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野修在前,劍仙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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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樓北門官道。
    阮秀走後,寧遠回過神,瞥了眼越來越大的風雪,從方寸物中取出一頂竹編鬥笠,戴在頭上。
    最初的那塊方寸物,給了弟子裴錢,讓她走江湖用,後來那件咫尺物,剛剛已經還給了秀秀。
    寧遠現在身上的這塊,得自花屏島。
    那日劍斬島主,外加十幾名中五境山澤野修,他們的身上,當然有不少好東西。
    絕大多數都分給了島上的那些開襟小娘,寧遠就取走了一塊方寸物而已。
    一襲青衫背劍,最後看了眼北方,隨後身形拔地而起,與某個姑娘背道而馳,禦劍向南。
    ……
    阮秀很快返回神秀山渡船。
    簡短與幾個姑娘說明之後,少女默念術法,隔著上百裏,驅使那尊一直暗中跟在裴錢身後的陽神身外身,跟提雞仔似的,把小姑娘帶了回來。
    片刻之後。
    停留池水渡多日的跨洲渡船,緩緩升空,沒入雲層,速度加快,一路向北。
    觀景台上。
    阮秀手肘抵著欄杆,掌心握住一塊咫尺物。
    男人沒有往裏麵塞多少神仙錢,甚至相比之前來說,還少了點。
    但是女子就是有些開心。
    因為這件咫尺物中,擺滿了幾個大水缸,裏頭全是書簡湖特有的金衣蟹,個頭很大,金黃金黃的。
    事實上,在兩人一道走江湖的過程中,每次路過一地,寧遠都會打聽打聽,當地有什麽特色玩意兒。
    比如當初寧遠從太平山返回之時,就給她帶了一支以雷擊木製作的簪子,隻是男人手藝不好,阮秀嫌棄,一直沒戴而已。
    還有那埋河水域的特產鯉魚,當時在去往天闕峰路上,也給她釣了幾十條。
    早年間,少女喜歡的那些事物,男人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好像在他心裏,修行練劍,也不是那麽重要。
    她的小事,他的大事。
    當然,咫尺物中,除了幾大筐的金衣蟹,角落處,還擱放著幾件女子衣裙,清一色的法袍。
    有的長,有的短,不得不說,寧小子的眼光,略有提升,其中一件,連阮秀見了都一見鍾情。
    雙眉狹長的青裙少女,迎著風雪,眯眼而笑。
    ……
    雲霞山。
    那座雲上渡口。
    蔡金簡站在一艘渡船下方,在其身旁,還有一名拄著龍頭拐杖的白發老嫗。
    渡船入口處,幾個青壯漢子,正在抬著一箱箱貨物,小心翼翼,井然有序的搬到船上。
    老嫗歎了口氣,問道:“金簡,要不還是你去親自護送,將雲根石和雲霞香,送去那書簡湖青峽島?”
    蔡金簡默不作聲。
    老嫗是她的師尊,一名元嬰修士。
    雲霞山雖然不是宗字頭仙家,但好歹也能跟清風城這樣的掰掰手腕,送點東西到書簡湖,一般是沒人敢攔的。
    師尊的意思很明顯,是要讓她帶著誠意,再去找那人一趟,看看能不能結下什麽香火情。
    其實上次寧遠來到雲霞山,在這之前,聽說他是來自劍氣長城後,師尊就已經明裏暗裏的給她透露了一個大概意思。
    好聽點,是結人情,難聽點,就是巴結。
    色誘都不是問題。
    隻是蔡金簡從來隻當耳旁風,聽過就忘,不甚在意。
    雲霞山的祖師堂,為此還專門召開過一場議事,聊來聊去,誰都不太清楚,怎麽宗門的這個嫡傳弟子,在從驪珠洞天返回之後,就好似完全變了個人。
    老嫗還想說點什麽。
    蔡金簡搖搖頭,無奈道:“師尊,我生在雲霞山,為宗門做事,無可厚非,但總不能要我上趕著去勾引人家吧?”
    老嫗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蔡金簡忍著氣,“那師尊也可以的。”
    老嫗抬起拐杖,往地上杵了杵,冷哼道:“你師尊我要是年輕個兩三百年,老身還真就去了。”
    她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勸道:“金簡,我們修道之人,除了境界,其他皆是虛妄,一副身子而已,髒了也就髒了,又能如何呢?”
