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背對而站，在她的身前是燃燒到天際遠處的火海。滅世的光景前，她像祈禱諸神息下怒火的聖女，但一切都會毀滅，祈禱才是罪孽的濫觴。
    放在平時，李之罔或許會覺得有什麽不對，但現在，他卻什麽都不想考慮，隻快步上前，要看看她。
    女子感知到身後的動靜，忽得回過身來，然後屬於他的一切刷新在她身上她有著深紅如血的長發，眼睛被活活剜去流下血淚，兩條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成數段，一對漆黑的羽翅越過長發從背上竄出。
    “之罔”
    他不敢相信她會以這樣的麵貌回到他的生命中來，但一切可變，本質不變，眼前之人如假包換，正是他的齊暮。
    李之罔呆傻住不動，不明白她怎麽會變化如此。
    “之罔，我好想你”齊暮的聲音不再冷冰，充斥著情誼和怨毒，“為什麽你要丟下我？為什麽要讓我在驚慌中死去？為什麽又來看我？你明白了是嗎？我才是最重要的，我才應該淩駕於你的生命中。我！隻有我！你該為我的死亡付出代價！”
    李之罔熱淚連湧，像個小孩兒般哭泣，無助地蹲下去，隻覺得自己已沒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而事實也是如此。
    齊暮輕步過來，將手按在他的腦袋上，緩緩蹲下。
    “來吧，你必須為自己的冒失付出代價。我們會得以永生，以死去為代價。”
    “不要”李之罔淚涕成聲，拒絕罪惡漸進下的蠱惑，“我還不能這麽離開，你的理想誌向，都在我的肩上我必須要走下去。饒了我，饒了我，我會來陪你的，但不是現在”
    “就是現在了。”
    齊暮淡淡說著，手一揮，天上下起漆黑如墨的雨來，但大地上的火光沒有半分勢弱，反而愈演愈烈，在這詭異的場景下，響起聲如雷鳴的腳步聲。
    無數的教徒從四麵八方走來，圍住他二人。
    李之罔什麽都做不了，隻能被以黑袍遮攏住麵容的教徒抬起，進而緊緊貼在她的麵前。
    齊暮實在是慘，臉上全都是血，沒有一絲好皮，空洞的眼眸裏流著止不住地鮮血，甚至左邊臉頰還直接破了個大洞，隱隱約約能看到在其中翻滾蠶食的蛆蟲，隻是即便這樣，她仍是笑著。
    “這就是你死前的遭遇，對嗎？”
    齊暮點了點頭，托住他的下頜，說道，“我好恨你，但現在卻無比地開心，因為，我又能看見你了。”
    “我我也很高興。”
    “那麽，我們一起去死吧。”齊暮以她的屍體蠱惑著，“未來的片段不再有你我的身影，但我們卻可以在過去長存，沒有任何變故，也沒有一絲痛苦，隻有做定而安詳的一切。”
    “不行”李之罔拚命搖頭，再次拒絕，“真的不行放過我，齊暮。我知道你恨我，但請讓我完成未竟的一切，到那時，我一定來陪你。”
    “可我隻要現在以及過去呢，因為我的未來已被你毀掉了。”
    伴隨齊暮惡毒的話語落下，李之罔感覺全身都被人給捏住，無數隻手伸到他周身各處，控製著他，讓他以不情願的姿勢抱住她。
    “再說一次吧，和我一起”
    “不要。”
    齊暮勃然大怒，“你這隻看重麵皮的賤種！”
    “你你絕不是齊暮！她怎會這樣”
    “我就是，我就是！”齊暮大吼大叫著，完全不複記憶中的冷靜，“我因為你而變成了現在這樣，然後你就不認我了是嗎？不！你必須答應，必須答應！”
    齊暮流下血淚來，一隻手按住李之罔的臉頰，一隻手伸進口腔裏抓住他的舌頭，控製著他的口舌發出各段晦暗不明的音節，組合起來，形成“同意”的音調。很難想象，她的手斷成數節，還能有這樣的力氣和執著。
    “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齊暮一時間有些疲累，依偎到他肩上，一股餿味從她身上飄出。
    李之罔盡力做著自己的反抗，嗚咽著道，“對不起我真的無法答應你”
    齊暮一下怒極，緩緩直起身子來，然後使勁一用力，將她尚放在他口腔的左手拿出，連帶著還有他的舌頭。
    李之罔疼得幾乎要昏死過去，但發不出任何聲音，隻因齊暮已經死死壓住他的臉頰，進而把嘴唇對著他。
    事實上，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她仍然是那麽美麗，即便現在——以及她的屍體飄蕩在南仙洲上空的遙遠未來。
    齊暮看著他，飽含愛意，用自己無眸的眼眶緊盯著他的眼，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耳語道，“之罔，你的眼睛裏有未來呢。原來不止我背叛了你，你也背叛了我，你與我，都是一樣的——賤種。我看到了，看到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快，好似即將迎來人生第二次的高潮。
