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爭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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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北門城頭。
崔瀺沒有給出答案,而是問道:“見過藥鋪那個老人了?”
寧遠點點頭。
崔瀺同樣點頭,自顧自說道:“既然你現在能來問我,說明楊老頭也沒有答應你,所以這件事,暫且作罷。”
年輕人眯起眼,說了一句不太中聽的,“國師大人,是怕我搶了你那小師弟的機緣?”
崔瀺搖頭笑道:“你如果有這個本事,自己去拿就可。”
寧遠試探性問道:“我如果真搶了呢?”
崔瀺沉默半晌,最後轉過頭,笑道:“如此最好,這樣或許我這位小師弟,往後的日子就不會過得太苦。”
“少去許多事,按部就班,與我一樣做個讀書人,將來重振文聖一脈,也不是不可能。”
寧遠冷笑一聲,“美得你。”
他忽然問道:“我要是殺了陳平安……會怎樣?”
崔瀺收斂笑意,麵無表情,“那麽你會死。”
“寧遠,你很特殊,我看好你,小鎮那個老人,同樣如此,
但有些事,我身為陳平安的大師兄,該做還得做。”
崔瀺雙手負後,緩緩道:“以後這種話,如果沒打算做,就不要說出口了。”
“你身後站著一個劍氣長城,但莫要忘記,這裏,是浩然天下。”
寧遠拍打大腿,故作唏噓道:“形勢不如人,不得不低頭啊,我堂堂一位大大大劍仙,居然淪落到這般田地……
嘖嘖,唉,天可憐見。”
少年崔瀺側過身,眯起眼,開始仔仔細細打量起身旁的年輕人。
其實隻看現在,寧遠此人,論心性,比之自己那個小師弟,真不會差多少。
而且隱隱約約的,崔瀺好似看見了一位故人。
多年以前,遠在三四之爭還沒開始的時候,文聖一脈師兄弟之中,整天混著一個外人。
自稱文聖一脈的狗頭軍師,那個整天捉弄小齊的江湖劍客。
崔瀺忽然問道:“寧遠,想不想再見到阿良?”
年輕人愣了愣。
隨後他輕聲問道:“這狗日的現在在哪?”
崔瀺說道:“當年你離開小鎮沒多久,阿良就來了大驪一趟,做了點事後,又跑去天外跟道老二打了一架。”
寧遠擺擺手,再度問道:“阿良在哪?”
少年國師轉而看向中土方向。
崔瀺說道:“在你劍開蠻荒之後,阿良原本打算返回劍氣長城,不過被文廟某個讀書人喊了回去。”
“不出意外,等到此次文廟議事結束,諸子百家在桐葉洲海外,打造出一座鎮妖關之時,阿良就會擔任……”
寧遠接上了後半句。
“鎮妖關第一人,類似第二個老大劍仙?”
崔瀺沒有回話,算是默認了。
寧遠問道:“阿良有沒有話,要你帶給我?”
國師大人臉上,破天荒出現了極多笑意。
“有。”他說道。
“說!”寧遠略帶焦急。
崔瀺笑道:“阿良說,托你小子的福,他一個浪蕩慣了的漢子,往後怕是再也不能踏足心心念念的江湖了,
當年沒能跟老大劍仙比劃劍術,一轉眼,就要變成第二個老大劍仙了,就是不知道,需要他枯守城頭多少年。”
是阿良能說的話。
隻是寧遠卻沒有很開心。
崔瀺補充道:“阿良還說了,欠你的一壺酒,等你以後來了鎮妖關,再還給你。”
寧遠喃喃道:“沒了?”
“阿良是不是對我的所作所為……很是失望?”
崔瀺反問道:“要是失望,你覺得那個漢子,還會惦記著欠你一壺酒的事?”
寧遠沉默不語。
其實他知道,因為阿良早年曾經與他說過。
隻要劍氣長城的劍尖,始終朝南,那麽他劍客阿良,就永遠會站在劍氣長城這邊。
崔瀺說起了另一件事。
“寧遠,離開老龍城後,可以不用在半路逗留,直接返回神秀山,等你處理完手頭之事,再去大驪京師找我。”
“關於那個鄒子,短時間內,就不要想著殺他了,落地神秀山後,我自會在暗中安排人手,護著你身邊那幾人的安危。”
寧遠問道:“老龍城那個範峻茂?”
