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微並沒有直接回答，起身到旁邊洗漱。
    帳篷裏有洗漱的銅盆，整個大軍隻有這一個。
    陸天明看的直皺眉。
    片刻之後…巴圖說的對，這女人很漂亮，之前臉上塗著草汁，顯得有些黃黑。
    “前天晚上，台吉帶我去見將軍，梳洗一番未見到，昨日在大營孤坐，又被突然帶走，未整容而見將軍，妾身失禮。”
    陸天明上下打量她一眼，譏諷道，“什麽意思？美人計？能控製陸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大將軍想錯了，妾身沒有仇恨，大將軍帶著查幹蘇魯錠、九斿白纛戰神矛，為何不亮出來？”
    陸天明沒有回答，顯然對她沒什麽興趣。
    朱微等了一會，又自顧自說道，“大將軍若能賜妾身一支戰神矛，妾身願為您駐守西域，歸治人心。”
    陸天明再次皺眉，“一個女人向一個男人展示野心，陸某還是第一次遇到，你很特別啊，特別的找死。”
    陸天明說的很不客氣，朱微卻笑了，“大將軍缺一個橋梁，就算您娶所有部落公主都不行，那樣等於不娶。妾身不一樣，有黃金家族血脈，無家可歸，而又熟悉所有部落，大將軍再找不到第二人。”
    “如此野心，死的更快。”
    “妾身不會死，也不會嫁給瓦剌人，若是向王妃奶奶一樣，連嫁祖孫三代，不如殺了我。”
    “哈哈哈…我不喜歡有野心的女人。”
    朱微很堅定，“不，您會喜歡，中軍官說您把妾身賜給他，妾身告訴他身份，立刻恭敬放妾身進入大帳，他很清楚，我是您的人，誰都不能碰，或者說，妾身一直在等您西進到西域，萬幸妾身沒有人老珠黃。
    大將軍是彪炳史冊的英雄，也是從泥濘裏爬出來的豪傑，您應該理解無根的漂泊之人，對妾身來說，無聲無息的死亡才是最大的恐懼。
    大將軍三年前假死脫身，幾位夫人主持府事，乃不拘一格之才，妾身自願入府，隻求史冊一筆，不會泯然於世。”
    陸天明這次認真打量她，“說說你的依仗。”
    “妾身是達延汗一係正統黃金家族出身，我的身份隻要亮出來，在西域就是旗幟。外公是郡王，老舅乃太原人，叫王鼎，太舅叫王朝，高舅叫王瓊。大將軍知道是哪家了嗎？”
    陸天明驚訝起身，拱拱手道，“失敬失敬，原來是晉溪公之後，蒲商大員楊博的老師，王崇古的師公。
    晉溪公三孤三輔集一身，大明特例，曆事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嘉靖先帝曾言：功澤黃淮，勳定右翼，國失王公，如失己身。
    晉溪公前有於謙，後有張太嶽，被天下清流一致評為大明三重臣。
    世人皆知於謙、張太嶽功績，卻少提晉溪公，因為他們不懂，更因為晉溪公一生避免卷入權爭，專注於實務。朝堂離不開王公，卻又被權臣偽君子打壓。
    晉溪公梳理漕運，力行河沙沉淤之法，惠及千秋。任兵部尚書之時，拋開正德皇帝打鬧，力排眾議，重用王陽明平定宸濠叛亂。
    聲望隆重，入閣之際，帝位交替，不願與那些耍弄權術的南臣同流合汙，被楊廷和構陷，陽明公為晉溪公喊冤的奏疏震蕩官場。
    土默特崛起之時，嘉靖帝連下五詔起複晉溪公，以兵部尚書總製西北，壓製土默特十年。
    晉溪公過世，西北立刻失去對俺答汗的控製，這才有以後的俺答圍京、俺答封貢，百年之後，晉溪公後人在太原不顯，原來一直為大明綏靖草原。”注）
    陸天明說的很鄭重，朱微當然不會認為這是誇她，躬身回應道，
    “大將軍說抽走答案是中樞權爭之策，也不盡然，說到底還是綏靖戰略中的旁策，西域需要一個打手，更需要一個榜樣，大將軍若全部打一遍，痛快是痛快了，下次麵臨的局勢更複雜。
    老舅在河套生活了二十年，一直為明蒙和平相處努力，萬曆先帝四次派人到河套獎賞。
    但草原風雲突變，大明無能為力，老舅隨妾身進入西域，尋找他法幫助大明，兩年前重病返回途中過世。
    老舅過世前已知曉大將軍歸治河套，還稱讚您拋棄儒家虛偽的臉麵，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千秋大事，為大將軍設位遙拜。”
    “哦？所以這是遺策？能想到在西域找個榜樣的謀臣很多，有實際操作辦法可不是一般人。”
    “沒錯。王家有一支在土默特，也跟隨妾身來到土爾扈特，輩份上是妾身表叔，他一直用土默特的化名，叫納河，原本是歸納河套之意，和鄂爾勒克拜為平章政事，代酋長牧民。”
    陸天明摸摸額頭，合理！
    土爾扈特漂擺不定，與所有人媾和，又不與所有人生死敵對，這‘生存技術’要求很高，和鄂爾勒克不一定能玩轉。
    怪不得土爾扈特身在西域，卻一直想著聯係京城，內部必定有一股力量啊。
    可惜便宜了滿清，現在還是我收比較合適。
    “納河前輩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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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微搖搖頭，麵帶羞赧，“表叔如今是土爾扈特後勤總管，您不能表露出任何特別，以後也隻能當歸順之臣，妾身隨大將軍回河套，明年抱著孩子回來，為您駐守西域，也為完成長輩心願。”
    …………
    注：俺答汗崛起靠山賊趙全，俺答封貢後，三娘子多次請求王崇古等人，在河套弄了個私塾教導黃金家族，三娘子去世後，私塾跟著沒了。
    但有這個過程就足夠了，河套因此有了一個‘智囊團’。
    大明士大夫把土默特進一步漢化。
    還沒來得及收取成果，遼東亂七八糟，便宜了林丹汗。
    俺答汗格根、兒子扯力克、孫子卜失兔，土默特三代順義王，三娘子都是王妃，連嫁祖孫三人。
    俺答汗對察哈爾、喀爾喀、瓦剌，均以戰為主，俺答汗過世之後，三娘子掌握河套大權，全部是‘外交’為主。
    三娘子確實有一個漢人團隊很多讀者應該從其他地方聽過吧），他們是什麽身份無法追溯。
    鄭洛執行互市的時候，多次提到漢民儒士為河套服務，就是說這批人。
    萬曆朝黨爭最嚴重的時候，提及河套，首輔李廷機說：王妃勢隆，依智儒臣。說的也是這批人。
    隨著林丹汗突然西進，屠戮土默特後，一切都消失了，大明接著亡國，也沒留下姓名。
    土默特滅亡之時，黃金家族一部分跑到了高原，一部分跑到了瓦剌，還有一部分跑回晉陝。
    推斷一下，河套這批人必定是晉陝望族門下，且與王崇古、楊博等鎮守西北的大臣有關係。王瓊與楊博有師徒名份，王崇古、張四維等蒲商算是後輩。
    小說既然提到了於謙、張居正，作為明代實務三重臣之一的王瓊，沒道理不提一句。
    且能與土爾扈特聯係起來，作者邏輯自洽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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