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慈寧宮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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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盜章】

    青菀在一清的墳前叩首, 久跪不起。這一生她沒什麽親人,一清算一個。跟了她七年,再疏淡的性情也有了感情。雖一清常年看不慣她這個, 瞧不好她那個, 總要訓誡她。然便是那種種訓誡, 叫她日日聽出關切來。因她在心裏賭了誓, 要查出真相來,還一清一個清白。

    她瞞著寺裏所有人, 用身上的積攢買了一身俗家衣裳,梳一條辮子, 暗地裏往山下去, 打聽有關那男人的事, 一點點順著脈絡往下探。這樁事早在山下城內鬧開了去, 是以打聽起來也便極為順遂。人都知道, 寒香寺的姑子與一男人通奸,叫抓個現行, 當場撞死了。而那男人呢,好些個人也都知道。那人居無定所,是個浪客。事發後就離開了蘇州, 走前與人搭閑話, 說是往京城去了。

    唯一的線索斷在這裏,青菀不能打上包裹滿天下找人去, 那不現實。因積了一腔的憋悶, 舒緩幾日, 到底是按下了。這條道兒走不通,就得按下性子換條道兒走。事情發生在寒香寺,就與寺裏的人脫不開幹係。

    卻說一清的事情發生後,寒香寺裏的人都認定了一清不是好人,說她,“麵上唱高調,佛法大過天,事事都要擰死較真兒,然其實暗裏汙穢,死有餘辜。”

    青菀自知辯說無用,並不多言。偶或牆隅裏發狠,眼目珠子便猩紅得像血日一般。她細瞧寺裏所有人,除了住持,瞧不出誰能下此毒計害一清。

    青菀紅眼自揣,從始至終,一清妨礙的都隻有住持,因住持設毒計的嫌疑最大。她又想,若真是住持,怕那三個小尼姑的死也與她脫不下幹係。這寺裏不幹淨,不知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呢。怕被人扒拉出來,所以才一個個地將人逼上了死路罷。

    可這些話嘴上不能說,隻得心底裏埋著。得有證據,拿了人見官,方才有用。倘或早早現了心思,怕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早前死三個小尼姑的時候她沒有感覺,也沒覺得一清日日碎碎念能賠上自己的性命。然此刻,心底裏生出一束寒氣,絲絲往心尖上繞。

    而一清的事平息後,寒香寺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再無人上山燒香祈願。寺裏的姑子們都忌諱與青菀說話,平日裏當個透明人,暗下裏嘴碎在一處,說她,“能是什麽好東西?四處遊曆那麽些年,誰知跟著一清都做了什麽?”

    青菀有時得可入耳,隻當沒聽見。她眼下沒有旁的心思,隻望留在這廟裏尋出真相,還一清一個清白,讓她死可瞑目。可這也不得順遂,她不過在寺裏又呆了幾日,就在一日早課後叫住持留在了大殿。

    住持一身海青,盤腿坐在蒲團上,微微彎腰擱下手裏的木魚,與青菀說:“寺裏其他與你師父同輩的,都拒收你做弟子。你便這麽孤身修行,總說不過去。況你佛法淺薄,發須也未盡除,需得有人教導點撥,開了慧根才好。今與你說,隨你挑選。一則,你可以收拾僧袍鞋靴,下山往別處去,再尋修行之所。二則,你找我寺淨虛師父,問她可願收你為徒。她若願收,你便留下。”

    青菀聽明白了主持話裏的意思,這是委婉地逐人罷了。這淨虛是什麽人,寺裏誰都知道。她雖隻有二十左右的年紀,卻是寺裏佛法最為精深的,往常並不在寺裏露麵,也從不收弟子。她多是在自己禪房修行,或者接寺裏大戶香客,替人解說簽詞,說講佛法。青菀到寒香寺有兩年,攏共也就見過她三次。

    讓她找淨虛拜師,這是為難她,想讓她自個兒出寒香寺,不算人攆她罷了。

    青菀合掌俯身,應下聲來,又謝過住持。擱往常,她不假思索也就挑個一走人了,不受這拿捏。可這會兒不成,她要留在山上潛臥。她這一輩子沒什麽奔頭,漂流如浮萍,之前的七年因為一清尚有些活頭。為了一清,她也得盡力留下。

    她去找淨虛,禪房外守了兩天兩夜也未聽見屋裏傳出半個字兒。倒是有低低微微的念經聲,那也不是念與她聽的。她沒什麽花言美辭,隻用鏗鏘中音重複說一句,“懇求淨虛師父收小尼為徒!”

    第三日清晨,淨虛從禪房裏出來,立在她身前,才說了句,“缸裏的水沒了,遞些齋飯來。”

    青菀便就在她這簡短言辭裏看到了希望,起身去廚房拿些清粥小菜到淨虛禪房。看著她在桌邊坐下用齋,自又去潑了她屋中汙水,並寺中西北打了深井裏的水來,把水缸灌滿。事情忙畢,雙手凍得已如紅蝦。

    她交握雙手取暖,淨虛也正擱下手裏的筷子。她去炕上的蒲團上繼續打坐,身前炕幾上摞著幾本藍扉經文,拇指上掛著的蜜蠟珠子磨得早已包了漿。微微合眼,便不再言語。

    青菀左右思慮,往她麵前遞過幾步,低聲開口詢問:“小尼誠心您已見得,不知您……可否收我為徒?”

