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慈寧宮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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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五月份的時候, 那身子恢複了之前的輕便。身上無有累感,除了肚子開始顯懷,倒也沒有別的什麽不痛快的。那肚子裏又生出胎兒拳打腳踢的感覺, 甚是叫人欣喜。青菀便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肚子上, 更是沒有多餘心力去管其他個。
她開始拿了針線做肚兜, 做些虎頭軟底兒花鞋, 並許多小衣衫小帽子,都是初生嬰兒能夠用得上的。那前朝有什麽事, 後宮有什麽紛爭,她都不是十分清楚。隻是這慈寧宮裏發生的事情, 她尚瞧得出端倪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那魏皇後來慈寧宮的次數變少了。
她也沒多打聽, 還是皇太後自個兒午後找她閑坐, 在她麵前說:“哀家最近這頭疼的毛病越發嚴重了, 不想見人。就是皇上,也不大想見。”
青菀坐在炕上, 身後靠了許多軟枕,手裏拿著些針線活計擱在大腿上,看向她:“皇上又氣您了?”
皇太後低頭用手按太陽穴, “打小氣到大的, 尋常事。這事兒他不明白我的苦心,早晚有苦頭吃。”
青菀又問:“什麽事呢?”
皇太後擱下手抬起頭來, 看向青菀:“你沒有身孕的時候有人伺候他, 倒也說得過去。眼下你已經懷了五個月的孩子了, 他愣是一次別的嬪妃那都沒去過。這事兒遲早是要叫人挑刺兒的,可瞧著吧。”
青菀抿抿唇,不知如何接她這話。若立個旁觀者的身份,她也覺得皇上專寵哪一嬪妃這事兒不好。自古帝王三宮六院,都是用來綿延子嗣的。作為皇上,在女人身上多花心思,尤其在唯一的一個女人身上多花心思,較真兒起來,都是不合道理的。可她不是個旁觀者,感受著肚子裏有腳踢到肚皮上,心裏也不自禁生出許多私心。如果許礴一直沒有對她專一也就罷了,專一了這麽久,她都習慣了,還能做到勸他去別的女人那睡覺?
她低頭拿起手裏的東西開始繡花,半晌道:“太後多勸勸他就是了。”
皇太後還是看著她,“他晚上來找你,你也幫哀家勸勸。”
話明說到這份上,青菀也不好再說什麽其他的,隻得低聲應一句:“嗯。”
等晚上許礴過來,青菀便不時就要拿眼都看他。到底是心裏微微冒出些酸味,細細品味起來,滋味並不好受。這人是皇上,有許多嬪妃,還有個事事關心的生母皇太後,她早知道與他在一起煩心的事會多。那時心弦一鬆從了他,後來心弦越來越鬆,有些事便越發在乎了。可這在乎還說不出口,隻是碰到事的時候在心裏默默膨脹。
許礴當然能感受到她在偷看自己,逮著了一回,問她:“看的什麽?今兒朕長得不一樣?”
青菀這就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經與他說話。心裏的酸味壓著,語氣聽著還是尋常的,與他說:“你既做了皇上,就要做皇上該做的事。不該把心思都放在我這裏,也該去瞧瞧別人。”
許礴目光探究地看她,她好久也不曾說這種話了。前一回說生分的話,還是在要位分之前,讓他去臨幸其他嬪妃,給宮裏生個皇子。這一回的話,與那一回是一個意思。
他想了想,問一句:“皇太後找你說的?”
