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世事一場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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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篡位奪名,立教稱祖。”
    一襲青裙愣了好一會兒。
    倒不是被這些話鎮住了。
    阮秀想了想,看向儒衫老人,撇撇嘴道:“國師大人,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是在給寧小子畫大餅?”
    崔瀺狐疑道:“畫什麽?”
    “大餅啊。”
    老人略微思索,不太懂具體意思。
    阮秀麵無表情,“畫大餅就是畫大餅,不管畫出來的多大,國師承諾的機緣有多好,反正寧遠都吃不上。”
    這個詞兒,還是她男人教她的。
    寧遠就經常給裴錢畫大餅。
    師徒兩個沒事兒的時候,男人就總會說裴錢以後走江湖的事,例如等到了那一天,要給自己的弟子,準備一把好劍,配一頭毛驢。
    要給一筆豐厚的盤纏,幾件品秩不俗的仙家法袍,一枚上品養劍葫……等等。
    崔瀺笑了笑,“姑且是這樣的。”
    頓了頓,老人說道:“不過我可以在阮姑娘這邊保證,無論這道棋盤,最終是走向何處,寧遠都不會死。”
    “這是其一,還有第二點,書簡湖裏,寧遠即使沒有接下這個擔子,也會有其他的機緣伴隨。”
    “總之不會讓他白走一趟。”
    阮秀轉過頭,與之對視。
    半晌,少女微微點頭。
    得了國師大人的這番承諾,已經可以了。
    試想一下,哪怕寧遠最後沒有得到崔瀺說的那場造化,這趟書簡湖之行,也用不了多久,撐死了一個月左右。
    如此短的時間,就能收獲不算少的機緣,擱在山上練氣士來說,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最關鍵的,還是性命無虞。
    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阮秀忽然撿起了最早的那個問題。
    “崔國師,你說我會在一洲中部,見到我老爹……是真的?”
    崔瀺如實相告,“這個不太清楚,可能會,也可能不會,龍泉劍宗與我大驪有合作,阮邛門下,還有兩位弟子做了隨軍修士,
    說不定,他這個做師父的,就在暗中跟隨,護道一場。”
    老人微笑道:“龍泉劍宗的嫡傳,那個大師姐的位置,一直空缺。”
    阮秀有些心不在焉。
    青裙姑娘攏了攏裙擺,蹲在岸邊,單手托腮,旁若無人的開始想念老爹。
    時不時抽一下鼻子,悲從中來。
    沒多久,她又撐起另一隻手,改為雙手托腮,去想另一個男人,然後傷心就變成了開心,眯眼而笑。
    不知為何,一名大驪國師,始終沒有打擾,老人安安靜靜的站在一丈開外,看著湖邊月色,遐想萬分。
    文聖一脈,上至老秀才,下到齊靜春,從未有誰有過道侶,世人皆知。
    但其實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一麵。
    皆有紅顏知己。
    很早之前,在崔瀺剛剛拜入老秀才門下之時,那個秀才,還隻是個秀才,不是什麽浩然天下的文聖。
    也還沒有收取其他幾個弟子學生。
    那時候的先生學生,兩人修為也不高,因為讀書,囊中羞澀,住在中土神洲某處偏隅小國的寒舍裏。
    哪怕過去了許多年,崔瀺至今都還記得,那時的老秀才,還沒有那麽老,雖然身子骨不算壯實,偏消瘦,但委實算得上一個風流才子。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
    最為困難之時,師徒兩個都快要去路邊刨食,能撐下來,還得多虧了一個婦人的照顧。
    婦人住在對門隔壁,是個寡婦,大字不識一個,帶著兩個小娃兒過活。