    收徒原不需做什麽考驗,端看合不合眼緣。淨虛不收徒,自是覺得麻煩,不願費心力帶一個跟自己無關的人。她慢慢睜眼瞧了瞧青菀,才算真正看了她的樣子。唇紅齒白,麵色白瑩發亮,冷冷清清的氣質。

    看罷了,又合上眼,嘴上開口,“你師父剛走,就另拜她人,可見是個薄情寡義的,我又如何能收?”

    青菀抿抿唇,仍是低聲道:“就因師父走了,山上沒人再讓小尼依傍。住持說了,您若是不收我為徒,便要趕我下山。我孤身一人,下了山也不知該往何處去。是以才來求您,望您給條活路。”

    淨虛端坐在蒲團上,手數蜜蠟珠子,薄唇輕動,“寒香寺眼下是什麽境況,你也知曉。吃的都是往前積攢下的,若無香火為續,早晚有散的一天。你不如早些出去,自尋個出路,也比呆在這處強。”

    這些都是托詞,青菀能想出一堆,便不去駁,嘴上仍說:“望您發發慈悲,給小尼條活路。”

    淨虛從讓她遞齋飯打水開始,其實就算是軟下了心腸,隻是嘴上還端著。看她眼下形容,心裏又有一番揣測,隻當她是個懦弱無主張的。真這麽孤身一人下了山,許就餓死了也未可知。佛家講究結善緣修善果,佛門中人且不顧惜,又如何顧惜別家之人?

    蜜蠟珠子在手指間滑過,淨虛終是鬆了口,說:“我說過不收弟子,也不能為你破了這規矩。你若想跟著我,那便在我身邊服侍。這也得瞧上十日半月,倘或你與我無緣,我也仍不會留你。便是有緣跟了我,也必沒有心力日日教授你佛法,還需你自行參透。”

    這話說得含蓄,卻也擺明了態度。她不能認青菀做徒弟,也不會做師徒相授的事情。留她,大約就是留個使喚的人在身邊。這還得考驗,倘或青菀用著不順她的手,反給她添煩擾,必然不會留她。

    青菀聽得明白,合掌俯身謝她的恩德,這就算暫時留下了。

    她出淨虛的禪房,冷風撲了一麵,灌得灰帽緇衣裏皆是冰涼。風尾掃過臉頰,幹剌剌的一陣疼。她把手縮進緇衣袖裏捂在臉上,埋著頭回去了自己的禪房。

    這下要想的事又多了一層——怎麽把那個姿態端得極高的淨虛給伺候舒服了。

    晚上共修,淨虛是寺裏唯一一個不參與的。青菀在共修後不回自個兒的禪房去準備休息,而是先去兌好熱水端去淨虛的禪房服侍她洗漱。巾櫛子、臉盆、腳盆一應伺候到跟前,讓淨虛淨麵時自己先指尖輕試水溫,合適了才叫她過來。

    淨虛瞧她做事麻利,服侍人也是一套兒一套兒的很有章法,因伸手按了巾櫛子到溫水裏,問她,“你以前家裏是做什麽的?”

    青菀立在一邊,等她洗罷了準備接巾櫛子並倒水,回她的話,“那時年紀小,都不記得了。”

    她人生頭八年呆的那個家,這輩子也不願再提起來,是以外人麵前一句“忘了”也就搪塞了。她出家那年已有八歲,該記得不該記得的都記得。

    淨虛擰幹淨了巾櫛子擦臉,臉上無有什麽表情,隻低低“嗯”了一聲。

    百姓們填不飽肚子,總有想險招的,結群為匪落草為寇便最為常見。攔路搶劫,村鎮淩霸,也不管旁人苦難與否。因鄰裏州縣也不太平,常遭盜匪侵擾,難有寧日。少雞少羊且都是尋常小事,丟命丟大閨女的,也大為常見。

    朝中自有奏報,折子過數人手,最終呈到皇上手裏。匪患猖獗,自要想法子鎮壓,不能聽之任之。皇上自先找閣臣暗下商議,定下大體對策來,而後批下旨意,派人帶兵進行抓捕剿殺,各個山頭上突擊清掃。又言,立下此功者,必得豐厚賞賜。

    群臣朝堂共議,經過幾日商討,最終定下領兵來亳州剿匪的,是皇上六子,六王爺許礴。這是件不大不小的差事,辦好了功勞自然是有的。要說難度,且也沒有領兵打仗艱難。匪寇多是散眾,仗著身量大,結群禍害他人,沒有組織性,抓起來自也容易。因能得下這差事,背後自然是行了不少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