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烏鴉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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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和前天兩個早上,石洞外麵的世界,萬草萬木之上,全是一層厚厚的霜,好像是下過一場淺淺的雪。
    石洞外麵,早上的溫度,肯定在零度以下。但石洞裏邊,有微微的地熱傳來,又生了柴火堆,還不算太冷,不然的話,老苦瓜苦膽,大苦的無患,小苦瓜決明,三個人蓋著一床爛絮被,恐怕早已經凍得嗚呼哀哉了。
    夜裏睡覺之前,老苦瓜說:“春土不過三天雨,冬土不過三日霜。明天早上,早霜肯定是沒有了,應該是個回單。”
    小苦瓜問:“老伯伯哎,回單是什麽意思?”
    老苦瓜說:“回單的意思是,霜陰了,霜沒了,就會下雨。下雨之前,就會刮北風,所以,特別的冷。俗話說,陰霜凍死狗,就是這個道理。”
    大苦瓜說:“下雨就麻煩大了。我還想著,明天拿兩隻活著野雞,到哪個鎮上,換一包粗鹽、幾升糙米子回來呢。二十多天時間了,好像不記得糙米飯的味道了!”
    “鹽是必須要吃的。”老苦瓜說:“不吃鹽的話,可以引起精神萎靡,肌肉抽筋,惡心,嘔吐,頭痛,煩躁,嗜睡等無數種雜病。我老了,又落個殘疾,死了不足惜;但你們兩個人,都是出身人,還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等著你們去過呢。”
    小苦瓜問:“好日子是什麽日子?我想象不到。”
    老苦瓜說:“我們眼前的好日子,至少是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
    “以後的好日子,是個什麽樣子?”
    “我猜想,各有各的一畝三分地,不要繳稅,不要納捐,不被抓壯丁。”
    早上醒來,大苦瓜扒開掛在火棘果樹上的草簾子一看,烏鴉穀內,鬆風凜冽,好像那三千隻烏鴉,在一起咆哮。
    “這麽冷的天,大苦瓜,你別出去。”老苦瓜說:“看樣子,這個烏鴉穀,再沒有可吃的東西可找了,我們得離開這個地方。”
    大苦瓜對小苦瓜說:“老弟,我去一趟鎮上,你守在洞裏,好生照顧老伯伯,千萬莫到山林裏去走動,我擔心昨天碰到的那一群野豬,凶性大發,攻擊你。”
    老苦瓜說:“大苦瓜,你早點去,早點回來,免得我們牽掛。"
    大苦瓜用一根老黃藤,紮緊腰上的衣服,衣服後麵,插上一把柴刀。一個竹簍子,裝著兩隻野雞公子,背在背上,滑下放杉木的索道。
    走到烏鴉穀下的茶馬古道上,冷冽的北風,似乎弱了。天上有個土缽大的黃太陽,似乎半身不遂,又似乎痛不欲生,在烏雲之間,沉沉浮浮,隨波逐流。
    往北走,等於往家鄉走。死氣沉沉的家鄉,對大苦瓜來說,沒有半點新鮮感,似乎生無可戀。幹脆往南走,看看南麵的那座大山裏,有不有生存的地方。
    幾場早霜之後,山上的樹木,落盡了黃葉。幾隻灰褐色的小鳥,躲在四季常青的香樟樹上,偶爾露出頭,發一聲啼哭,盼望太陽早點出來,烤幹被露水打濕的羽毛。
    無患住在雪見哥哥家的烏雲山,不曉得走過多少陡峭的山路,但眼前這座豎著像一本書一樣的山峰,無患還是第一次看到。茶馬古道像一根雞腸子一樣,左轉,右轉,左轉,右轉,從山腳向山坳盤旋而上,簡直把腦殼轉暈了。
    到了上午十點半鍾,北風終於把烏雲送到爪哇島,太陽才露出一張黃黃的老苦瓜臉。
    山頂上,有一個六角形的涼亭。無患想坐下來歇息半個小時。出門時,僅吃過兩個皺皮皺腦的胡頹子果,早已餓得前胸貼著後背,走了七八裏,小腿肚子都發軟了。
    但無患不敢坐,涼亭裏的山風太大,一個勁往衣服裏鑽。上山時,剛出過一點汗水,山風一吹,凍得直打哆嗦。
    隻有馬上往山南走!
    無患走到一處有陽光照射的地方,停下腳步,抬頭一看,前麵山連著山,嶺騎著嶺,樹木的枝條上,懸掛著五六寸的冰棱子。
    無患甚至懷疑,前路的前方,是不是另一個星球,還有沒有人煙。無患腦子裏想著掉頭往回轉,可自己的雙腿,還在向前行走。
    下山的路,又是七裏。
    若是沒聽到木魚的聲音,無患可能沒有發現,這深山裏,兩棵老樟樹的後麵,還藏著一座古庵。
    循著木魚聲走去,無患看到,木質的古庵,大門的匾額上,用隸書,刻著“簞漿庵”三個黑體字;大門的兩旁,銘刻著一幅對聯:
    世間無糧,念佛為簞;
    輪回循道,煮泉即漿。
    敞開大門的古庵裏,一個穿灰布長衫的老尼姑,坐在香案前,手裏敲著木魚,嘴裏輕聲念著經文。
    無患跟著盟弟決明,在春元中學上過幾天學,看到那個良心的良字,怎麽多出一粒米呢?
