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蝶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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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紀評這次出來沒帶瑪瑙,自然也隻能拿起蠟板,用布裹好甜點裝起來,夜宵則需要離開易林爾斯府邸後回去蹭,儲藏室應該會有做好放涼的麵包和水果。
    夜色沉沉,紀評才拐出小巷,忽而被人叫住。
    那是一個穿著長袍和寬鬆褲子的少年,大概十幾歲,領口和袖口都用粗糙的繩子捆紮起來,灰撲撲的麵料廉價而不起眼,衣擺邊沿沾著灰塵和泥土。像是因為收牧日才會進城的農民。
    嗯……這些天墨格進城的人很多,旅店生意也很好。
    紀評停下腳步,轉過身,溫聲詢問:“您好,請問,是有什麽事嗎?”
    鍾爾是生命教會收養的遺孤,他的父親死於重病,母親死於貴族夫人的磋磨。好在他還算幸運,被教會收養,自幼在修道院學習,每日研讀的課程隻有一樣,神學。
    他是個聰穎的孩子,一點即透,也順利在成年那日脫穎而出,獲得了生命之神的祝福,擁有了第七梯隊的實力。那之後,他開始負責一些不能被普通人得知的事情,比如說晚上巡視,查訪異端。
    異端很好找,那些異端大都被汙染了心智,外貌奇形怪狀,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們通常會戴上黑兜帽,並盡量在晚上或是傍晚行動。他們鍾愛小巷,鍾愛黑暗,落步時安靜無聲,像是遊走在陰影裏的亡靈。
    身上攜帶的低品階聖物發出了滾燙的熱度,鍾爾抬起頭,在小巷邊沿看見了這樣一個人,那個人抱著可疑的長板狀物體,離開的方向是可疑的、已經被封鎖的易林爾斯府邸。
    這一切都很可疑,所以鍾爾追了上去:“先生,留步。”
    青年轉過身。
    出乎鍾爾意料,這居然是一張很正常的臉,深色的瞳孔,棕黑發色,眼睛澄淩淩看過來,彬彬有禮地問他:“您好,請問,是有什麽事嗎?”
    鍾爾下意識看向他懷裏抱著的東西,於是青年也低下頭看了眼,恍然般露出一個微笑:“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標本,您也知道,標本來之不易,很珍貴,需要妥善的包裝,盡力不損傷任何一處邊角。”
    ——撒謊。
    這是鍾爾腦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神明的祝福賦予了他超過常人的洞察力,他此刻分明感受到,就在那層層包裝之中,有一個微弱的、鮮活的生命正在掙紮。
    標本的製作需要浸泡和幹燥,絕無可能是活的,即便是製作不當,被固定住,生命力也會緩慢流失,而不是像這樣幾乎恒定。
    鍾爾很想把標本拿過來看看,卻也明白麵前的青年不可能給他,他無意識屈了屈手指,意識到自己在緊張。
    這終究是他第一次出任務,第一次麵對可能會有問題的人員,他張了張嘴,聽見青年溫聲詢問他:“這麽晚了,您應該早點回去休息。”
    即便是大城市,治安也不是說就好到無懈可擊,太晚了還是會很危險,更何況是明顯看起來就沒有後台、死了就死了的農民。
    紀評想起來倒在灰巷的路易斯,心想幸好這裏還算是處於貴族聚集區而非灰巷,治安有一定保證,否則他真擔心自己聊著聊著就和眼前的少年一起出事了。
    他道:“晚上可能會有危險。”
    鍾爾:“……”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
    晚上當然會有危險,無論是潛藏在城市裏的汙穢還是不屬於教會的非凡者,亦或最近大規模搜尋的異端,這都是危險,是足以要了人性命的危險。
    但眼前人嘴上說著晚上危險,晚上卻還在這裏逗留……鍾爾隻覺得自己遇上了危險本身。
    不要怕。他這樣在心裏告訴自己。他隻是負責這片區域,貴族聚集的地區事情往往較少,最適合交給新手,但並不是說就全是新手,還會有其他人在。如果他失去聯係,他相信教會一定能查到。
    這樣一想,鍾爾突然又有了勇氣:“既然這麽說,您為什麽這麽晚了還在這裏?”
