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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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閱川大腦宕機了幾秒。
    “什麽?”
    “雖然,遺體上下部分看上去渾然一體,但根據最新的切片分析,屍體的下肢部分與薑思婷的dna不一致,屬於另一個人。”
    韓閱川眉毛擰成了麻花。
    “嵌合體?”
    “不是。”
    沈談搖頭,“嵌合體是基因的先天融合,而這具屍體,是在受害人死亡後被人用遺體美化的手段,將兩具屍體重新進行拚合形成的假象。也就是說,受害人,其實有兩位。”
    沉默了幾秒後。
    韓閱川的怒吼響徹天空。
    “玩呢!”
    沈談張著嘴愣了好一會兒。
    最後悶著頭回了一句。
    “你不是說不發脾氣嗎?”
    韓閱川從他語氣裏聽出了委屈。
    他唾沫橫飛的指著法醫處的牌子。
    “你,全國最年輕的法醫專家,重案組法醫處長,你犯這麽嚴重的錯誤還讓我不要生氣?你覺得呢——”
    沈談別過頭,沉默了片刻後幹啞著嗓子道:“我承認,是我初步驗屍結果失誤。但處理屍體的人手法非常專業,薑思婷屍體被破壞的太嚴重了,第二位受害人無論是體型還是身高都和薑思婷本人及其相同,初步判斷很難發現端倪。”
    驗屍時韓閱川也在現場。
    不得不承認,哪怕經驗老道的自己也確實被當時眼前的一幕唬住,腦子就像空白了似得怎麽也轉不動。
    冷靜下來的韓閱川知道現在對著沈談發火於事無補。
    他扶著桌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第二位死者的身份確定了嗎?”
    “還沒有,我發現有兩具屍體後急匆匆就來了,其他的都沒來得及做。”
    見韓閱川冷靜下來,沈談鬆了口氣。
    “四肢隻剩下兩肢,隻能確定死亡時間晚於薑思婷。經過病理分析,薑思婷的血液中含有大量酒精,腹腔內沒有出現積液,說明是在死後才被挖走內髒的。”
    韓閱川歎了口長氣。
    靠著牆緩緩坐下。
    閉上眼將後腦勺壓在了身後的牆麵上。
    沈談坐在了韓閱川身邊。
    “抱歉,一時情急。”
    “本來就是我的問題,你罵我也是應該的。”
    倆人用一摸一樣的姿勢靠著牆,對著天花板發呆。
    “我把案子的中心壓錯了,我以為對方殺人是為了掩蓋暗道背後的利益鏈條,所以在暗道出現的時候想當然就把動機放到了金舉龍的身上,卻忽略了案子本身。”
    “我太自大了,驗屍的時候隻把他當成了一個尋常的案子,韓閱川,你說的對,我就是個靠著家族扶持上位的虛假精英,犯錯比呼吸都容易。”
    倆人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
    兩人同時轉過頭來對視。
    最後還是韓閱川先開了口。
    “咱倆這樣傻不傻。”
    沈談嘴角微抿。
    “有點兒。”
    “成,別在這互相埋怨了。”
    韓閱川扭過頭盯著地板花發呆。
    “兵來將擋,現在重新理一下思路也算亡羊補牢了。”
    沈談遲疑了一秒。
    “韓閱川,我……”
    “行了。”
    韓閱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還能真和你生氣,你沈大少爺什麽時候放下身段給人道過歉?是人就會犯錯,我沒那麽不講情理。”
    沈談緊繃的情緒忽然就得到了緩解。
    韓閱川的手掌在他肩頭再次拍了拍。
    “既然屍體並不隻屬於薑思婷,那麽現場遺留的物品或許也不隻屬於薑思婷。”
    平靜下來後的沈談也開始進入分析。
    韓閱川心念一動。
    “你是說,我們認為的薑思婷的衣物或許屬於現場的第二個被害人?”
    “是。”
    沈談頓了頓,“因為我們先確認的是薑思婷的身份,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們也默認現場所有的遺物都屬於薑思婷。你記得那個包嗎?就算薑思婷靠著金舉龍,按他的條件也不會舍得給薑思婷買十幾萬的包吧。但第二位死者也是女性,或許這個包的所有者,是第二位死者。”
    一連串的信息塞進腦子裏。
    韓閱川望著沈談。
    “挺有道理的,怎麽不繼續說?”
    沈談眨眨眼。
    “沒了啊,我一個技術科的,你指望我分析出什麽。”
    “這就沒了?”
