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氣色好的不隻是老五夫妻兩個。
    祁紅豆頂著老太太的幹瘦的小身板，也把自己養的很好呢。
    來串門嘮嗑的麻子奶奶酸酸的：“大妹子你真是有福啊。”
    雖然祁紅豆沒有傳經戴銀，沒有特意招搖炫耀，但是人過得舒不舒心，看精氣神就能看得出來了。
    在麻子奶奶來看，祁紅豆現在的生活簡直就沒有要操心的地方了。
    她覺著自己要是能在有生之年過上這樣的日子，真是死了眼睛都會閉的緊緊的。
    祁紅豆從兜裏摸出來一把瓜子給她，“瞧你說的，整的好像誰對你不孝順了，這衣裳給你孫子做的吧？”
    家裏有點好東西全用到小的身上了，麻子奶奶平時嘴上總是嘚瑟兒子女兒給她買了多少多少好東西，但其實這些東西最多在她手裏過一下，最後還是用的孩子身上了。
    沒辦法，對麻子奶奶來說，看到孫子們吃得好穿得好，她比自己吃了穿了還覺得滿足。
    麻子奶奶聽她這麽說，立刻轉移了注意力：“是給我孫子做的，他前兩天看見大寶二寶換了新衣裳，哭著要呢，正好家裏有點布，我就問你大兒媳要了衣裳樣式，照著做了一件，怎麽樣，不錯吧？”
    喜滋滋的展開了衣服給祁紅豆點評。
    王小草做衣服比自己大兒媳孫紅雲有耐心，又無師自通怎麽做才能美觀又大方，所以麻子奶奶照著做的這件正肩小褂子 ，看起來真的挺不錯的。
    “好看！”
    祁紅豆真心實意的誇讚道。
    反正讓她做，她是做不了的。
    麻子奶奶得摸了摸手裏的小衣服，笑的滿臉慈愛。
    她是一個喜歡炫耀，喜歡八卦熱鬧的平常老太太，同樣的，和大多數老人家一樣，她對下一輩傾注的愛永遠要比給自己的多的多。
    “小孩子長個子長得快，這袖子和下擺我都多留了一點，這樣他也能多穿幾年。”
    麻子奶奶給祁紅豆說她‘先見之明’，家裏孩子穿衣服廢布，她也不可能跟在後麵做衣服，所以多點準備，後麵就能省點事了。
    “......我三哥說起來也就這兩天了，家裏該置辦的東西都已經置辦好了，就等著人咽氣了，過幾天我怕是還要回娘家一趟，事情多呢。”
    老人家嘮嗑，很有一點百無禁忌的意思。
    麻子奶奶從孫子的衣裳說到了自己久病在床的三哥，語氣過度的極為平常。
    都這把年紀了，生死有命，麻子奶奶完全沒有很悲傷的樣子。
    她甚至說：“我三哥這一輩子也是個辛苦命，臨走之前還要受這個罪，真不如早早走了算了。”
    “......我聽人說，有壽數到了的，晚上一覺睡過去，人就沒了，沒病沒痛的，真好，要是我以後也能這樣就好了。”
    麻子奶奶嘀嘀咕咕的說著生死的事情，像是在說在平常不過的家務事。
    等她說了半天，不見祁紅豆回應的時候，她才抬頭，卻見平時從沒讓話落在地上的大妹子眼神呆呆地，她想，難道大妹子這是被她嚇到了？
    其實還是有些老人很忌諱談論生死，越想活著久一點的越忌諱。
    不過麻子奶奶覺得她大妹子這麽爽利的人也不是很像怕死的，她很快就通過回想自己剛才說的話找到了原因。
    ......她雖然一把年紀了，還有娘家可回，還有親人呢，可大妹子好像是逃荒來的，孤身一個人，大概是這會兒想到自己娘家人了？
    “大妹子，那啥，你娘家人還有在的嗎？”
    聽到麻子奶奶的問話，祁紅豆略有些僵硬的眼神才緩了過來。
    不過她看麻子奶奶的表情，也知道她這是誤會了。
    她並沒有如麻子奶奶猜想的那樣聯想到自己的‘娘家人’，畢竟就算是張代荷本人，也早就默認自己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隻是久違的在麻子奶奶平常的話語裏，重新感受到了死亡帶來的衝擊力。
    果然，她雖然頂著老太太的身體活了這麽幾年，但是在心裏麵，她對死亡的承受能力，還不如麻子奶奶。
    她坦坦蕩蕩的把死亡當成一頓飯，平平淡淡的咽下去了對死亡的恐懼，甚至會期盼這頓飯的味道會好一點。
    祁紅豆覺得自己再活十年，都未必能有這樣豁達的心態。
    不過麻子奶奶這麽誤會了，她也就順著話茬搖了搖頭：“應該都不在了。”
    從老太太久遠而模糊的記憶裏翻出來的那兩個看不出模樣的哥哥，按照當時動蕩的時局和緊迫惡劣的生存環境來看，都活著的可能性並不大。
    亂世之中，男人真的未必能比女人命長。
    因為男人是行走的勞動力、壯丁，是會被爭搶的可消耗資源。
    而且，就算他們還活著，這麽多年了，估計也以為她已經死了。
    對死人，除了祭奠，大概也不會再有什麽尋親之類的想法了。
    人海茫茫，那麽大的一個國家，想要找到一個人，哪裏是那麽容易的呢。
    所以，就當做不在了吧。
    祁紅豆在心裏小小的感歎了一下，抬頭卻發現麻子奶奶在掉眼淚：“哎呀，大妹子，你也是個苦命人。”
    “......這麽多年了，帶著這麽多孩子，撐著這一大家子，總算叫你熬出頭了。”
    麻子奶奶哭得真情實感，“華榮走的太早了啊，他要是能多活幾年，幫你分擔一點，你哪裏用得著那麽辛苦。”
    真遭罪啊。
    一個女人，要撐著一個家，在娘家婆家兩不依靠的情況下，要忍著寡婦門前是非多的異樣眼光，晚上睡覺床邊都要放著砍刀，聽著外麵的動靜；要精打細算一分錢摔八瓣花，這日子怎麽能不算苦呢。
    祁紅豆拿出手帕安慰麻子奶奶，給她擦眼淚：“老姐姐，你都說了，我這不是熬過來了嘛，以後得日子，能少操心就少操心，能享福就抓緊享福咯。”
    她當然不覺得麻子奶奶流的眼淚全是為了她，祁紅豆覺得麻子奶奶的更多的也是在為自己流眼淚吧。
    隻是借著可憐她，才發泄出來。
    即將離世的親人被說的再怎麽輕描淡寫，心裏麵也還是會哀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