青菀也不瞞他,衝他點頭,“皇太後說得也沒錯,若一直這麽下去,遲早要出問題。皇上麽,對後宮嬪妃雨露均沾是理應的。”
她這些話說得都較為簡單平淡,叫許礴聽不出什麽來。在他心裏想著,不過還是人家拿他不是做知心人。但凡有什麽事,都要把他往外推。他從沒想過要她懂事,偶爾任性些才好呢。可她不,又說了這話來刺激他。
許礴大有些覺得坐不住,站起了身子下腳榻,與她說:“你好好養胎,朕回去了。”
青菀看出了他情緒不對,剛要站起來,他已經出門去了。留她一個人在屋內,忽而心下生出一片空落冰涼之感。她立馬轉頭往窗外望去,看著他背影移出窗框,更是滿心裏覺得無力。這感覺便越發明晰了,忽而後悔自己剛才端得那般語氣模樣與他說那些話。
可已經說了,怎麽辦?再追過去解釋,說自己的小心思是不願意的?那也不合道理,並她也開不了這口。她攥了攥手裏的肚兜紅錦布,到底是把心裏所有的衝動都壓了下去。
接下來的兩日,許礴都沒有往慈寧宮來看她。清晨的請安是來的,都是到了太後的正殿說幾句話就走。前朝許多大臣在大慶殿等著他,也沒有那閑工夫逗留。青菀與他沒有碰上過,也就明確明白了,自己那日勸的那些話,勸錯了。
她原本就是被動的性子,本來覺得許礴皮賴子,怎麽都會賴著她的。不管她說什麽,他頂多不高興一下,頃刻時間也就過去了。可沒想到,這回卻認真了。果然麽,做了皇帝的人,是不一樣的。
而許礴那廂,也確實不太願意在這情緒頭上再與青菀碰麵。怕她再說些個把他往外推的話,自己心裏分外難受。他現今的日子不好過,前朝要應付許多大臣,平日裏還得頂著太後的壓力。自己唯一心屬的女人,心卻一直不與自己在一處。他很累,忽而沒有了支撐一般的那種累。
他晚上躺在文德殿,也會想這個事。如今青菀對他的態度實在算不得差,比以前不知親近多少,還給他懷了孩子。照理說,他應該知足滿足的。可到了如今,心裏還有那一份執著。他其實一直在等她,情緒不好的時候,難免心涼覺得沒有希望。
他的狀態不對,祈安瞧得出來,皇太後也瞧得出來。那老婆娘最是會察言觀色、揪細推理的,稍從中探問了幾句就大概知道了情況。她又想著,借這把火,讓許礴對那丫頭絕了心思,也算是好事一樁了。他對這丫頭死了心,自然會找別的女人排解。
她做什麽呢,在許礴請安的時候,有意無意把當初青菀為什麽要位分的事,給拿當閑話說了出來。說什麽,“哀家哪裏注意過她們那些人呢,就你調去了禦前,哀家才知道衛采女的丫鬟到了我宮裏。而後哀家就瞧啊,覺得那丫頭甚好,便跟她說要將她許配給老十三。沒成想,第二天皇上就封她做美人了。那就不成了,老十三沒皇上這福分,哀家也白操心一場。”
許礴一聽這話,那心裏忽墜了個石頭,心直掉冰窟裏去了。他當然知道皇太後說這話的意圖是什麽,可心裏也忽然恍然,當時青菀為什麽突然要位分了。他原以為她是心裏有他心甘情願跟他了,才會要位分,結果到頭來還是利用。他看著皇太後,目光放空片刻,而後聚起神來,笑得比哭的還難看,說一句:“馬上早朝了,兒子先走了。”
皇太後看著他出正殿的背影,伸手去拿過茶杯,隻覺得這事兒成了大半。隻要皇上不再如之前那般認死理寵幸菀美人一個人,餘下什麽事都好說。在這皇宮裏,絕不會有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種話。他是皇上,就必須得承擔起皇嗣的事情。
那邊許礴一整個早朝都上得心思不寧,不得已隻好早早下了朝。而後他也不往後宮裏去,隻在文德殿裏悶著。折子也是看不下去的,便叫祈安弄了些酒來。自個兒喝大了,倒床上也就睡了。做皇上,能放肆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他唯一堅持的一樁,結果到如今還是自己一個人自作多情,可憐不可憐?
