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倚雲院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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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清晨,天空蒙有一層薄藍。半透不透的朝陽從東麵蓬將出來,不消一會兒,刺出萬縷白光。

    青菀和淨虛出主家人的院子,施佛禮與人道別,感謝言辭但表一番。身上灰袍起了褶兒,無心去管,隻側手撣兩下。她們仍從舊城南麵朱雀門出去,繼而到外城裏走溜。

    青菀領著淨虛,挨家寺廟找問過去,望得一收留之所。舊城裏的寺廟人多粥少,舊城外的卻不都如此。走瞧大半日,在太陽下沿垂瓦簷兒的時候找著了一家寺廟。這寺廟不大,牌匾上掛著“倚雲院”三個大字。

    這倚雲院又分內外兩進的院子,前頭院裏供佛燒香。前座為門廳,供彌勒菩薩。後座乃是大雄寶殿,奉漢白玉雕華嚴三聖。東西廂皆是兩層,東廂樓下奉觀音菩薩,樓頂為藏經樓和供奉極樂世界菩薩。西廂樓下供脫沙的地藏菩薩、曆代祖師,樓頂為祖堂。而後院則是僧人休憩之所,並在西北角吊有銅鍾。

    淨虛和青菀看將下來,自是滿意。有人收留已是了了一樁大事,況這倚雲院處處景致都好,比起別的許多寺廟已屬上乘。淨虛決心便留在此處,青菀自然也無異議,也就放下包裹住下了。

    廟裏的姑子領她們到後院禪房安置,收拾出一間耳房來,叫兩人住著。耳房不大,橫置一排通鋪並些屜櫃,對側放一小炕,便沒有再多的東西。一些零散的,自然都往角落裏放。

    辦事的姑子安置好她們,退在一側,麵容溫善,與她們說:“兩位稍作休息,蘇州到此地路途遙遠,辛苦了。”

    淨虛和青菀自回話,“不辛苦,還得感謝住持的收留。”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靠真佛菩薩的,計較這個做什麽。那姑子施了佛禮,留下兩人在耳房裏休息,自退了出去。

    青菀鬆了口氣,把身上的包裹拿下來,把所帶的幾件衣裳疊整齊了往櫃子裏放。多半時候淨虛的包裹也是她拿著的,整理完自己的,自然還得整理淨虛的。淨虛做什麽呢,坦然地去炕上落座,盤腿開始念經。

    青菀拿眼偷她,想著她心裏不知如何複雜。打小佛門裏長大的,常年受清規戒律約束。可私心又絕不了,人性醜惡那麵她也都占著。還有最要緊的一樁,青菀實在不能明白。淨虛在意體麵,在意得道高僧的名分無可厚非,要壓下被山匪奸汙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心裏到底怎麽想的,竟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那件事麽?

    想到這,青菀便自顧搖頭,表示想不明白。她把手裏疊好的衣裳往櫃子裏放,收拾妥當便躺到榻上休息。不時還要望淨虛兩眼,隻是心裏的疑問是不敢拿出來問的。那事是淨虛身上不可觸碰的傷疤,她不能故意往上頭撒鹽去。

    青菀在耳房休息了三刻鍾,原先幫她和淨虛收拾床鋪的姑子又來敲門,說:“藥石的時辰到了,兩位可要吃些東西再休息?”

    一整日地找廟宇,晌午的時候沒吃多少,自然是要吃的。青菀從榻上爬起來,跟著淨虛出房門,再跟著那小姑子往膳房去。一路上三人都不說話,默聲而行。

    到了膳房吃些清粥,也是人聲寥寥。青菀自埋頭吃飯,不問其他。這廟裏的姑子不多,老的加小的,也就六人。住持法號叫慧寂,另一老尼的法號叫慧安。那幫她們收拾房間的小尼姑法號叫智善,正是慧寂的徒弟之一。而慧寂的另一個徒弟叫智清,慧安的兩個徒弟,一個叫妙蓮,一個叫妙羽。不過初初相識剛記住了名字,現時還瞧不出她們是什麽樣的人,待人接客不見熱情,但卻十分周到。

    藥石之後便是共修的時間,淨虛沒有與人共修的習慣,自在耳房裏抄寫經書。青菀不是十分樂意與她一屋裏相處,任她差使,便隨了廟裏的六人在一處共修。打坐、念經、拜佛,人多在一處,心意也就更真誠些,氣氛也更好些。

    共修到亥時結束,青菀收拾了自己的木魚蒲團,跟著四個小尼姑再散出大殿,往後院裏去。

    智善約莫與青菀相等的年歲,瞧著是個不太愛說話的。那叫智清的小尼姑才有十二三的樣子,麵容活潑,拉了青菀的胳膊,問她:“你叫玄音,你師父淨虛怎麽不來一處共修?”

    青菀抱住懷裏的木魚,胳膊讓她拉著,轉頭看她,“我師父向來單修習慣了,共修反倒影響她的心境。”

    四個小尼姑互相望望,甚是不解,那智清又問青菀:“你們怎麽從蘇州來京城呢?蘇州不好麽?”

    青菀歎了口氣,“呆久了,哪裏都一樣。隻是蘇州咱們廟裏那時不太平,我便跟師父出來求學問道。來了京城,自是要修行一番再走的。”

    小尼姑聽了她的話都點頭,旁側那叫妙蓮的,又開口說:“京城寺廟可多呢,卻不是家家兒都好的。你和你師父到了咱們這處,大可放心住下。咱們倚雲院不像別的寺廟,緊著香火錢過日子。哪一日香火沒續上,怕就要散了。”

    青菀一時未想得明白,瞧向妙蓮問:“咱們寺廟靠的什麽?”

