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裏的田埂上等了一天一夜，田溝裏麵還有些剩下的紅薯藤和葉子，我們兄妹三人分開之前把那些紅薯葉子分著吃完，他們才去山上找吃的......”
    祁紅豆在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還算平靜。
    這些苦難的歲月真正的親曆者並不是她，所以她沒有一見到這個自稱是自己侄孫的人，就抱著人大哭，然後開始認親。
    她隻是在說起這些的時候，心裏麵有些感慨。
    時光荏苒，當年那個靠紅薯葉充饑的小姑娘，守在漆黑的田野裏麵，一等就是一天一夜，被寒氣浸濕凝結的露珠掛上眉頭額角，等到太陽升起，等到下一個黑夜來臨，她都沒有等到自己的親人。
    不知道她那時候內心究竟有多煎熬，才會發狠，轉頭就嫁給了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然後就此落地生根，開始了她的接下來算不上幸福的一生。
    張啟明的態度卻伴隨著啟紅豆一句接著一句的陳述，而開始逐漸趨向溫和。
    “姑奶奶這些年受苦了。”
    他走上前，用一種來自小輩的前輩的姿勢攙扶著祁紅豆坐下。
    “爺爺他這麽多年一直都記掛著您，我們也找了很久，但是因為找人並不容易，所以我們耽誤了很多時間，才找到這裏，這是我的錯。”
    他給祁紅豆倒茶，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硬生生讓在旁邊圍觀的大隊長覺得這簡陋的大隊部，瞬間成為了什麽高大上的辦公室。
    差距就是這麽的大！
    “我這次來都沒能想到能這麽順利就找到您，所以也沒帶上爺爺和您的照片，不然的話，剛才我也不用問您那麽多了。”
    在確認了眼前的老太太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後，張啟明立刻開始解釋起來自己剛才略顯生疏的緣由。
    祁紅豆不知道老太太要是知道自己的親人找過來是什麽反應，所以她的態度也就顯得不溫不火。
    張啟明別的不多，耐心最多。
    老一輩的事情他也隻是聽了開頭結尾，中間的過程並不知道，老太太對他冷淡或許有緣由，但是他不能讓老太太懷疑他的誠心。
    所以接下來，祁紅豆就見識了一番張啟明不動聲色就對人親近起來的手段。
    中間不可避免的，張啟明提到了張家的一些情況。
    當然，他說的很委婉。
    可原本氣勢洶洶，想要趕走這個上門來忽悠他們家老太太的‘親戚’的老六，卻在門外不斷變幻表情。
    最後定格在趙元雙臉上的表情是狂喜。
    感情這上趕著來認親的不是窮得叮當響的來打秋風的親戚，而是正兒八經來尋親的親戚啊！
    這可太好了！
    老六樂滋滋的回家了。
    老幺用他那一雙善於發現的眼，很快就鎖定了不對勁的老六。
    天上有沒有下糧食，家裏也沒人出門撿到錢，他在樂啥？
    剛才明明還是一副要算計到底......等等，剛才？
    剛才他六哥是因為啥一副要給人挖坑送走的架勢來的？趙愛民的開動腦筋，很快就想到了重點。
    再聯合他六哥轉頭就找不見人影，現在又忽然出現這件事，趙愛民覺得十有八九，老六是去了大隊部一趟。
    看他這個反應，這個來尋親的親戚可能還不錯？
    對自家六哥來說，人品不錯一文錢不值，長相不錯就更不能當盤菜，那麽能讓他六哥這麽憋不住樂的不錯就隻能是......有錢？
    “斯斯。”
    老六回頭，神頭鬼臉的老幺正衝著他招手。
    “你幹啥？”
    “說說唄，六哥，你剛才幹啥去了，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麽？”
    趙愛民本來想明白之後就打算自己也去大隊部一趟，不過轉念一想剛才大哥說的話，就放棄了。
    再說了，想要打聽消息，眼前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嗎，於是就找上了老六。
    趙元雙不是很想理睬在他眼裏大腦發育不完整的老幺。
    這小子總是占便宜第一個，他好不容易知道了第一手消息，幹什麽要告訴他？
    可架不住趙愛民那鬼見了都發愁的煩人的功力，一旦盯上了，就跟牛皮糖一樣纏人，“說說嘛，六哥，我可是你親弟弟，咱們兩個有什麽不能說的，說說嘛，你都知道了啥啊？六哥......”
    跟小孩子饞糖一樣，一次沒有得到回應，就能一直重複不停地說，直到吃到糖為止。
    也虧得老幺知道他是自己的親弟弟，不然趙元雙覺得這樣的親弟弟，他一天都不知道要打死多少個。
    忒煩人了！
    而且沒有一點煩人的自覺！
    嗬嗬，沒臉沒皮對趙愛民來說是誇讚，煩人也是一種技能。
    他是不會覺得羞愧的。
    在這點上，老六趙元雙都要甘拜下風。
    實在是罵不走又踹不開，老六隻能捏著鼻子和老幺分享了自己得到的第一手消息。
    “有錢的親戚過了這麽多年還能想到找過來？”
    趙愛民也是覺得窮親戚找上門一點都不意外，但是有錢親戚的話，就要另當別論了。
    這就很詭異啊。
    忽然冒出來個舅舅......“啊，你說來的是大侄子對吧？”
    輩分高的好處就是，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趙愛民也能抬著下巴對還沒見麵的‘小輩’點評兩句。
    “不管這小子是不是憋著壞，隻要進了咱們家門，有什麽不對，咱們都能讓他哭著喊後悔。”
    老六陰笑：“你說的挺是那麽回事兒，人要是真有什麽不對，出力的也不能是你吧。”
    老七學著他六哥的樣子壞笑，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六哥，就算出力的不是我，也不可能是你吧。”
    親兄弟，誰還不知道誰啊。
    趙愛民嘲諷親哥嘲諷的毫無壓力，關鍵時刻誰出力最多？不用說，肯定是老五啊！
    那小子要是有什麽不對勁，就關門放五哥就完事兒了！
    小算盤珠子打的劈啪響，趙愛民開始期盼老太太回來。
    趙六奇怪，老七也不是能忍得住好奇的人，怎麽這次居然這麽安分，都沒跟過去？
    趙愛民擺出一副我是娘的好兒子的表情，瞥了一眼他六哥，“大哥這次說的對，這麽重要的事情，肯定是要等娘自己找我們說的啊！”
    也隻有老六這麽不講究，也不怕被老太太當場抓包，那就尷尬了。
    畢竟他們到現在可都不清楚，老太太對他們這個舅舅一家，究竟是什麽想法呢。
    “我送您回去吧。”
    在大隊部說話到天黑，在要散場的時候，張啟明亦步亦趨地跟在祁紅豆身後，怕她一個老太太看不清路，摔倒哪裏。
    也是想要能跟著去一趟老趙家，所以選擇了一個婉轉又合理的方式，試圖爭取到祁紅豆的同意。
    祁紅豆扭頭，借著微弱的燭光看了一眼全場談話都很鎮定，眼下終於露出幾分忐忑的年輕人，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好。”
    帶著這個年輕人，去看一看老太太生活過的地方。
    讓他把在這裏看到的一切轉告給那位想要尋親的老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