    他看見眼前的青年似乎想到了什麽事情,唇角下拉了一點,簡直像是……像是要動手的前兆了。鍾爾默默提高警惕,恨自己沒有辦法立刻通知同伴,隻能祈禱換班的時候教會能察覺從而追查到。
    青年語氣似乎無奈:“嗯……家裏有位小朋友,喜歡的東西琢磨不透,今天我得到了……另一位的提點,於是出門,不小心弄晚了。您也知道,標本不太好處理。”
    “是……是的。”
    標本不太好處理?還是遺骸不太好處理?鍾爾目光有點發直,他控製不住的看向那個黑布包圍的物體大小,忽而覺得那大小似乎放一些粘稠的肉泥剛剛合適。心髒就躺在肉泥裏麵,它不知疲倦,不會停跳,自然會有微弱不變的生命力。
    夠了鍾爾,不要自己嚇自己,你知道每年有多少普通人死於驚嚇嗎?你也看過那些報告記錄,你應當知道的,你還是教會人員,你更應該保持冷靜。
    鍾爾這樣告誡自己,又下意識後退了一點,聽見青年溫聲詢問:“您是迷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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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路?
    鍾爾有點顫顫巍巍,下意識順著對方回答:“是……是吧。”
    ……
    紀評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老實說,墨格實在是太大了,他現在都還有不少地方不認識呢,至於一位才來到城市的農民少年會迷路到貴族聚集區那就更不罕見了,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對方晚上不回去休息。
    畢竟他麵前這位看上去膽子很小,交談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往後退了有一步多,看樣子像是隨時準備跑。也對,晚上治安不好,誰知道有沒有遇見壞人。
    也許對方最開始搭話就是想問路,隻是看見他帶著奇怪的黑綢布包裹的東西於是又不敢說話了,好在現在他這麽一問,對方果然承認了。
    紀評熱心指路:“這裏算是貴族聚集區,往那邊走,一路直行,第一個小巷右拐,再到比較有標誌性的那個白色建築,左轉,然後應該是你想去的地方。”
    城裏的旅店大都在那裏,實在不行,隨便敲一家問問也是可以的,再不行……那邊還有修道院可以借住呢。
    紀評又打量了下方向,覺得自己應該沒有指錯路,前提是農民少年確實迷路了,但看對方一直沒反駁的樣子,他應該沒猜錯吧?
    鍾爾有點呆滯的看了看紀評手指的方向,下意識低頭道謝,再一抬頭,青年已經轉身要走了,他連忙叫住對方,手指不自覺揪上衣服,聽見對方的詢問,忽而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也許這隻是一個普通人呢?也許是因為他能力尚淺,所以感應錯了呢?也許那真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標本呢?
    他應該看一眼的,如果標本正常,是他想多了,那萬事皆好,如果標本確實有問題,他也因此出事……那更好了。
    他會用自己的生命向教會證明這裏有問題,給教會留下可供追查的蛛絲馬跡,以求異端的終結、事件的解決。
    他抖著聲音說:“先生,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看一眼您的標本。”
    紀評沒想到對方的要求會是這個,一時有些躊躇,看一眼應該不會有事吧?不會因此傳染“汙穢”吧?他選擇問邪神老師,得到了囈語的否定回答。
    哦,那答應吧。
    紀評開始拆黑綢布,越拆越心虛,他包裹的匆忙,結打的也醜陋,甚至有些結一時半會都搞不開……好在光線並不明顯,對方應該看不出來。
    鍾爾有點緊張。
    他懷疑眼前的青年已經看穿了自己所有的心思才會故意拆的如此緩慢,就像是那些該死的異端一樣,總喜歡在得手前戲弄悲慘的信徒。
    鍾爾在心裏喃喃念誦著他熟背過千萬遍的禱告詞,現在隻有他信仰的生命之神能給他力量。
    包裹的所有東西被徹底拆下,乳白色的蠟板表麵光滑細膩,映著星光竟像是半透明了,一隻翅膀淺紅的蝴蝶正被針固定在上麵,翅膀被拉成最漂亮最便於觀賞的弧度鋪平展開,蟲軀則被一根大號的針貫穿插入最深層。
    這是……
    同處一源的力量在悲傷在哭泣,鍾爾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幾乎是目眥盡裂了,這是生命之神的使者,是他曾遠遠仰望過的生靈,是白蝶。
    現在那潔白的翅膀沾染了鮮血早已不複最初的純粹,所有力量都被細針死死鎖住,隻剩下無力的抽搐。
    這隻蝴蝶已經死了,微弱的生命波動是它還未曾散盡的力量,它被強者捕獲,封入了蠟板用來觀賞。
    紀評詫異道:“怎麽了?”