崔瀺隨口道:“你看著辦。”
言語之際,身旁的國師大人,一抖雪白衣袖,頃刻間,變作原先那個白衣少年崔東山。
崔東山回過神,抹了把臉,低聲罵了兩句那個老不死的。
寧遠沒去看他,還在心頭想著一些大小事。
崔東山伸出手,從袖中掏出幾塊小小玉牌,無字,但是玉牌四角,篆刻有一種雲籙花紋,說道:
“這東西,叫做太平無事牌,大驪朝廷製作,雖然本身材質一般,但是物以稀為貴,大驪開朝以來,總計頒發下去的,不到五十之數。”
“對你寧遠是沒什麽用,但是給你身邊那幾個,平時掛在腰間,行走寶瓶洲,會更方便一點。”
“不過近期就不要讓她們帶著了,等你們到了一洲中部,最好是大驪境內再用,畢竟除了大驪,其他王朝的修士,不一定會認這東西。”
寧遠也沒推脫,接過之後,隨手收入方寸物中。
崔東山沒再逗留,馬上告辭離開,一雙雪白大袖,甩的飛起,也不顧及老龍城的禁空規矩,禦風向北。
走之前,白衣少年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此前崔瀺入主他的心神,與寧遠的那些言語,他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口氣很大是一回事,這沒什麽,誰不曾想過膽大包天之事。
但是寧遠好似開玩笑的那句,說要半個一,要把他的先生陳平安……
寧遠沒鳥他,背過身去。
也沒有想去與他結交的打算,不是因為崔東山此人,寧遠不喜,而是年輕人的道路,永遠不會與其相交。
道不同,不相為謀。
當然,不是說崔東山不行,而是兩人並沒有什麽共同的點,難以聊到一塊兒去。
雖然如今這第二次北遊,修為層麵上,寧遠隻比當初的自己,高了一境,但是他所在的位置,絕對不低。
站得高,所以看的更遠,窺見了更多的山上風光。
所以在跟老神君與崔瀺這兩位大人物對話之時,寧遠擺出來的姿態……
是上位者。
做生意嘛,自然就要如此。
雙方平起平坐,這樣談成的買賣,才不至於有哪一方吃虧。
因為寧遠的特殊性,所以老神君與崔瀺,都盯上了他,想要利用他這半個另類的“一”,加快各自的謀劃。
其實還有個鄒子。
不過鄒子卻是要他死,與前麵兩人,恰恰相反。
在與崔瀺交談過後,寧遠也終於理解到,鄒子為何會這麽心急,甚至用上了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因為他的境界修為,提升的太快了。
肉身歸位,超凡入聖。
藕花福地的一場“飛升”,直接抽幹了一座小人間六十年的天地靈氣,一步登天,躋身元嬰地仙。
細數人間萬年,恐怕這種造化,還是頭一遭。
所以鄒子坐不住了。
又不能冒犯儒家規矩,以十四境修為,直接打殺他,所以就隻能在他道心層麵動手腳。
完全就是不要臉了。
寧遠其實還懷疑過,此前桐葉洲大妖作亂,這個狗娘養的老東西,會不會也是其中一位幕後黑手。
甚至他還想到了更遠處,當年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的那場十三之爭。
根據老大劍仙的說法,為了贏下這場十三之爭,浩然天下,也幫著劍氣長城謀劃了諸多事宜。
最關鍵的,在於雙方的出場順序。
而浩然這邊,請動了那位號稱陰陽家半壁江山的陸氏老祖,在地看天,以耗費精血為代價,才大致推算出了妖族的出戰順序。
但是最後失敗了。
這位陸氏老祖,飛升境巔峰修士,算出來的卦象,幾乎就是滿盤皆錯。
要不是阿良出馬,劍斬那頭隱世數千年的十三境巔峰大妖,奠定最後一局的勝負,後果不堪設想。
那麽蠻荒那邊,一群沒腦子的畜生,是誰有這個本事,能在陸氏老祖的推算下,遮蔽天機?
蠻荒大祖,境界是夠,但其實並不精於此道,更別說浩然天下,還有一個禮聖。
大妖初升,多年躲藏天外,不知所蹤。
文海周密?
寧遠與他打過交道,從心而言,這頭通天老狐的計策,是高,但在推衍天機層麵,最多是登堂入室。
所以他想到了鄒子。
浩然的老三絕,雖然擱在多數人眼中,是與中土陸氏老祖齊名的存在,但其實鄒子的推衍之術,穩壓一頭。
畢竟是十四境,也畢竟是合道陰陽五行。
十三之爭,是妖族為寧姚這個劍道妖孽,量身定做的一個局,以其父母之死,壞其道心,斷絕她的十五境劍修之路。
這不是什麽秘密。
那鄒子這個下三濫的狗東西,有沒有從中作梗?
人間流傳有一句話。
陸氏說地,鄒子談天。
在五行推衍一道,鄒子就是青天。
所以寧遠越來越想殺他了。
也是因此,他先後與楊老頭和崔瀺,都無所顧忌的攤了牌。
他要那半個“一”。
為此他甘心做兩人的棋子,為他們做一些事。
年輕人身上,本就有半個“一”。
那麽一旦得了小鎮的半個,就是完整的一,寧遠有信心,在一個不算長的時間內,境界抵達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步。
到了那時……
什麽謀劃,什麽布局,什麽棋盤,什麽棋子,全數都可成為一張廢紙。
完整的一,躋身十四境,純粹劍修,足可平定一座蠻荒天下。
假以時日,大道拔高至十五,哪怕是那座遠古天庭,狗屁的神道,一樣也會在其劍下……化作齏粉!
隻是兩個老王八蛋,因為各種各樣的顧慮,沒有答應他就是了。
一襲青衫,望著遠處那座隱約可見的登龍台,忽然微微一笑。
夕陽如血,映照在寧遠不再稚嫩的臉上,他麵帶笑意,背劍而立,一對眸子深邃無比,好似月下幽泉。
老神君想請他上桌,所以往老龍城丟了個範峻茂。
寧遠吃了她的神性,占據一份神格,那麽就算是一名嶄新神靈,從而正式上桌,成為老神君手底下的一枚棋子。
可正如年輕人說的那樣,他絕對不會甘心屈居人下。
一位遠古天庭的守門神將,對他來說,分量太小。
看不上。
而寧遠當時與楊老頭對的那個口型,是三個字。
持劍者。
我可以上桌,但是範峻茂這種垃圾貨色,就不用拿出來了。
最低最低,也得是一頭遠古至高之一。
比如持劍者。
當然,寧遠並非圖謀天外那名真正的持劍者,他有自知之明,現在的自己,遠沒有那個本事。
所以他管楊老頭要的,是小鎮那把老劍條,那位白衣劍靈。
兩條劍道,一新一舊。
斬其身,篡其位,奪其名,得其實。
人間爭渡。
入室操戈!
……
……
感謝深海滴大菠蘿送出的五個催更符,感謝寶寶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