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乘風從不拘泥，不卑不亢地對著這位二品聖君欠身示意，便大大方方地在“支踵”上壓腿長跪，正襟危坐下來。
    “此次新進，應考的散仙，金仙各有幾許？有什麽天才特優的沒有？薦生比例如何？”
    “啟稟天尊，此次應考之散仙二百八十四員，參考的金仙二十七員。朝廷有司，君府，洲界送來的薦生，另計六十二人。他們將直接授從七品下官銜，與應考生中選出的一百二十名散仙金仙貢生，一起參加殿試。由陛下出題考試，再欽定座次。”
    “好，非常好。朝廷科考能吸引如此多的散仙金仙來應考，你和善登的功勞不小。他已經升了參議大夫，入職政事堂共理朝務。你的安排一會自會說到。對了，薦生的名單你帶來了嗎？”
    天尊翻開名單，本來紅潤陽光的臉上逐漸陰沉。看到最後，連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因為他的神色而變得壓抑。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什麽，勉強一笑，把卷軸遞還給了天元真君。
    “都是有司用心的推薦，很好，很好。”天尊口中呢喃，自語般的口頌讚許令人回味。和梁子房默契而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又換回了往常的自信笑容，對著袁乘風說道。
    “你這個三洲司界兼國子司業，怎麽還和往年一樣不推薦弟子門人，或者轄下賢才啊？”
    “君子不由徑。臣極少接觸在野山人，對他們不甚了解。門下八名親傳弟子中已有七名，在前幾次科考中僥幸登榜。現在各在有司，具有職位。其他弟子門人，道法修為若不能通過進士科試，也沒有資格獲得臣的舉薦。因此臣，無人可薦。請陛下見諒。”
    “別人都拚命往朝廷裏送自己人，你一個封疆大吏，又是昊天門的仙首，就不想想用點熟手熟人，將來為朝廷辦事起來也方便點？”
    這顯然是其他君侯推薦私人被天尊責問後的經典奏對。
    “臣，正有本啟奏陛下。臣以為，新朝初立，不僅有舊朝遺臣盤根錯節，當朝重臣中也有許多兼任著宗門仙首。這對於朝廷取士用人，不說全然無益卻實在弊大於利。臣自己就兼著宗門領袖之職，若想為朝廷選拔一些山野之士，就算真看中了，也不敢推薦。這就叫沒有私心也是私心。何況有私心者乎？”
    袁乘風沒有理會天尊似乎想開口的動作，繼續說到，“臣也知道，一時之間讓各位仙首立刻主動放棄宗門專心朝務，既不可行，也不妥當。臣以為，可以分幾步走。先令有公職的仙首停止再收親傳弟子，以遏其勢。待時機成熟再下敕令，命公職私位不可兼顧同存。再過段日子，可以減少舉薦的名額直至非陛下欽點不再有薦生出現。這樣可以盡收天下人才，並所取薦生皆是天尊門生，少有私情可循。天下乃公。”
    “按你這樣說的做，可要得罪不少人啊！”天尊的語氣調侃，看天元真君的眼神卻俱是欣賞。
    “年前臣下界收了最後一名親傳弟子前，已經和師兄說過，收下關門弟子之後，將關閉自己這一支的收徒。這番回去後，也將正式囑咐門下弟子，其中有意發展師門的也當辭去公職，專心師門修行。”
    “至於臣。”天元真君說到這裏，穩穩地起身，站到廣孝天尊正前方的博山爐前，拜倒在地。
    “望陛下恕臣不善經營國事，準我辭官隱居山林。”
    廣孝天尊和梁子房被他突如其來的這一番辭呈驚得不輕。齊宇廳中，一共他們三人，而偌大的房間卻因為空氣的凝固，讓所有人都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幾乎窒息。
    時間也似乎和空氣一樣變得僵硬，走得很慢。。。。。。
    宮城之外，朱雀天街東側最靠近宮門處，最大最顯眼的一群山峰，就是無極聖君的洞府。不說其幅員遼闊山峰林立，更為誇張的是，就他的主峰洞府前，還有三節依次低下的山巒，如同青幕一樣陳列，隻做迎賓接客，真是好不氣派。
    昊天把孫輔機送到最矮的迎賓山峰上，準備目送他回府就告辭。卻不想剛禦雲走了沒幾步的孫輔機，突然轉身過來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知道天尊為什麽那麽重視這次科考？又特意簡拔你和天元嗎？”
    看樣子師弟天元和自己一樣會大大地升官了。雖然意料之中，昊元心裏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泛出了一絲酸溜溜的感覺。
    “屬下愚鈍，請司空明示。”他硬生生的回複中，顯然那顆心被這股醋意亂得不輕。
    “自此，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孫輔機狡猾地望著他笑著說，“這是十多天前考場剛開，天尊看著天街上湧入貢院的待考貢生們，扶著雲霄殿外的護欄，得意大笑說的一句話。當時隻有我在他身旁，他的笑和現在的我沒有兩樣。你能體會其中深意嗎？嘿嘿。。。”
