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餘家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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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峰山腰,兩人迎風而立。
寧遠扭過頭,看向自己身後之人,皺眉道:“太平山宗主,是你還是我?”
黃庭縮了縮脖子,“是……我吧?”
男人氣笑道:“你也知道是你啊?”
“站前麵來,拿出點宗主的派頭,抬頭挺胸,臉上也要裝一裝,別老是傻笑,板起臉來。”
“知不知,道不道?”
女子一步上前,乖乖照做。
在男人一番教導過後,兩人開始緩緩下山。
而山腳處,也有一人,沿著破爛台階登山,很快雙方便迎麵碰上。
來者正是與寧遠有過幾次見麵的玉圭宗薑尚真,一名十一境修士。
薑尚真開門見山道:“寧劍仙,天闕峰一別,又見麵了。”
寧遠微笑道:“薑道友此行,難不成是專門來找我的?”
薑尚真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
“之前太平山一役,我來晚了,後續聽說寧劍仙在閉關,就沒有打擾,直到今天才來。”
“既是與劍仙見一麵,也是代表玉圭宗,前來拜訪太平山。”
說完,中年男子又轉而看向黃庭,笑道:“黃仙子,藕花福地之時,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薑尚真與黃庭,兩人之間,可不算陌生,也都曾在藕花福地曆練過。
薑尚真化名的“周肥”,是那春潮宮宮主,而黃庭則擁有兩個分身,一個是鏡心齋童青青,一個是敬仰樓關門弟子樊莞爾。
之所以薑尚真會說這句賠罪之言,那就更簡單了。
藕花福地的周肥,在那座江湖裏頭,可是徹頭徹尾的大魔頭。
一手建立的春潮宮,毫不掩飾的對外宣揚,要搜羅普天之下的美女,個個訓成聽話的美嬌娘。
關鍵周肥還真做成了一半。
隻要是被他擄回春潮宮的,長則三五年,短則區區幾天,反正最終都會心甘情願的服侍於他。
鏡心齋祖師童青青,敬仰樓女神樊莞爾,都是他一直想要染指的存在,哪怕是南苑國皇後周姝真,也是一樣。
看得出來,黃庭對他觀感不太好,隻是此前聽了寧遠的話,她才勉為其難的點點頭,說了一句薑道友言重了。
然後她就不說話了。
薑尚真好奇的在兩人之間看了幾眼,最後大概是心中有數,便看向一襲黑衫的年輕人。
薑尚真說道:“寧劍仙?”
聰明人好說話,寧遠笑著點頭,“既然薑道友親自登門,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頓了頓,他解釋道:“我現在是太平山的鎮山供奉。”
薑尚真頷首道:“那就邊走邊聊?”
最後兩人下了山,沿著一條被寧遠劈出來的河流,並肩而行。
黃庭又充當起了跟班,新任太平山宗主,背著雙手,就這麽跟在寧遠身後。
別說,還真有劍侍的模樣。
薑尚真好奇問道:“寧劍仙,之前天闕峰上,你對我可是萬分提防,怎麽如今?”
他可一直沒忘,當初青虎宮外,寧遠見了他之後,可是差點就直接問劍了。
寧遠笑眯眯道:“誒,今時不同往日,一回生兩回熟嘛。”
“第一回見麵,難免小心行事,這都第二回了,薑道友一直誠意滿滿,我要是再擺個臭臉,那就說不過去了。”
河畔秋風起,氣氛並不凝重,沒有仇人見麵的那種分外眼紅,倒像是老友重逢,談笑泯恩仇。
可到底如何,隻有兩人心裏知道了。
薑尚真問道:“跌境了?”
寧遠回道:“出了一劍,跌了一境。”
中年男子唏噓道:“一劍一境,太過於得不償失了點。”
黑衫劍修擺擺手,“敢問薑道友,世人修道,多是為何?”
沉默片刻,薑尚真答曰二字,“長生。”
他笑了笑,補充道:“大抵是如此了,但要是真往細了說,那可就多了。”
“長生長生,真的長生之後,該如何呢?”
“退一萬步,就算修到了那傳說中的失傳二境,證得了不朽,壽與天齊,又該如何?”
薑尚真歎了口氣,“壽命多寡,日子照舊。”
“在這一點上,修道之人,與凡夫俗子,沒什麽差別,都在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罷了。”
寧遠豎起一根大拇指,咧嘴笑道:“薑道友高見。”
他點頭道:“正如道友所說,我寧遠出劍,是破境也好,是跌境也罷,也隻是為了自己而已。”
“一畝三分地,本就夠小了,可不能再讓出去。”
薑尚真有點難以置信,輕聲問道:“隻為心湖一塊幹淨地,寧遠……至於嗎?”