    旁側妙羽又笑,說:“咱們倚雲院靠的是容家,你知道京城容家麽?容家老爺是內閣首輔大臣,你懂麽?”

    青菀喉間噎了一口空氣,在四個小尼姑的目光中,她猶疑著問了句:“倚雲院是容家的家廟?”

    智善把她胳膊往懷裏牽抱,“正是了。”

    青菀又問:“這個容家……有個容七爺,叫容祁?”

    聽她說出容祁的名字,四個小尼姑麵色俱是一亮,智善眼睛最亮,看著她問:“你連這個也知道?”

    青菀忙幹笑掩飾,“來京城幾日就聽說了,容七爺麽,誰不知道呢?”

    這話是敷衍,但也算不得假話。幾個小尼姑是信的,不做多想。可青菀這會兒心裏就不安了,原本想著與軍隊一別,也就和容祁六王爺等人再不會產生交集。可這兜兜轉轉兩三日,她們還是送到人家門上來了。雖說容祁對她和淨虛都沒什麽,可她也不願再見到容祁,也不想和容家的人產生瓜葛。

    餘下她不知小尼姑又嘰嘰喳喳說了什麽,回到耳房,她就往還在抄經的淨虛麵前湊過去,與她說:“淨虛師父,咱們還是另尋別處吧,這裏呆不得。”

    淨虛不知她為何突突說這話來,停下手裏的毛筆,放在筆搭上,抬頭望她,“為何?”

    青菀吸了口氣,“這倚雲院是容家的家廟,她們定是會不時過來的。咱們來京城的路上,軍隊裏有個容大人,就是容家老七。咱們若是碰上了他,豈有好事?”

    淨虛定定地看她,半晌說了句,“能有什麽壞事?”

    青菀原本預料淨虛在聽到這話後,是會緊趕著要走的,卻沒料到她是眼下這種態度。她頓了一下,開口道:“他知道您的事,不是麽?”

    淨虛低下頭去,整理炕桌上自己整理的經文,“他知道什麽?又會說什麽?他那樣的人物,與我們過不去作甚?別說他見著咱們不定認得出來,便是這寺廟,都不定會過來。你也莫太杯弓蛇影了,就算是容家家廟,也是尼姑庵,他們男人過來算什麽?”

    青菀抿住一口氣,坐在炕沿上。她是巴不得立馬就走的,連時不時聽到“容七爺”三個字都不大願意。往前時候她幹幹淨淨,心裏揣著容祁的時候覺得無愧。眼下不行了,她不幹淨,得把自己的心思盡數壓下去,方才覺得踏實。

    淨虛拿上整理好的經文,往屜子裏放,微回頭看她,“打水去吧,咱們也呆不了幾日,頂多一個月,就得回去。再往別處找地方,不知又要耽擱多久,徒添煩擾。”

    難得淨虛這般好口吻地與她說話,還能再分辯什麽?青菀轉頭看淨虛一眼,大約也瞧出來了,她不願意再折騰。想著在此處留宿一月,脫身走人。折騰了這麽久,她那嬌貴的性子身子,都不想再經受。

    青菀舒了口氣,出去井邊打水,又去廚房燒了些熱的。在耳房裏兌好熱水,伺候淨虛梳洗,自己也便跟著一道兒梳洗了。其後躺在床上,看著空空的夜色發呆。她又在心裏胡想,覺得淨虛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容祁理應不會過來,她們也不會往容家去。大約是碰不上麵的,是以讓自己放寬心,但把這一月給熬過去。

    她睡意疏淡,在床上翻了數遍的身,也沒能成眠。夜裏難眠的時候最是痛苦,會想許多平日裏不會想的糟心事。越想心下越涼,覺得自個兒活了十來年,就這般一塌糊塗。

    青菀自顧歎氣,忽聽淨虛開口說話,問她:“在軍中的時候,那容大人也來找過你不少次,後又聽說,你們兩情相悅種種,你們認識?”

    青菀被她突然出聲嚇得一肚子驚氣,而後慢慢壓下,回她的話,“不認識,不過說話投緣些。他見我被六王爺死纏,為我解難,才說了那般謊話。”

    淨虛又問:“你瞧六王爺如何,瞧他又如何?”

    青菀側臉看她,覺得她這種得道僧人說這些話很是違和。可又想起她是淨虛,與別的僧人不可同論,便轉正了頭說:“六王爺與容大人如何能比?他是色-欲-熏心的人,腦子裏盡數是混賬事,沒有其他。”

    淨虛動了動身子,“你厭惡六王爺,避他尚且有理。對於這個容施主,為何還心生躲避?”

    與人近了,總是能叫人瞧出破綻的。淨虛不是蠢人,該瞧得出的不尋常自然揪得出來。但青菀不能與她說實話,自然正正經經道:“我要避六王爺,自然也要避他。軍中的事情,誰不知道?倘或哪一日見了,何有臉麵拿出家人的身份與他說話?我沒有您的本事,瞧著誰都端得架勢十足,不生半點怯懦。我就不成了,明知自己不幹淨,便不能在知道的人麵前擺出無辜的樣子來。”

    這話說得邏輯周密,卻也順道把淨虛貶損了一番。淨虛一口氣憋在胸腔裏,咽不下吐不出,到底是沒再說什麽,隻冷笑一聲,翻身自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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