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裹著煙火氣拂過夜市。
    簡易的折疊桌旁，燒烤架上滋滋作響，油滴落入炭火，濺起細小的火星。
    冰鎮的啤酒瓶凝結著水珠，桌上那束玫瑰在昏黃的燈泡下依舊嬌豔，卻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旁邊露天ktv的音響裏，阿桑溫婉又哀傷的歌聲低低流淌：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我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以為自己要的是曾經，卻發現愛一定要有回音……”
    歌聲像一層薄紗，輕輕覆蓋在三人之間。
    空氣沉悶得如同暴風雨前夜。
    沒人說話，隻有啤酒瓶碰撞的輕微聲響。
    萬雁鳴和裴嘉楠像是較著勁，一杯接一杯地灌著冰涼的啤酒，目光卻很少交匯。
    石榴拿著根烤串，食不知味地小口咬著，心思全不在這上頭。
    期待已久的小別重逢，竟被一場猝不及防的接站攪得一團糟，她心裏也憋著一股說不出的悶氣。
    最終還是裴嘉楠打破了僵局。
    他放下酒杯，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背景音樂：
    “萬雁鳴，真不是故意瞞你。去年報誌願，我誰也沒商量，連我哥都是通知書到了才知道。石榴……她更不可能提前知道。”
    他語氣坦蕩，目光直視著萬雁鳴。
    萬雁鳴扯了扯嘴角，沒看裴嘉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啤酒瓶身：
    “我相信。其實你的誌願……我早該猜到的。”
    他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裴嘉楠就是衝著石榴來的。
    裴嘉楠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端起酒杯又放下，聲音比剛才略急了一分：
    “其實……主要是老師建議的。我一直想學醫，這邊新開的八年製臨床醫學，平台和資源都很好……”
    他試圖解釋自己的選擇有獨立的考量，並非隻為石榴。
    但這解釋在當下，在萬雁鳴聽來，反而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以裴嘉楠的成績，選擇的空間很大。
    偏偏，就是這裏。
    有些東西，如同水底的暗礁，越是澄清，越顯得突兀。
    萬雁鳴沒接話，隻是短促地笑了一聲，帶著點自嘲，又像是了然。
    他不再追問，隻是猛地舉起麵前的啤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喉間發出沉悶的吞咽聲。
    冰涼的液體滑下去，卻澆不滅心頭的複雜滋味。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ktv無人獻唱，隻有音樂幽幽地流淌，仿佛在為這微妙的氣氛注解。
    石榴看著萬雁鳴灌酒的樣子，心裏那點委屈也變成了無奈。
    她不想再糾纏於這無謂的猜疑。
    她和裴嘉楠清清白白，即便同校又如何？
    難道和老鄉同學正常往來都不行嗎？
    她拿起一串烤玉米，語氣刻意地轉向了家常話題，
    “對了裴嘉楠，你哥特意交代，讓你盡快辦個手機卡，把號碼告訴他們。你嫂子就這幾天要生了，聯係方便點。”
    “嗯，明天就去辦。”
    裴嘉楠立刻應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其實我跟他說過好幾次，宿舍有電話，手機對我沒什麽用……每個月又多筆開銷。”
    “辦個校園套餐，很劃算的。”
    石榴自然地接話，目光坦然地看著裴嘉楠，
    “辦好了把號發我一下，我的手機號你存了吧？從來沒見你打過。”
    “存著呢，”
    裴嘉楠點點頭，避開石榴過於直白的目光，
    “沒什麽事，就沒打。”
    他的回答簡短而實在。
    石榴就是要這份坦蕩。
    她問心無愧，姿態便做得十足。
    她不再看萬雁鳴，自顧自地吃著烤串，隻和裴嘉楠說著話，仿佛身邊那個捧著玫瑰來的人不存在。
    萬雁鳴看著石榴這副毫不避諱、甚至帶著點賭氣的模樣，先前那股被欺騙的怒火和醋意，像泄了氣的皮球慢慢癟了下去。
    這期間，石榴的手機響了又響。
    先是裴嘉鬆打過來，問裴嘉楠有沒有去接她，還為行李太多道了歉；再是二姐打電話，關心她有沒有回到學校……
    兩個電話下來，已經清者自清。
    石榴確實是受裴嘉鬆所托帶了行李，裴嘉楠也是因為二姐不在才去接站的……
    萬雁鳴知道，自己這次的反應有點過激了。
    好不容易見到石榴，又是當著裴嘉楠的麵，他不想兩人這麽冷淡，白白的讓人看了笑話。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自己和石榴之間的堅冰：
    “對了石榴，你這次回去……見到安子了吧？”
    他挑了個安全的話題。
    “嗯，見了。”
    石榴眼皮也沒抬，語氣淡淡的，但總算接了話茬，
    “談了個新女朋友，挺漂亮的。”
    她拿起一串烤蘑菇，咬了一口。
    萬雁鳴心裏鬆了口氣。
    這句平淡的回應，算是把剛才那頁尷尬揭過去了。
    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那股熟悉的活躍勁兒又回到了身上。
    “裴嘉楠！”
    萬雁鳴聲音揚了起來，帶著點刻意營造的熱絡，
    “早知道你也在廣州，我每次來就該叫上你一起喝酒了！省得我一個人無聊。”
    裴嘉楠笑了笑，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行啊。不過我酒量是真不行，怕掃你興。”
    “他啊，太忙了，”
    石榴在一旁插話，語氣恢複了平常，帶著點對老同學的調侃，
    “年年拿獎學金的人，時間都泡在圖書館了吧？”
    “確實沒太多空閑。”
    裴嘉楠很實在地承認，他端起酒杯，目光掠過桌麵，像是隨意地補充了一句，
    “其實……雖然和石榴在一個學校，這一年下來，我們見麵的次數，大概……也沒超過三次吧？”
    他的聲音很輕，淹沒在夜市的嘈雜裏。
    明明寥寥數次，可每一次的細節，那短暫的交談，她說話時的神情，甚至那天陽光的角度，都像刻在腦海裏一樣清晰。
    他仰頭喝下杯中最後一點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帶不走心底那絲隱秘的灼熱……
    萬雁鳴也一飲而盡。
    石榴是他的女朋友，這身份明明板上釘釘，可不知為何，他心裏總像懸著半空，患得患失，從未真正踏實過。
    仿佛稍不留神，這握在手裏的珍寶就會溜走。
    尤其是今天，在車站親眼看到裴嘉楠和石榴並肩走出閘機，那份熟稔和自然深深的刺激到了他。
    那一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甚至覺得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酒精混合著強烈的不安和占有欲，在他血液裏翻騰、叫囂。
    此刻，他急需證明自己。
    於是，他忽然站起身，腳步帶著些酒後的虛浮，走向旁邊露天音響的小攤，一把抓過了麥克風。
    劣質的音響立爆出一陣刺耳的電流嘯叫“滋——”，引得周圍幾桌人都看了過來。
    他用力拍了兩下麥克風頭，試音的“噗噗”聲在短暫的嘯叫後響起。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酒意和孤注一擲的勇氣，好聽的聲音清晰地蓋過了夜市所有的喧囂：
    “下麵這首歌……”
    他頓了一下，目光灼灼的鎖住石榴，
    “我要送給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