    無患不管造次,生怕打擾老尼姑。
    老尼姑說:“小施主,進來吧。右邊房子裏,灶台上還剩得幾碗稀漿,喝一點再走吧。”
    無患不客氣,拿了一個大菜碗,舀了一碗稀湯水,看到碗中,有幾粒薏米,幾粒蓮子,幾十粒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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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尼姑問:“小夥子,你從哪裏來的?為什麽流落到了這裏?”
    無患說:“我和我盟弟決明,是出來做叫花子的。不曾料想,遇到了一個摔斷腿的老獵人,他叫苦膽,是他,帶我們上了烏鴉穀。”
    “哎呀!烏鴉穀,是我們苗族的先祖,蚩尤的陵寢地,一般的人,進得去,走不出呀,莫非,你們得到了蚩尤的庇護?”老尼姑問:“你那個盟弟決明,多大了?”
    “七歲半。”
    “這麽小的一個人,出來做叫花子,難道他家裏沒有大人了嗎?”
    “老婆婆,你或許不曉得,西陽塅裏,今年遭了蝗災,糧食顆粒無收。官府的人呢,像催命鬼一樣,隻曉得征稅、征捐。決明的爺老子枳殼大爺,決明的二哥哥瞿麥,領著一把赤腳板漢子,抗稅抗捐,當是英雄好漢呢。”
    老尼姑說:“我們苗族的龍廷久,我們把他尊為第一個英雄。決明的哥哥,就是龍廷久式的大英雄。”
    無患問:“老婆婆哎,現在,到處是大饑荒,您怎麽還有糧食,施舍給我?”
    老尼姑轉過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苦瓜臉來,說:“還是前兩個月,一支打土豪的隊伍,特意分給我的糧食。”
    “老婆婆,你把稀飯給我吃了,你自己吃什麽?”
    老尼姑避而不答,問:“小施主,你竹籠子裏兩隻野雞,可以放生嗎?”
    “不可以。”無患說:“我得拿這兩隻野雞公子,去換鹽巴,去換中藥,去換糧食。我和老苦瓜、小苦瓜三個人,逃難逃到烏鴉穀,一個多月了,沒吃過一餐稻米飯,不曉得米飯是什麽味道了;三四天沒有吃鹽,肌肉抽筋,惡心,浮腫,我那個斷了一條腿的苦膽老伯伯,有的時候,渾身抽搐呢。”
    老尼姑“哦”一聲,說:“我和你,一起下山去。”
    走下一段青石板鋪的下坡路,無患看到,這個古怪的地方,幾塊小得可憐的梯田和旱土,全在半山腰上。半山腰下,全是黑魆魆的懸崖,懸崖的下邊,有一條三尺寬的小溪,幾棟黑色的吊腳樓,零零星星,座落在小溪的兩岸。
    無患看到,懸崖上,刻有三個大字:天堂穀。
    小溪上,有一座河卵石砌的拱橋。老尼姑說:“你在這裏等我。”
    這座石拱橋,無患不敢坐,生怕亂石壘的橋,一下子垮掉。
    奇怪的是,這個天堂穀,最多是個小村子,但是,居然看不到一個人影,聽不到一聲雞叫,狗吠。無患嚴重懷疑,自己到了另一個星球上。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看到一個五六歲的細妹子,穿著大紅花襖子,頭上紮著羊角辮子,一蹦一跳,走到無患麵前,好像是前一世,就認識無患,說:“叔叔,叔叔,你讓我摸一摸你的野雞,好嗎?”
    無患說:“野雞怕人,你摸不到的。”
    細妹子的小手,從籠子的空隙中穿過去,嚇得籠子裏野雞,縮到角落裏,驚慌亂叫。
    細妹子將小手抽回來了,眼淚汪汪地說:“這兩隻野雞,當真好可憐呢。叔叔,你把野雞放走吧。”
    無患說:“野雞是可憐,但我這叫花子更可憐,我指望著,拿這兩隻野雞,換一包鹽巴,換幾劑中藥,換兩升米,回烏鴉穀,過日子呢。”
    “烏鴉穀?你怎麽去了烏鴉穀?”細妹子說:“我爺爺告訴我,烏鴉穀,是戰神蚩尤住的地方。叔叔,你見到蚩尤了嗎?”
    “細妹妹,我告訴你,戰神蚩尤,已化作一座山峰,頂天立地的山峰。”無患說:“蚩尤的三千烏鴉兵,已化作三千隻烏鴉,日日夜夜,盤旋在烏鴉穀。”
    “叔叔,你帶我去烏鴉穀,好嗎?”
    “不好。”
    “為什麽?”
    “那裏沒有飯吃,沒有屋住,你到那裏去,可能會餓死,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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