皇上喝大了,皇太後得知了消息,立馬就派了個新晉的嬪妃到文德殿去伺候。青菀得到消息往文德殿去,到了那裏的時候,祈安告訴她已經有人了。這下便把她心裏冒出來的一把火給澆熄了,隻應了一聲就回去了慈寧宮。
青菀大約從來沒這麽難受過,一夜伏在窗邊看外頭的月色,沒有合眼。還是後半夜畫珠去請了皇太後來,才逼得她去床上躺著。這正月裏,哪裏是暖和的,便是尋常人也捱不住那樣。
皇太後坐在她床沿上,不讓她起來,跟她說話:“你幫哀家勸了皇上,你是個好孩子。他樣樣做得好,堵得住其他人的嘴,那才是好皇帝呢。這算什麽事,誰家還沒個三妻四妾的,更不談他是皇上。你肚子裏懷著孩子,可不能作踐自己的身子。”
青菀不看她,聲氣無力道了句:“勞煩皇太後,您快回去睡吧,嬪妾沒事的。與皇上無關,隻是不大睡的著。”
皇太後又安撫了她一陣,便出了西廡。青菀躺在床上,合不上眼。那個男人大約就此就要與她生分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怪誰。或許隻能怪自己,端得什麽樣子要的什麽矜持。可她心裏也有氣惱,覺得許礴與別的男人並無不同。她不過違心地勸了兩句,他就這個樣子麽?可見的,之前說的話,沒一句可信的。
她閉上眼,外頭亮起了微光。她想著,罷了,遲早都是要這樣的,何苦為難自己。本來她就是在利用那個人對自己的好,從一開始就是,所以也不必裝著傷情給誰看了。
接下來的幾日,她不問前頭的事,一派風輕雲淡的模樣。在慈寧宮呆的乏了,便帶上畫珠去禦花園逛逛。禦花園這會兒沒什麽,除了一些常青綠樹,便是那片梅林。梅花隨風零落,飄得鬥篷發髻上到處都是。她站在枝椏中間,忽又想起來那回與許礴在這裏溫存被人撞見。臉上無有紅意,隻覺得那場景現在眼前,分外紮心,便與畫珠說:“逛膩了,回去吧。”
畫珠陪她出梅林,知道她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多說話。她是在意皇上的,偏又裝著不放在心上。皇上也是,也不來慈寧宮瞧她了。難道真的忽而就變心了?這就把菀美人撩開手了?她不敢問的,主子的事,也不能問。
待出得梅林的時候,忽而碰上了魏皇後。那魏皇後也不是自己一個人,除了幾個宮女,還有個年紀與青菀相仿的婦人。她隨著青菀給魏皇後請安,錯開路讓她們過去。隻走了不幾步,那婦人忽回身道:“你是玄音小師父?”
畫珠不知這說的什麽,青菀卻知道。這人是魏皇後的妹妹,魏寶蓮。小時候常一起玩的,之前在容家也見過不少回。她進宮前是個小尼姑不是秘密,自然應一聲,“是了。”
那魏寶蓮還要說什麽,但張張嘴卻沒說,便與皇後一道兒走了。直等與青菀拉開一些距離,才小聲與魏皇後說:“她怎麽在這裏?她師父不是死了嘛?她沒跟著一起死?”
“你認得她?”魏皇後蹙蹙眉,看向魏寶蓮。
魏寶蓮道:“當時她和她師父在容家呆了不少時候,時常見的。”
魏皇後結舌一下,“那我叫父親查她,你不跟我說?”
“我怎麽知道呢?我早都是嫁出去的女兒了。”魏寶蓮說著還回頭看了一眼,“怎麽?她又得了皇上的寵幸?”
“可不是麽?”魏皇後撥開頭邊的花枝,“手段高明,宮裏無人能比。獨寵到現在,孩子也懷上了。也就前些時候,皇上才不往她那裏去。”
魏寶蓮對宮裏的這些事情興趣不大,但對青菀興趣不小,又神神秘秘與魏皇後說:“娘娘您沒瞧出來,她像極了一個人麽?”
魏皇後一直覺得在哪裏見過她,可一直想不起來。現魏寶蓮提起來,她又起了好奇心,隻道:“瞧著眼熟的很,卻想不起來,你說像誰?”
“那個駱家。”提到駱家,魏寶蓮的聲音更小,“駱家的四姑娘,駱青菀,您不記得了?”
提到這個名字,魏皇後蹙眉又想起些許時候。印象實在模糊,但隱約好似記得有這麽個小丫頭,能對得起來。她盯著魏寶蓮,半晌道:“是駱家的人?不是早入了奴籍了麽,怎麽會跟個僧人進宮來?”
魏寶蓮搖頭,“她們都說不是,你問她俗家的事,她也都說忘了。都過去那麽多年的事了,誰也證實不了的。究竟是不是,誰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