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人間燈火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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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黃庭,寧遠帶著黑炭丫頭,一路回了住處。
    雨水漸停。
    大門那邊,有個青衣少女,早就等候多時。
    隻是不知為何,直到寧遠走到近前,阮秀好像都沒有看見自己。
    年輕人凝神細看,這才發現宅子四周,隱隱約約有著一層流光。
    一座小天地,肯定是那位老道人的手筆了。
    裴錢見了阮姐姐,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一溜煙的跑了過去,結果就是結結實實的撞在了結界上,腦門磕了個包,疼的她齜牙咧嘴。
    寧遠瞥了眼天上。
    想等老道人解開禁製,可是半晌過去,也不見有什麽反應。
    想了想,一襲青衫並攏雙指,催動一縷劍意,輕輕斬出。
    小天地頓時告破,這處宅子,重新回到人間。
    這老道人布下的禁製,貌似隻針對裏麵之人,外人想要破開,輕而易舉。
    裴錢見此,第一個衝了進去,小姑娘直接撲倒在阮秀懷中,欣喜若狂。
    少女拍了拍她的後背,隨後抬起頭,看向朝自己走來的男人。
    阮秀嘴角微微翹起,淺笑道:“贏了?”
    寧遠咧嘴一笑,點了點頭,自顧自的坐在她的身旁,許是覺著有些累,少年一把抓住裴錢,將她從阮秀懷中揪了出來。
    輕輕一拋,小姑娘就被他丟在了門外,摔了個狗吃屎。
    寧遠腦袋一歪,駕輕熟路的枕在了少女大腿處。
    裴錢麻溜的爬起,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不過都是阮秀給的,要是阮姐姐不在,麵對這個男人,該怕還是得怕。
    寧遠瞥了她一眼,吐出三個字,“練拳去。”
    小姑娘看向阮姐姐,後者麵無表情。
    於是裴錢就垮著一張臉,乖乖的去了後院。
    枕著軟玉溫香,寧遠開始輕聲訴說之前發生的事。
    一樁樁一件件,有的往細了說,有的則是一句帶過。
    比如太平山黃庭,寧遠就隻是說了她的出身而已。
    阮秀聽的認真且仔細,期間沒有打斷他,聽完之後,也沒有對這些事評頭論足。
    更加沒有去想,寧遠的那些所作所為,對還是錯。
    自己男人,錯的也是對的。
    反正在她看來,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
    天底下的道理,最站不住腳的是親疏,最站得住腳的,還是親疏。
    門後逐漸傳來打拳聲,帶著點稚聲稚氣。
    之前在返回路上,裴錢就把槐木劍要了回去,重新背在了身後。
    小破孩好似對這把劍有什麽執念,現在練拳,還是背著它,每次打完一遍拳後,還要拔出長劍,胡亂的劈砍一番。
    少女一邊伸出手,輕輕摩挲著寧遠的臉頰,一邊扭過頭,望向院子裏獨自練劍打拳的裴錢。
    小姑娘此刻,正在修煉六步走樁。
    阮秀沒來由的,就想起一個人來。
    這個人,在她的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來過了。
    少女輕聲問道:“寧遠,你看裴錢,像不像咱倆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少年睜開雙眼,眼神略帶疑惑,隻是很快,他便開口說了個名字。
    “陳平安?”
    阮秀點點頭,道:“裴錢跟他,是不是很像?”
    “從小都是孤苦伶仃,陳平安在驪珠洞天,裴錢在南苑國京城。”
    寧遠接著她的話道:“都是朝不保夕,從小沒了爹娘,活下去都是問題。”
    “洞天破碎,陳平安離開了小鎮,踏上了修行路,就像現在的裴錢,很快也會跟著我們離開藕花福地。”
    寧遠忽然笑道:“陳平安最開始,是走的武道路子,修煉的是撼山拳譜,而裴錢也是一樣,因為我把六步走樁教給了她。”
    阮秀用手托著腮幫,喃喃道:“可是為什麽,同樣大環境的兩個人,性子卻截然不同呢?”
    少女聲線很輕,繼續說道:“其實我看得出來,裴錢現在表現出來的‘老實’,很大原因,是因為我。”
    “她不是真的變好了,隻是我給了她一個變好的...好處而已。”
    寧遠隨口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阮秀拍了拍他的臉頰,“你腦子比我好使,你琢磨琢磨,為什麽同樣的環境,卻造就出了截然不同的人?”
    寧遠換了個姿勢,側過腦袋,臉部朝上,與她四目相對,反問道:“秀秀,你仔細捋捋,裴錢跟陳平安,他倆從小的生活環境,真的是一樣嗎?”
    少女愣了愣,仔細的想了想後,點了點頭。
    寧遠沒好氣道:“一樣個屁。”
    “陳平安的爹娘,對他不好嗎?”
    “藥鋪的楊老頭,學塾的齊先生,燒瓷拉坯的姚師傅,哪個不曾關照過他?”
    年輕人繼續道:“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除了對他好的,也有很多針對他的,甚至不乏有境界極高的前輩大佬,在暗中算計他……”
    寧遠伸手指了指院子裏,“可裴錢呢?”
    “娘不疼,她爹還要把她給賣了,完事流落到了南苑國京城,連住的地兒都沒有,成了乞丐,到處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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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裏外外的,哪裏有相似之處?”
    少女開始默不作聲。
    陳平安對這個世界給予他的惡意,之所以能保持一顆‘無所謂’的心,是因為在接受惡意的同時,他也收獲了極多的善意。
    但在裴錢這邊,則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世界隻給了她惡意。
    連父母都對她不好,這樣的一個小姑娘,哪來的善意?
    憑什麽有善意?
    這就跟有錢人指著逃難百姓,問他為什麽不吃肉一樣。
    寧遠微眯起眼,望著沉沉夜幕,輕聲開口道:“很多時候,人是沒有選擇的。”
    人之出身,誰能把握?
    難道死了之後,去了地府還真能賄賂判官,讓人家給自己的下一世,投個好胎?
    這不是放屁嗎。
    出身如何,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一個人往後的道路是怎樣的。
    皚皚洲的風雪,到不了南婆娑洲。
    反之,南婆娑洲的江南風光,皚皚洲的凡夫俗子,也瞧不見一點。
    裴錢一路走來,就處於這種‘沒有選擇’的境地。
    寧遠忽然笑道:“照我來看,陳平安跟裴錢,一點也不像。”
    “相反,這丫頭跟我,還有那麽幾分相似。”
    “當初我離開劍氣長城,所走的每一步,不說全部,起碼是有一大半,都是別人要我走的。”
    “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寧遠沒再繼續說下去。
    阮秀腦子又不笨,聽得出什麽意思。
    少女輕聲道:“那往後,咱倆就好好教她。”
    寧遠這回沒再唱反調,閉上雙眼,輕輕嗯了一聲。
    什麽人性本善,人性本惡,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都……有道理。
    但都沒道理。
    世界不止有黑白,同樣,道理也不是隻有對錯。
    這天晚上,阮秀在灶房忙活,裴錢在院裏練拳,寧遠則獨自坐在門口台階,默默喝酒。
    其實還有一人。
    老道人就站在他身後,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這場觀道,其實已經結束。
    但老道人還想知道一事。
    這個寧遠,憑什麽能讓那個讀書人,甘願如此做。
    看看這個外鄉人,是如何看待自己,又是如何看待這座人間。
    可老道人瞅了半天,還是覺著……
    這小子就是一泡屎。
    沾上一點,能臭個大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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