
    他說爸媽，對不起，下輩子再做你們的孩子。
    最下麵是一灘血。
    李寶英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她想不通為什麽這麽優秀的兒子就這麽走了呢？
    她到底犯了什麽錯，老天爺這麽懲罰她？
    葬了大兒子之後，她瘋了兩年，每天都瘋瘋癲癲的跑出去找兒子。
    有時候大半夜起來，不穿衣服就往外跑，張老頭兒找煩了就把她拴在家裏免得她亂跑。
    一直到兩年後她跑出去的時候撞了牆，人才清醒過來。
    從此以後，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小兒子。
    不管別人怎麽說，她都不介意，因為她在小兒子身上看到了大兒子的影子。
    張錦天端著碗走到她身邊說“媽，你餓了吧，我給你帶了肉，你多吃點。”
    他拿起筷子夾肉喂給她吃。
    “媽，好吃嗎？”
    李老太吃著肉，心裏激動萬分。
    “好吃。”她發現她能說話了，果然吃了肉就有力氣了。
    “我三弟真該死，這麽折磨你，都怪我，我不該生病離開的。”
    大兒子眼角含淚，難過的說。
    “兒子，你是不是回來就不走了，媽很想你。”
    李寶英也掉了淚。
    一碗肉吃完，張錦天坐下來握住她的手說“媽，我不能留下來，我還有事，這次回來就是看看你，你放心我以後還來！”
    李寶英還沒感受到兒子的手的溫度，人就消失不見了，就連那空碗也沒了。
    她感覺自己做了個長長的美美的夢，夢裏有大兒子、二兒子還有女兒。
    “老大，你去給你奶奶喂飯！”
    外麵傳來小兒媳的聲音。
    李老太腦子清醒了一瞬，仔細聽著外麵的聲音，想著待會兒有飯吃了，剛剛的肉她沒吃飽，隻嚐了味道。
    老大是她十五歲的大孫子。
    “我不去，裏麵的味道太惡心了，奶奶天天拉屎拉尿，太臭了！”
    大孫子嫌棄的叫嚷道。
    李寶英神色黯淡，臉上閃過尷尬。
    她原本身體健康，想當初她大孫子，小孫子和孫女都是她一手帶大，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給他們，對二兒子家的孩子藏著掖著。
    本來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有長有短的，偏心這事不是很正常嘛！
    還好，二兒子一家識相，不到過年過節不會過來，要不然她還要防著他們吃喝呢！
    “老二，你哥不去，你去！”
    小兒媳婦又說。
    “我不去，我也嫌臭！”
    小孫子也拒絕了。
    李寶英臉色肉眼可見的灰敗下來，她這條腿還是為了拉小孫子才滑了一跤摔壞的！
    這孫子居然也嫌棄她？
    “老二，你奶奶可是為了你才摔傷的，你喂她吃飯又掉不了一塊肉，快去！”
    小兒子開口了。
    十歲的小孫子抬了抬腦袋說“我又沒讓她拉我，是她自己摔得，別推我身上。”
    “就是，別說的好像我兒子害了他奶奶一樣，他還小，擔不起。”
    小兒媳撇嘴說。
    “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老三，你去吧。”
    小兒子指使自己小女兒，他自己為什麽不去，因為他也受不了那個味，妹妹要好多天才來清洗一次，現在裏頭肯定難聞的厲害。
    李寶英的小孫女張小丫八歲，看到爸爸發話了，隻能不甘不願的拿半碗稀飯進去了，這稀飯還是早上剩的，專門留給奶奶的，真是的都這樣了還不死！
    一進屋，張小丫就嫌棄的用手扇了扇，艱難的走到奶奶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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