    他看見眼前的人低著頭渾身顫抖,心想不會是真出事了吧?正要再問幾句的時候,聽見對方詢問:“您覺得……覺得……覺得它……”
    “很漂亮,”淺淡的紅色像是雪地裏一點落梅,就是有點太淡了。紀評由衷道:“如果紅色再鮮豔一點或許會更好。”
    紅色再鮮豔一點會更好?
    鍾爾幾乎無法思考,聽見青年語氣仍然溫和,仿佛在真心實意的關懷他:“您怎麽了?”
    “我……”鍾爾覺得自己真是個懦夫,澀聲道,“我覺得……它……真是……”
    “真是幅絕美的藝術品?”紀評補上這句話,猜測道,“您很喜歡它?”
    難怪那麽激動呢,紀評想。
    鍾爾顫著聲音:“嗯。”
    他頓了頓,又急急出聲:“先生,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
    於是正要離開的青年又回過頭。
    “紀評。”青年笑道。
    ……
    和青年告別後許久,鍾爾還呆呆站在那裏。
    來換班的同伴找他許久才找到人,遠遠看見就打招呼:“怎麽站在這兒呢?好啦好啦,到我了,你回教會休息去吧,晚上挺冷的。”
    他走近了才發現鍾爾在顫抖,險些以為對方被冷風吹傻了:“怎麽不說話……誒,你怎麽哭了,真的假的?不是吧,真哭了?”
    “我……”鍾爾發著抖,“我剛才……”
    同伴好不容易才從鍾爾斷斷續續的字句裏拚湊出了事情的起末,隨之聯想出一幅畫麵,黑夜裏彬彬有禮又殘忍冷漠的青年,和顏悅色展露出有關白蝶的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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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不會不知道那是白蝶,更不會不知道自己麵前的是教會的神職人員,但他依然那麽做了。
    這簡直是……
    鍾爾又想起來什麽,一把擦掉眼淚,急道:“那個人還說……順著那個方向走,直行,然後……”
    然後呢?左轉還是右轉?
    鍾爾:“第一個小巷右拐……”
    “不是吧,”同伴默契的忽視剛才哭泣的事情,認真考慮起來,“右拐是修道院誒,你忘啦?是不是左轉?那邊是灰巷的方向。”
    鍾爾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太害怕所以記錯了,他又擦了擦眼睛,看向剛才說的方向,道:“我想去看看。”
    直行,第一個小巷左拐,再到比較有標誌性的那個白色建築物,左轉……白色建築物又是哪個?
    鍾爾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執著,那也可能是青年隨口一提糊弄他的東西,即便要證實要查探也不急於一時,他忽而記起來臨走時同伴擔心的視線,也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莽撞,腳步隨之放緩。
    視線的盡頭,他看見了白色的建築物。是這個嗎?白色的,雕塑形狀的建築物,在看見它的時候左轉……
    “鍾爾!”
    鍾爾一滯,這一停頓的功夫已經足夠身後那個人追上他。
    伊米休的樣貌藏在兜帽之下,略有些頭疼的拽住他:“你怎麽在這裏?我記得生命教會讓你去貴族府邸那邊,而且現在應當已經結束了。”
    出任務當然不是生命教會一個教會的事情,命運教會也會出人,隻是相較而言出力較少。這幾日各方戒備,左右伊米休晚上閑來無事,幹脆也來湊這場熱鬧,說不定還能真撞上什麽大事的第一現場。
    ……這是大皇子勸他來的原話,並不是伊米休的真實想法。事實上,伊米休更想躺在自己鬆軟的床榻上一動不動,最多玩玩水晶球念念福音書,再去參加幾場宴會,跳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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