寧遠嗬嗬一笑,不作言語。
身後的黃庭,將兩人的話聽了個全,但愣是沒聽明白,到底說的什麽意思。
薑尚真沒來由的,想起了宗門那個老頭子,經常掛在嘴邊的一首千古名篇。
雲無心出岫,鳥倦飛知還,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以始流……
薑尚真心頭默念,隻是到了一半就記不太清了,不過倒是記住了老頭子反複呢喃過的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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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家貧。”
中年男子輕聲道。
寧遠喝下一口酒,愣了愣,隨後笑著反問道:“耕植不足以自給,故寸土不讓?”
薑尚真微笑道:“是了。”
然後這個上五境大修士,原地側過身,破天荒的抱拳行禮。
“玉圭宗薑尚真,見過寧劍仙。”
略微思索,寧遠收起養劍葫,同樣拱手抱拳,“在下寧遠,見過薑道友。”
黃庭眉頭緊皺,還是沒太看懂。
他媽的,說的雲裏霧裏,做啥子嘛,講大白話會死?
小插曲過後,三人再次走出一段距離。
薑尚真忽然停下腳步,笑著說起了正事,“寧劍仙,我此次來太平山,有兩件事。”
寧遠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薑尚真便拍了拍腰間的咫尺物,大袖一甩,兩人身前的河畔邊,就多了一顆血淋淋的腦袋。
一顆大妖頭顱。
薑尚真說道:“當時與你在天闕峰分別,我與荀老兒就去了桐葉洲東部,聯手書院,最後尋覓到了這頭禍亂扶乩宗的大妖。”
“一路追殺,直至海外,方才取下它的頭顱。”
寧遠雙手攏袖,“此妖是薑道友所殺?”
薑尚真不作隱瞞,搖頭道:“我隻是最後補了一劍而已,真正出力的,是我家荀老兒,還有幾位書院副山主。”
寧遠揉著下巴,“薑道友是劍修?”
中年男子一愣,隨後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寧遠也不追問這個,何況薑尚真的底細,他本就知道。
薑尚真回頭看了眼黃庭,說起了第二件事,“後續聽聞太平山一事之後,我們玉圭宗,就開了一次祖師堂會議。
最後荀老兒,就派我前來登門,為太平山帶來了一條中品靈脈。”
薑尚真解釋道:“這裏頭,沒有什麽買賣,大妖作亂,一洲之地,按理來說,本該是所有山上仙家的責任,最後卻隻有太平山損失慘重……”
“不管如何,別的宗門不清楚,但是於情於理,我們玉圭宗修士,也要念這個好。”
寧遠笑道:“所以是送?”
薑尚真頷首道:“自然是送。”
寧遠瞥了黃庭一眼。
黃庭也看了他一眼。
最後兩人就在薑尚真眼皮子底下,開始以心聲交流。
“黃庭,玉圭宗多有錢,你知道吧?”
“知道啊,這幫人手握一個上品雲窟福地,天底下誰不知道?”
“那你還愣著?”
“……那我應該怎麽做?”
“獅子大開口啊,一條靈脈就夠了?不會多要一條?”
“啊?人家又不欠太平山的,現在送出一條,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自己家都八麵漏風了,還去管旁人錢夠不夠用?黃庭,你胸也不大,怎麽還不長腦子的?”
寧遠氣得切斷了心聲,直接破口大罵道:“他娘的,不長胸不長腦子,合著都長屁股上去了?!”
黃庭縮了縮脖子。
一旁的玉圭宗薑尚真,更是看傻了眼。
最後雲衫男子瞧了個大概,笑著擺了擺手,“那好,在這件事上,我薑尚真,再以私人的名義,額外送太平山一條靈脈。”
說完,薑尚真又麵向黃庭,抱了抱拳,“黃宗主,可否讓太平山的祖師堂,騰出一把供奉椅子?”
黃庭視線落在寧遠臉上,得了肯定之後,立即說道:“薑道友能屈尊,做我太平山供奉,求之不得。”
寧遠臉上掛著恬不知恥的笑容,點頭稱讚道:“薑道友確實如桐葉洲仙家所說,可謂是真正的神仙中人,高風亮節之表率。”
薑尚真嗬嗬一笑,不放心上。
隨後他直截了當的,與寧遠問了一句話,“寧劍仙,可是與黃宗主……已經結為道侶?”
之前跟隨寧遠的那個青衣姑娘,薑尚真是見過的,不過他對此沒有什麽意外之色,修道之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寧遠心頭一動,看向黃庭。
黃庭咬著嘴唇,忍著笑意。
薑尚真拱了拱手,微笑道:“寧劍仙抱得美人歸,恭喜恭喜。”
他繼而問道:“不知何時大婚?可曾定好時日?到時候寧劍仙可莫要忘記,給我薑尚真寄封喜帖。”
“玉圭宗必然會備好賀禮,登門喝劍仙的喜酒。”
寧遠腹中已經打好了草稿,解釋道:“不瞞薑兄,最近太平山遭遇大劫,我與黃庭已經商量過,大婚什麽的,就不打算操辦了。”
薑尚真笑問道:“難不成我還是第一個知道的?”