    蔡金簡終於有些生氣,美貌女修也不顧什麽師門禮儀,扭頭就走,禦風返回自己的修道山頭。
    換成早年的雲霞山嫡傳,那個一心求道的蔡金簡,對於師尊說的這些,當然不會反對。
    可人都是會變得,哪怕是長生仙人,也不例外。
    裝有雲霞山特產的小型渡船,開始升空啟航,方向東北,去往書簡湖。
    ……
    距離小寒時節,已經不剩下多少時日,今年的書簡湖一帶,寒氣來的早。
    一襲青衫,盤坐劍身,貼水而行,手上還拿著一副從雲樓城買來的釣竿。
    寧遠注定釣不上來。
    一邊禦劍,一邊垂釣,能上魚就有鬼了。
    天寒地凍,湖上飛鳥幾乎絕跡,不過過往樓船,還是不見少,開襟小娘排排站,一座書簡湖,好像在哪裏都能看見春色。
    寧遠單手拎著酒壺,速度不快不慢,就這麽看著這些光景。
    無法之地不是說說而已的。
    許多經過的仙家樓船,居然有不少人,就站在船沿那邊,摟著心儀的開襟小娘,白日宣淫。
    絲毫不顧忌旁人的異樣眼光。
    一些豪閥公子哥,花樣子極多,讓那些開襟小娘,衣衫半褪,身子前傾,雙手扶住樓船欄杆,撅起豐臀。
    身後的公子哥,就這麽一下一下的動作,惡俗之言,頻頻出口,大笑之聲,不絕於耳。
    估計也就在書簡湖,能見到這種光景了,擱在別處,山上仙家在書院的巡視之下,總會收斂些許。
    人性本惡。
    這趟書簡湖之行,寧遠對於這句話的理解,更加深刻。
    不看外人的蠅營狗苟,單說自己,他在捫心自問過後,也是一樣的。
    寧遠從來不會自欺欺人。
    比如在花屏島上,見到那些個麵容姣好,衣著暴露,又對他含情脈脈的開襟小娘,他也會有瞬間的心神搖曳。
    也會在某個時刻,腦子裏浮想聯翩,想著將那些美貌女子,全數收入囊中,肆意享用,得齊人之福。
    換成第一次北上的自己,要是來了書簡湖,估計就得交代在這了,與大多數人一樣,流連花叢,直到腰包幹扁,骨髓腐朽。
    儒家不禁青樓,寧遠也能稍稍理解。
    浩然天下的練氣士,本就被各種各樣的規矩製衡,束手束腳,特別是境界越高的修士。
    要是還禁絕青樓,觸犯殺之,連這種最為低等的享樂都沒了,是要出大亂子的。
    雖說如此,寧遠還是瞧得不太得勁。
    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世道不該是這樣的。
    所以他要在書簡湖,嚐試做點事情。
    修行練劍,是為哪般?
    對他來說,本事大了,就是去做一些以前不敢想的事,做一些自己認為對的事。
    黃昏時分,依稀能看見那座珠釵島的輪廓。
    一天時間,無事發生。
    意料之中。
    珠釵島的護山大陣雖然沒了,但是短時間內,是沒人敢去染指的。
    畢竟誰也不知道,那個劍開大陣的青峽島供奉,還會不會回來,沒人願意為了一個珠釵島,平白無故的丟了性命。
    隻是在快要抵達島上渡口之時,寧遠忽然調轉劍尖,提升速度,禦劍向南。
    腳踩太白,他的禦劍速度,不下於上五境,數百裏而已,不到盞茶時間,便已臨近青峽島。
    而現在的青峽島,有人幾乎與他同時趕到。
    隻見青峽島渡口之外,一名老修士禦風懸停,背負雙手,冷笑道:“我叫劉老成,來這裏會一會那條小水蛟,對了,還有那個顧璨,閑雜人等,全數滾蛋。”
    話音剛落,老人就已經一振袖袍,數百張泛著無窮道氣的黃紙符籙,飄飛而去。
    擴散成圓,迅速膨脹,最終籠罩住整座青峽島,光華流轉,就像是為其開啟了第四座山水陣法。
    山澤野修,出手狠辣。
    下一刻,在那些符籙嵌入地下之際,整座島嶼,轟然劇震。
    真真正正的山崩地裂。
    青峽島四周,不斷有炸裂之聲,無數仙家府邸接連倒塌,塵土漫天,劉誌茂多年布置的三重禁製,隻是幾個眨眼間,就被人打了個稀爛。
    上五境,對練氣士來說,是天塹之關,哪怕是殺力極大的元嬰劍修,都沒人敢說自己就能越境伐上。
    主峰橫波府。
    不見劉誌茂,但此地卻集結了三四位青峽島的地仙供奉,幾人散作一圈,配合海量的神仙錢,拚命修繕陣法。