    “你最愛的女人會成為別人的妻子，而你無能為力！愛你的女人會為減輕你的罪責撞死庭前，而你毫無所知！隻愛你的女人會親手獻上自己的心髒送予你品嚐，而你甘之如飴！你愛著的，也愛著你的女人會為你放棄拯救族群的命運，而你故作不知！”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這可悲的現世啊，一切是多麽悲慘！來吧，為了避免這一切，擁抱住我！在這裏，我們的血肉可以交織，我們的死亡將共饗長眠，我們的一切都會合二為一，無論夢想還是宿命。在這兒，再沒有那些糟心事了，因為未來已經停滯在前。”
    高亢之後，她又變得和緩起來，就像床笫之後的稍作喘息。
    李之罔再管不了這是真是假，他隻知道，自己需要一個能夠徹底平複心境的安息之所，而能給予他的，隻有眼前齊暮的屍體、肉體。
    齊暮也感受到了他的臣服，欣慰地笑起來。
    二人為了各自的目的越靠越近，直至嘴唇相接，肉體相融。
    圍觀這一切的教徒全都呼嚎起來。他們的聖女曾受到玷汙，而現在，她解脫了。
    教徒托舉起他二人，將他們投入火坑中。
    李之罔隻感受到了溫暖，和與她終於相赴的釋懷。
    雨仍在下著，大火卻越來越烈，直至將能看見的一切和觀察的鏡頭全部波及。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從即將熄滅的火坑裏爬起。
    他搖搖頭以讓自己清醒些，走到因天上小雨而匯聚成的水坑前蹲下。不知為何，水中的樣子他沒有一絲熟悉感，就像是在第一次照鏡子。
    男子全身都被燒焦，布滿了牙齒撕咬的痕跡，僅剩的半個頭顱在不堪重負的脖頸上搖搖晃晃。
    “原來，我長這樣啊。”男子自言自語道。
    看上一會兒，他重新回到火坑裏躺下，憑著本能將灰沫往身上灑，但沒有半分效果，所有的灰沫都從沒有血肉包裹的骨骼之間複回火坑裏。
    很長一段時間後，男子放棄了這樣的無用功，躺下不動，姿勢像是抱著某人。
    零星的火星越來越小，終於，在雨絲的作用下，世界變為一片漆黑。
    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男子看到了一絲祥和的光芒從遠處飄來。
    他站起來，快速往光芒射過來的方向跑去。
    然後，他發現了一件怪事，就是他這般慘狀，竟然會有疲憊的感覺。
    男子粗氣連喘，手按在大腿上休息休息，忽得，他發現自己心髒處竟然趴著一個嬰兒的頭顱，正怨毒地盯著他。
    男子被嚇了一跳，兩手都往心髒抓去，將嬰兒頭顱掏出甩飛，然後大跑起來，隻因嬰兒頭顱竟然跌跌滾滾地追他，要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男子使勁狂奔，數次將嬰兒頭顱抓下扔出，終於來到光芒前，那是一間小屋，所看見的光芒正是從虛掩著的木門空口射出，像是火燭的微光。
    沒有任何考慮，男子把自己搖晃著的腦袋扶正，推開門，走進去。
    “啊，今日回來得這麽早嗎？”
    房間很豪華，一個看不清的女子身著華服側坐在床前，正在哄孩子睡覺，便是她在說話。
    男子不明所以，沒回答，走過去。
    “吃點東西吧。”女子趁著哄孩子的空隙說道，“我今日胃口不太好，送來的飯菜都還沒動。”
    男子將目光轉移到餐桌前，從未見過的豪華飯菜帶著香氣忽然間出現在上麵。
    他未有所動，繼續向床走過去。
    女子仍是沒抬頭，笑道，“真是心急，那就過來看看孩子唄。你看，他長得真可愛呀，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終於來到近前，男子卻萌生出一種恐懼，根本不敢再靠近，似乎隻要再進一步就會看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平日裏，你都頗有精神，今天怎麽了，一句話不說。莫非是衛上有什麽事？”
    女子疑惑著，抬起頭來，詭異的是，她臉上乃是一片虛無。
    男子被嚇了一跳，又去看孩子，發現對方也是虛無一片，比隻有臉不同的女子更甚，全身都被虛無籠罩。
    “這是什麽鬼？”
    男子罵上一句，驟然昏死過去。
    喜歡四方飄搖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四方飄搖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