    韓閱川心如死灰地歎氣。
    方才理順的邏輯又像攪渾的漿糊一般在他的大腦裏大鬧天宮。
    盤腿坐在法醫處的地板上,他托著下巴看著沈談支起的大腿。
    “我覺得我被自己的邏輯繞進去了。沈談,你給我個思路吧。”
    沈談眯眼。
    “你問我?”
    “對啊。”
    “你怎麽突然這麽相信我?”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的好吧,沈處長。”
    沈談愣了一下。
    想了想後他還是按部就班地給了一個回答。
    “一,確定死者身份,找到殘餘屍體;二,根據被害人死亡時間鎖定事發過程中經過案發地的嫌疑人;三,根據死者社會關係和被鎖定的嫌疑人之間的動機聯係,並進行細節證據的匹配和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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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閱川垂著頭,和殉葬的泥俑似得毫無反應。
    沈談抬頭。
    “韓閱川,這個案子雖然有些複雜但應該難不倒你吧。”
    “你少吹彩虹屁。”
    韓閱川白了他一眼,“你如果早點發現受害者是兩個人,我豈不是少白費些功夫?”
    “發現了你現在就能找到凶手了?無非是比現在的進度,多那麽一點罷了。”
    沈談的自洽能力絕對堪稱神速。
    韓閱川覺得自己的擔心簡直就是百搭。
    一個挖鼻屎都挖出血的軸人,怎麽可能因為一次犯錯就內耗。
    他一邊思考,一邊將晚飯吃剩下的橙子對著地麵砸來砸去。
    “屍體上的傷痕切口都很平整,凶手的下刀很果斷,應該是個老手。金舉龍雖然混跡夜場,但履曆還算幹淨,並不像大奸大惡的人。”
    韓閱川微微眯眼。
    “我們來做一個假設。——當天,受害人薑思婷被金舉龍掐暈後,第二位受害人又來到了娛樂城,他們先後,亦或是同時進入了3601,並在發生某些此事無法確定的事情後,產生了如今的情況……”
    “我覺得,你應該先找殘餘的屍體。”
    沈談冷不丁開口,讓韓閱川一時反應不及。
    “為什麽?”
    “我隻是覺得奇怪。就算多一條暗道,切割兩具屍體,掏空內髒,還能將屍體運出去,這個人不僅體力了得,心態也是十足的厲害。”
    沈談接過韓閱川手裏的橘子擺在自己麵前,指著它。
    “你不好奇嗎?人是活著進去的,但出現的案發現場的隻有兩個半具屍體,如果其餘組織被運出了酒店,這麽大的體積,他要怎麽避開重重監控?如果通過地道運走,那我們在檢查地道周圍的時候,為什麽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韓閱川沉默了。
    片刻後,兩人忽然異口同聲。
    “窗戶!”
    沈談“蹭”地起身。
    “韓閱川,在我們進去的時候,房間裏的那個窗戶是開著的,當時你說窗戶的簷口太小,不可能通過人,但人不可以不代表屍塊不可以。”
    “沒錯。”韓閱川凝神,“看來,還得再去一次現場。”
    沈談理了理外套。
    “現場交給我,我一定給你挖出線索來。”
    提著工具桶站在a棟樓下,夏日夜晚空氣裏獨有的悶熱感讓每一次呼吸都夾雜著人類分泌物的輕微酸腐氣息。
    離開辦公室後,沈談強撐著的鎮定一下子褪去。
    心裏的情緒太多,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火舌不斷舔舐著他的驕傲,炙烤著他的靈魂,讓他幾乎走到崩潰的邊緣。
    法醫生涯這麽多年,沈談是第一次經曆滑鐵盧。
    入行十幾年,社會海清河宴。
    就像他的導師所說,他生在一個對普通人來說很好,對法醫來說卻過於安逸的時代。
    當他發現自己忽略了屍體的傷口,從而導致錯判時,他有種天塌了的錯愕感。
    一個殘忍血腥又狡猾卑劣的凶手就這樣具像化的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人性的惡可以被無窮放大。
    沈談覺得,自己還是太過於天真了。
    家族的托舉,讓他忘記了法醫並不是一個舒適區的職業。
    每一次失誤,都會給旁人帶來無法想象的後果。
    他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
    既然這個事情的錯誤是他導致的,那麽,也該由他挽回。
    重新走進案發現場,沈談喚醒了自己身體裏每一個細胞。
    除了屍體和證物被帶回外外,現場一切如舊。
    殘留的血跡雖然幹涸發黑,但邊緣也比一開始更加清晰。
    從門口一眼望去,臥室床上放的那個“x”更加明顯,大有一種玄妙圖騰的意味。
    他忽然開始理解韓閱川,為什麽在走進案發現場的第一時間,就開始覺得恐懼。
    他甚至也開始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六年前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案子。
    “x.”
