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那一句輕飄飄的問話，像一根無形的、淬了寒冰的鋼針，沒有任何預兆地，狠狠紮進了方一凡的神經中樞。
    漆黑的夜裏，他猛地睜開眼，心髒在刹那間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連呼吸都停滯了半拍。
    怪媽媽嘛？
    這三個字，像是一句來自異次元的咒語，瞬間將他從這個溫暖、熱鬧、充滿了歸屬感的新年之夜，狠狠地拽回了那個最根本、最無法回避的現實——他是個冒牌貨。
    他不是那個與靜靜母親有過七年婚姻、一地雞毛的男人。
    對於那個女人，他沒有任何記憶，更談不上愛恨，自然也無從說起“怪”或“不怪”。
    他可以扮演一個好父親，可以扮演一個好朋友，甚至可以扮演一個創造奇跡的網絡主播，但他無法扮演一個前夫。因為那段過去，是屬於另一個靈魂的，是他履曆裏一片無法填補的、巨大的空白。
    這個他一直刻意回避、深埋心底的問題，此刻，被他最珍視的女兒，用最天真無邪的語氣，血淋淋地刨了出來。
    被窩裏剛剛還融融的暖意，仿佛被這句問話抽幹了。方一凡的身體有些僵硬，大腦的處理器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而徹底宕機，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說“怪”？他沒有資格。
    說“不怪”？那又如何向一個敏感的孩子解釋，為什麽她的爸爸媽媽不能在一起？
    沉默，在黑暗中發酵，變得沉重而壓抑。窗外，最後幾聲零星的炮竹聲也徹底熄滅了，整個世界安靜得隻剩下父女二人微弱的呼吸聲。
    方一凡能感覺到，身邊的靜靜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凝固。她的小身子動了動，似乎有些不安。
    就在方一凡的喉嚨幹澀得快要冒火，拚命在腦中搜索著應對之策時，靜靜卻忽然往他懷裏縮了縮。
    她的小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胸口，仿佛是在安撫他。
    然後，那帶著奶音的、糯糯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巧妙地繞開了剛才那個令人窒息的話題。
    “爸爸，我就是覺得……你變了。”
    方一凡心裏猛地一鬆，那根繃緊到極致的弦，總算沒有斷裂。他下意識地摟緊了女兒，聲音因為剛才的緊張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怎麽變了？”
    “你變得更好了呀。”
    黑暗中，靜靜抬起頭，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方一凡能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雀躍。
    “以前的爸爸，總是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每天回家就是坐在電腦前麵，我跟他說話，他嗯嗯啊啊的，好像都聽不見。奶奶說，爸爸工作太累了。”
    小家夥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努力地回憶著。
    “可是現在的爸爸不一樣了。”
    “現在的爸爸會笑，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天上的月亮。會給我做超級好吃的糖醋排骨和可樂雞翅，會帶我出去玩，會認識王鳴叔叔和杜鬆叔叔那麽多好玩的朋友。還會像今天晚上一樣，陪著我，看煙花，包餃子……”
    靜靜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件件，一樁樁，全是些日常的瑣事。
    可這些瑣碎的、溫暖的細節，此刻卻像一道道滾燙的暖流，精準地衝刷著方一凡內心最柔軟的角落。
    他沉默地聽著，鼻尖忽然有些發酸。
    是啊，他都快忘了。
    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他是什麽樣子的？
    是一個對未來充滿迷茫和恐懼的三十歲單身漢，是一個麵對著“女兒”這種生物手足無措的假冒偽劣產品。他那時的所有行為，都帶著一種完成任務般的功利心。
    直播是為了賺錢，參加綜藝是為了完成係統任務，對靜靜好，也隻是出於一個成年人最基本的責任感，以及……對這個無辜被他占據了父親位置的小女孩的一絲愧疚。
    他像一個蹩腳的演員，努力模仿著一個“父親”該有的樣子，內心深處，卻始終隔著一層厚厚的壁壘。他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冷眼旁觀。
    可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或許是第一次在鏡頭前，笨拙地為她紮起歪歪扭扭的辮子時。
    或許是在奇幻之旅中，背著她走過泥濘的山路，聽到她趴在自己背上均勻的呼吸聲時。
    又或許，就是今晚。當他看著這滿院子的歡聲笑語，看著這些因為自己而連接在一起的朋友，看著女兒那張被煙火映紅的、充滿了幸福的小臉時。
    他不再需要扮演。
    那些快樂，那些溫暖，那些羈絆，已經從虛假的劇本，變成了真實的情感，一點一滴，刻進了他的骨子裏，融入了他的靈魂。
    他不再是那個隻知道敲代碼、隻知道完成係統任務的“工具人”。
    他學會了如何去愛，如何去承擔，如何去享受生活本身。他不再是孤獨的個體，他有了牽掛，有了軟肋，也有了可以豁出一切去守護的鎧甲。
    這一刻，方一凡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已經徹底地、完全地，屬於這個世界了。
    那些關於過去的陰霾，關於身份的錯位感，在女兒這番純粹而真摯的“告白”麵前，被衝刷得一幹二淨。
    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與釋懷。
    “傻丫頭。”
    方一凡收緊手臂，將女兒溫軟的小身體更深地揉進自己懷裏。他把下巴抵在靜靜柔軟的發頂上，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又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笑意。
    在他心裏，靜靜早已不僅僅是他的女兒。
    她是他兩世為人，生命中最璀璨的光。是她，用最純粹的信任和依賴，將他這個漂泊的孤魂，牢牢地錨定在了這個世界上，讓他得以重生。
    直播間的鏡頭，被方一凡隨手放在了床頭櫃上，正對著大床。
    雖然已是深夜，但依然有幾十萬最鐵杆的“修仙黨”沒有離開。
    他們聽不清父女倆在被窩裏說了些什麽悄悄話，但他們能看到，在皎潔的月光下，方一凡忽然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兒，那個擁抱的力度，仿佛要將孩子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整個直播間，彈幕在這一刻，詭異地停滯了幾秒。
    隨即，便是火山噴發般的刷屏。
    【我為什麽大半夜的要在這裏吃狗糧……不對，是吃父女糧！嗚嗚嗚，哭了，這擁抱裏有多少愛啊！】
    【雖然聽不清，但我能感覺到，這絕對是年度最感人的父女對話！方爹的溫柔，簡直要溢出屏幕了！】
    【你們發現沒？方一凡真的變了好多。我從《爸爸的育er經》那時候就看他，那時候他眼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感，現在完全沒有了，全是溫柔！】
    【樓上的，你不是一個人！他現在才真正有了“父親”的樣子，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愛，是裝不出來的！】
    【守護全世界最好的方爹和靜靜！】
    方一凡完全沉浸在這份巨大的、足以將他淹沒的溫情與感悟之中。
    他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與歸屬。
    然而，就在這時。
    一個冰冷的、機械的，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他腦海深處轟然炸響！
    【叮！檢測到宿主情感波動達到閾值，核心歸屬感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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