    長得不太好看,身材臃腫,因為多年勞作,肌膚好似樹皮,生活也不太容易,但是為了兩個孩子能去讀書,不走她的老路,就給老秀才塞了半串銅錢。
    先生也耐心教了,隻是那兩個孩子,誌不在讀書,最後走上了已故父親的老路,從軍去了。
    要不然,可能現在的文聖一脈,嫡傳弟子的數量,就要多出兩位。
    在這之後,老秀才接連收了幾個學生,也就是如今的左右、劉十六、齊靜春。
    那個婦人,在兩個兒子離家之後,日子就過得稍好一些,時不時會來串門,摘一些瓜果,送給先生。
    起初是暗送秋波,後來就是明送春情了。
    當年的崔瀺,是不介意喊她一句師娘的。
    不是說身處雞鳴狗吠的市井婦人,就一定配不上一位儒家聖賢,何況那個時候,先生還隻是個窮酸秀才。
    大道不該如此小。
    這不算什麽,據說文廟的七十二位陪祀聖賢,其中有將近半數,家中妻子,都是那凡俗。
    隻是老秀才一直裝聾作啞。
    崔瀺也曾問過,隻是一提此事,老秀才就容易發火,往往都會指著他鼻子,罵個半天。
    在這之後,老秀才學問大了,領著他們幾個學生,趕赴中土文廟求學,數十年匆匆而過。
    直到三四之爭過後,師徒幾個,天各一方。
    那些求學,在各地遊曆的歲月,即使如今身為大驪國師的崔瀺,每當夜深人靜,也會時不時翻出來看一看。
    那時候的文聖一脈,如日中天,幾個師兄師弟,無論是學問還是修為,都略有小成,在中土神洲,美名遠揚。
    特別是左右和小齊,心儀他倆的女子,兩雙手都數不過來。
    崔瀺至今都還記得。
    中土神洲的山海宗,有個姑娘在偶然見過自己與白帝城鄭居中對弈後,便離開山門,悄悄尾隨。
    那個見麵就臉紅的姑娘,遠遠跟著自己,走了很遠的路,見過自己在文廟與人論道,見過自己與阿良勾肩搭背,往小齊身上潑髒水,坑騙劉十六去偷書……
    可是當時的那個白衣少年,眼裏全是天下事,什麽男女之情,不甚在意,嗤之以鼻。
    當然,現在的他,依舊如此。
    最後一次見麵,崔瀺更是說了句極為傷人的言語。
    “你好,我叫崔瀺,是文聖弟子。”
    那個姑娘,失魂落魄,就此返回山門,再也沒有出現在世人眼中。
    岸邊,崔瀺回過神,嗬了口氣。
    這居然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恍若一場大夢。
    ……
    一個年輕男人來到書簡湖的邊緣地帶,是一座人山人海的大城,名為雲樓城。
    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此城不僅是書簡湖四城的最高,城外更是修建有一座仙家大渡口。
    商賈往來,絡繹不絕。
    書簡湖北邊,水產豐富,其中又以一種名為金衣蟹的螃蟹為最。
    老話說得好,秋風起蟹兒肥。
    雖然今年的秋風,早已遠去,但算算日子,也沒有過去太久,這會兒的雲樓城,一到飯點,滿城都飄著那獨有的香味。
    得了大驪的飛劍傳訊後,寧遠便馬不停蹄的禦劍趕來。
    可卻不知該如何尋找那個接頭人。
    隻好四下走動,逛蕩了幾條街道,一直到黃昏散去,明月高掛,寧遠也沒見到那人。
    這給男人煩躁的不行。
    在某間酒樓打了一壺酒,寧遠登上雲樓城的南城門。
    摘劍橫膝,盤腿而坐,默默喝酒。
    想著等見到了那個大驪人士,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份,是綠波亭諜子也好,還是崔瀺本人前來……
    自己都要砍他一劍。
    酒喝多了,男人嘴上,還開始罵罵咧咧的。
    寧遠酒品還行,但又不是很行。
    然後等著等著。
    某個時刻,西南方位。
    一抹青色身影,禦風而來,速度風馳電掣,在距離雲樓城千丈半空處,稍稍停留,那人低頭俯瞰城池,巡視四方,而後就朝著城牆這邊,俯衝而下。
    轉瞬之間,那抹青色身影,裹挾著一陣風雷破空的呼嘯聲,最終落在獨自喝酒的青衫身前。
    寧遠微微錯愕,抬起頭來。
    那人雙臂環胸,咧嘴笑道:“這位公子,你可知道北邊的大驪神秀山,該怎麽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