    沈談盯著這個[x]看了很久。
    ……
    “老師,我們從哪裏開始?”
    “一個人在臥室,一個人在客廳,暗道情況複雜,下去兩個人,打開對講機,隨時保持聯絡。”
    “是。”
    將學生吩咐下去後,沈談放下手裏的工具箱,走到了臥室門邊的窗沿前。
    安裝了新風係統的大樓很多都沒有外開的窗戶,但出事的這個房間是例外。
    尾房在大樓的最外側,所以他客廳處的飄窗是可以向外打開的。
    窗戶的手柄上很幹淨,窗沿卻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沈談握住窗戶的手柄輕輕一轉,窗戶“哢——”一聲就推開了。
    外側的窗台也很幹淨。
    和內側的灰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談叫人取來噴劑。
    很快,一道淺紫色的痕跡就在外側顯露。
    “——外側的窗戶上應該也有一些剮蹭殘留的血跡,你們在這裏處理。小湯和我下樓,去下麵找找。”
    在發現屍體是兩個人之後,沈談仔仔細細地思考了一遍凶手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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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常情況下,屍體被嚴重破壞無外乎是兩個原因。
    一是為了模糊身份,二是為了泄憤。
    但薑思婷的麵容和指紋並沒有被損害,反而是將人開膛破肚,且切斷四肢擺放成了奇怪的姿勢,所以後者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六樓唯一外窗的下方是一塊看上去有些茂盛的花壇。
    或許是心理作用,沈談覺得這一塊草地的野花數量,要比方才穿過的那一片茂盛許多。
    “老師你在想什麽?”
    助理小湯見沈談神色嚴肅忍不住開口。
    “我在想我的老師曾經說過,荒郊野嶺處,植被茂盛的地方,下麵必定有活物的屍骨。”
    “啊?”
    小湯撓撓頭,望著眼前成片的綠草野花突然多了一點敬意。
    沈談扭頭衝著小湯一笑,“不過這不適用於人工植被。”
    小湯鬆了口氣。
    “我還以為老師是覺得其餘的屍體組織被埋在這棟樓樓下了呢?”
    沈談點頭。
    “我是這個意思。”
    小湯啞然。
    “那您剛剛怎麽……”
    “怕你接受不了,先說個典故試探一下底線。”
    說完,沈談將一把鏟子從工具箱裏取出,指著白牆外側的星星點點。
    “剛剛我一直在想,凶手破壞屍體的動機一般來說無外乎兩個。可對本案來說,不管是情感因素還是模糊身份,破壞的程度都有些大了。案發現場有非常明顯的清掃痕跡,這就說明凶手是在殺人虐屍,清理過後故意留下的那些血腥的痕跡。如果隻是為了掩蓋,也有太小題大做的嫌疑。”
    “那老師覺得凶手的動機是什麽?”
    “知道印度有一個群體叫食屍僧嗎?”
    小湯雖然並不知道,但聽到食物和屍體兩個字放在一起,還是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食屍僧居住在恒河附近,以腐屍肉為食,以人骨為飾,這是他們信奉信仰所帶來的行為表象。”
    沈談抬頭看向方才3601的外側。
    “犯罪心理學中有一部分極端群體會將破壞屍體當成是一種挑釁,並奉暴力血腥為精神崇拜。但,這部分在我學習時隻是紙上談兵,相關案例也比較久遠,所以在一開始,我並沒有往這一方麵想。”
    沈談看了小湯一眼繼續道:“方才的窗台內側有很明顯的灰塵堆積,而外側和窗戶手柄上卻沒有,凶手之所以會清理這一部分,是因為上麵也沾染了受害人的血跡。血跡噴濺,拖拽,大部分都在屋內,很難落到屋外,而窗戶推開後的外窗上卻發現了拖拽的血跡,這就說明——“
    “這就說明凶手很可能因為時間緊迫或者種種原因將部分屍體組織丟棄到了窗外。”
    沈談點頭。
    “可是,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天了,凶手會不會已經把組織拿走了。天氣這麽熱,就算是還在,那恐怕早就腐敗的很嚴重了。”
    沈談搖頭。
    “沒辦法,隻能試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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