寧遠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
薑尚真表示理解,沒有過多思考,繼而說道:“既然如此,那好,我就再送出一條靈脈,當做兩位新人的賀禮了。”
“不過玉圭宗與太平山路途遙遠,而靈脈過大,無法裝入咫尺物中,所以隻能依靠渡船。”
薑尚真說道:“預計不會超過一個月,這艘渡船就會抵達太平山。”
大手筆。
寧遠眼神示意黃庭,隨後兩人都是拱手抱拳,又說了一番恭維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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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尚真沒有多待,告辭離去。
他也沒有提,關於讓寧遠去做玉圭宗供奉之事。
都是聰明人,隻要做了事,說與不說,都沒什麽很大關係。
相反,有些話,說出來就沒那味了。
兩人依舊不是什麽好友,或許以後也不會是。
但再怎樣,都不會拔劍相向,也不至於形同陌路,處於一種微妙的關係。
三條靈脈,有多值錢,寧遠其實不太清楚。
可對薑尚真,對他手裏的雲窟福地來說,也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
一天的晚霞時分,秋意最濃。
河畔邊,寧遠盤腿坐在一塊大石上,手裏拿著一副釣竿,正在釣魚。
這條河,長達千裏,也是屬於埋河支流,之前是沒有的,能憑空出現,還是因為寧遠最後斬白猿那一劍。
將釣竿插在地上,寧遠掏出一本冊子,翻了幾頁後,正打算提筆的他,又收了起來。
山水遊記的桐葉洲一篇,還是等到自己返回渡船再說。
年輕人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仰躺身子,微眯起眼,就這麽望著西山落日,思緒飄遠。
也不知道奶秀現在,有沒有給她男人做好那件讀書人穿的儒衫。
不知道裴錢現在,是否已經成就天下最強三境,從而躋身武夫第四樓。
不知道明天一早,自己駕馭太白仙劍,需要多久才能追上渡船。
桐葉洲之行,真的要結束了。
雖說有不少遺憾,但總歸是好的層麵占多數。
就在此時。
一名背劍女子,去而複返,從太平山那邊禦劍而來。
落地之後,黃庭徑直走到男人身旁,喊了他一句。
寧遠閉著眼,沒搭理她。
黃庭也不覺得如何,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取出一件青衫長褂,擱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
女子小聲道:“喏,你的那件衣服,我給你洗幹淨了。”
寧遠嗯了一聲。
察覺到她還坐著,男人睜開雙眼。
“還有事?”
黃庭搖搖頭,“沒事啊。”
寧遠又道:“那你不走?”
女子沒好氣道:“這是我家。”
男人這才發現,這位太平山新任宗主,換了一件衣衫,畫風大相徑庭,與之前差異極大。
黃庭搖晃腦袋,露出腦後的一枚玉簪,而後又攏了攏裙擺,舒展雙腿,眯眼而笑。
“怎麽樣?”
寧遠翻了個身,拿屁股對著她。
“不怎麽樣。”
黃庭怒道:“寧遠,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老娘就這麽不入你的眼?”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長裙女子冷笑道:“嗬,別以為我沒瞧見,你剛剛往我裙下看了一眼。”
“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說話一套一套的。
黃庭撩了撩發絲,有些不太好意思,輕聲細語道:
“寧遠,趁阮秀不在,今晚你把我睡了吧?要不然我心裏不踏實,總覺得欠你太多,怎麽都還不完。”
“放心,你把我睡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總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之前說過,我長得不差的,反正我也喜歡你……”
男人歪過頭,眉頭皺的擠在了一起,沉聲問道:“黃庭,你是青樓女子?”
黃庭臉憋的通紅,奮力搖頭。
“才不是!”
她急得伸出一條手臂,擼起袖子,“你看看,我活了八十多年,守宮砂都還在的!”
寧遠麵無表情的點點頭,“那就別說這種話。”
黑衫男人沉吟道:“嘴長在你那兒,隨便你怎麽說,但是切記,女子清白,不可隨意拿來言語。”
寧遠坐起身,說了一番自己的見解。
“何謂清白?自然就要清清白白。”
“你喜歡誰,都可以,你對喜歡之人如何說,也無妨,但一定不能將清白,關聯到錢財二字之上。”
“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出劍平亂,隻是我一廂情願,於太平山,於你,都沒有太大關係。”
“你不欠我什麽,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後該如何,就如何,若是你哪天……”
頓了頓,寧遠說道:“倘若真有一天,你因為我,過不去上五境心魔,可以來找我一趟,我來替你出劍殺賊。”
黃庭坐的板正,聽的認真,一個勁點頭。
看著這個自顧自說著大道理的男人,女子眼神愈發明亮。
沒看錯,這就是老娘一直要找的男人!
所以在聽完之後,臉色微紅的長裙姑娘,又問了一句之前就想問的話。
“寧遠,你之前說……”
“我屁股很大,是真的嗎?”
一襲黑衫背劍,揉了揉眉心,頗為無奈的歎了口氣。
世間修士所牽紅線,尚且可以被外力斬斷,可要是自行誕生……
那就萬事皆休。
總而言之,就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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