    世間仙家山頭,最燒錢的,其實都不是門下弟子的修煉所需,而是籠罩宗門的護山大陣。
    哪怕沒有外力攻殺,大陣平時的維持,就需要一筆不少的神仙錢,要是遭遇強敵,消耗的就是天文數字了。
    幾個呼吸過後,青峽島的陣法,重新撐起,隻是現在的這道壁障,已經暗淡了不少。
    渡口之外的老修士,壓根就沒有廢話的打算。
    在青峽島恢複陣法期間,劉老成身側,就凝聚出了一尊身高百丈的金身法相,身披一襲漆黑如墨的甲胄。
    右手持巨斧,左手掌托一枚鎏金火靈神印,正是玉璞境劉老成的關鍵本命物之一。
    據傳當年的劉老成,之所以能在書簡湖大開殺戒,於眾多山澤野修當中脫穎而出,一統書簡湖,靠的就是這件半仙兵。
    這枚火屬至寶,煮海做不到,焚江綽綽有餘。
    這尊巨大法相,矗立在渡口之上的半空,如那神人在天,一斧頭直直劈下,宛若瓷器破碎,青峽島剛剛撐起的天地大陣,瞬間土崩瓦解。
    這一斧的殺力,起始於渡口,止於主峰,兩者之間,出現了一條數十裏的深邃溝壑。
    劉誌茂這個青峽島之主,依舊不見人。
    倒是那春庭府中,有一粒細小黑點,飛掠而出,半道上,現出近三百丈的巨大真身,這頭真龍後裔,單論大小,比那金身法相還要來的龐大。
    蛟龍飛撲而至,五爪起寒光,迎麵撞向劉老成的金身法相。
    一衝而去,蛟龍首尾各有動作,瞬間纏繞住法相身軀,雙雙一同砸入書簡湖,掀起大浪數百丈。
    看似蛟龍占據上風,其實法相毫發無損,被這麽一撞,不曾摔倒也就罷了,竟是還奮力一扯,將身上纏繞之物甩了出去。
    法相抬起一臂,斧漾神光,猛然投擲而出,號稱肉身堅韌的龐大蛟龍,當即就被劈的皮開肉綻。
    金黃色的血液,不要命的流入書簡湖。
    老修士嗤笑不已。
    一頭元嬰畜生而已,就算是真龍後裔,又能如何?
    到底不是真正的真龍。
    劉老成隨隨便便伸出一手。
    一座春庭府,驀然之間,各處宅院牆體,開始出現道道裂縫,躲藏其中的一名蟒服少年,身軀不受控製的掠入半空。
    老人臉上掛著冷笑,騰出另外一隻手掌,猛然一巴掌摔去。
    隔空打爛了顧璨的半張臉。
    再一個輕輕彈指。
    蟒服少年如遭重擊,整個人撞入背後不遠的主峰山體,氣息微弱,生死不知。
    劉老成視線偏移,看向橫波府,笑眯眯道:“劉誌茂,嫡傳弟子快被我打死了,還不打算現身一見?”
    “你不護著自個兒弟子,那麽你的老娘呢?我要是打死了你娘,你不會還是縮著你那王八頭吧?”
    天地寂靜,無人回應。
    老人咂咂嘴,微笑道:“既然如此,劉誌茂,我今天就找一找你那老娘,要是我打死了她,你還無動於衷,老夫就不取你性命,如何?”
    劉老成瞥了眼身後。
    那頭元嬰蛟龍,已經被打得墜落湖底,短時間內,不會有一戰之力。
    就在他即將驅使火靈法相,直接攻入青峽島之際。
    視野之內。
    一名身穿金色法袍的年輕人,一左一右,腳踩兩把飛劍,於無人敢冒頭的青峽島,禦劍而來。
    抬手一招,春庭府內,有一條纖細之極的金色細線,循著主人的氣息,轉瞬即至。
    陳平安握住這把半仙兵。
    書簡湖中,風起雲湧。
    大道之上,一人直行。
    劉老成一愣,頷首笑道:“看來你們青峽島,也不都是開襟小娘,至少還有一個褲襠帶把的。”
    距離青峽島十幾裏開外。
    一名站在湖麵的青衫劍修,皺了皺眉。
    老子現在不就是青峽島供奉嗎?
    那豈不是把我也給罵了?
    要不要砍死這個十一境的山澤野修?
    寧遠認真的想了想,隨後自顧自的點點頭,下了決定,待會兒不把劉老成砍死……
    自己就把青衫脫了,換一件粉色衣裙,跑去當開襟小娘。
    這口惡氣,不吐不快。
    但是現在,還是看戲好了。
    陳平安手段盡出,要是能把劉老成消耗一兩件底牌,自己之後殺他,隻會更快。
    螳螂在前,老子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