    孫輔機的語速是那麽慢，聲音是那麽柔，語氣是那麽穩。含著微笑說完這一句，他看也不看還在沉思的楚善登，頭也不回地點開禁製，飄然離去。留著傻傻的昊元神君，獨自空中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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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宇廳中，廣孝天尊被天元真君毫無預兆的一番辭呈先是一驚，霎時化作感動，一時語塞。整理了心情，藏住內心的情緒，大聲地笑著用手指點著他，“子房。你聽見我們的天元神君說的話嗎？是不是和當年魏文貞的話同出一轍啊？他倒好，更激進，直接以身做局，當下辭呈。哈哈哈哈。。。。。。”
    天尊的話裏直接改了他四品真君的稱呼，為三品的神君，袁乘風知道此次的辭呈必然無果。
    梁子房心下頓時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並沒有影響天尊的決定。既然如此，秉著萬年一默的作風，他也不搭話，送回了一個標誌性的笑臉，靜等天尊繼續宣布安排。
    “乘風啊。朕對你的忠言隻有一個回答。不準，不準，不準。”他一口氣說了三個不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但是朕不學劫前的聖帝廣德孝文天尊，為了自己的大計，不肯重用賢臣，憋死了說出自己心事的太傅賈誼生。朕告訴你，你說的一切都對，也都是朕計劃要一步步實行的。但是今天說的話，從今往後不準你再提此事。這裏加上子房，就三個人。當年魏文貞說的話，他沒有傳出去。想來今天的話，他也不會對人言。那麽日後外間如有風聲傳言，不是你就是朕透露的。那可是欺君之罪，你要是真犯了。朕也保不住你，你說是不是？”
    聽天尊如此這番掏心掏肺的話，天元哪裏還有其他好說，伏倒在地，“臣，深感陛下體恤之恩，乾坤妙算。敢不遵令。”
    “第二個不準，是不準你的辭呈。”既是必然袁乘風也不扭捏推辭，從容淡定地抬頭敬視天尊，大大方方地準備接受新的任命。
    “朕本特旨簡拔你為正三品神君，任禮部春官，總督南荒凡仙教化，科舉人才，並總理異族異類外交諸事。現在聽你這席話，朕還要給你加上一個，東宮師傅，掌天子及諸天君學業名教。加天子少傅銜。朕不僅要用你，還要把你留給朕的兒子，留給千秋萬代。”
    袁乘風聽天尊的任命中，暗改了禮部部首春官，協理外事的職能。總理二字如何敢當，正想如何勸說他收回成命之時，被他第二個任命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陛下，萬萬不可！”
    已經改為長跪姿勢的他，既然搶了天尊的話，索性挺直上身一躬到底算作失禮的賠罪，“陛下，天子少傅乃是二品聖君的榮銜。臣無功無績，萬不敢奉詔。”
    梁子房最了解廣孝天尊不服輸的性格，前麵被天元一番真情打動。本就想重用他，索性還給他一個意外，狠狠地給他加個官爵，才有一番突如其來，甚至可以說衝動的任命。
    半個彈指間就打好了腹稿，抿了抿嘴，他立刻出來圓場。
    “陛下。臣有話說。”
    “天元年前提議招安妖族，感化魔修的事，是急務是重心。如果他能趕在世功東進之前，讓天庭與各族各類的關係有所改善，哪怕維持現狀不起惡化，對東征之事都大有裨益。乘風，當以此事為重。”
    雖說親善各族的事的確是自己的提議，袁乘風本來連這一條都想和天尊解釋，不願總攬督理。被梁子房這樣一講，這個差事看來是推不掉了。隻看他後麵怎麽安排再說，於是沉默不語。
    “至於陛下封乘風為東宮師傅，加天子少傅銜，更是聖心獨照。”梁子房抬手對空壓了壓緊張轉頭看著他的袁乘風繼續說到：“但是時間上，是否等一等，緩一緩。至少也等他這個新任的春官料理完陛下淩煙閣冊封功臣的大事之後，再加封他不遲。”
    梁子房的眼神緊緊地鎖住廣孝天尊。二人思想的交流，眼神的滾動間有著無數問答討論協商。這讓天元神君袁乘風意識到，前麵突然的任命背後，除了天尊豪邁不拘甚至有點任性的處事風格外，應該還有一個更為深刻，不便直言的原委。
    “子房，既然你也認可乘風作天子天君師傅的提議，那麽這件事他就應該知道。而且越早越好。朕相信他的加入，對天庭對群仙對社稷的將來，百利無害。”
    “這也是臣不建議他現在就上任東宮師傅的主要原因。這水太深了，現在無論誰貿然直接插手進去，都會被各方勢力絞殺，麵臨沒頂之災。但如果他能以其他方式參與其中，當然對未來的天子大有好處。對現在的這些天君，也可以有所約束。正如陛下所說，百利無害。”
    再次和天尊眼神確認後，梁聖君說出了一句讓一貫儒雅穩重，山崩於前而麵不變色的袁乘風也心驚膽跳的話—高明天子，李承天有意弑父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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