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人間要換新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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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大劍仙與禮聖於劍氣長城觀禮之時,數十位劍仙聯袂登天,遠遊之際。
    寶瓶洲,書簡湖。
    大地之上,早已滿目瘡痍,峽穀縱橫,劍氣,劍意,劍運,混淆在一起,天地模糊且混沌。
    萬裏無雲,青天壁障之下,皆是不計其數的劍光,兩人交手的中間區域,不斷有兩色劍光炸碎。
    殺力之大,仿佛天幕都在搖搖欲墜,隨時有被打爛的可能,劍光衝刷在一起,激蕩出的絢爛光彩,好似一條較小的光陰長河。
    兩尊法相交錯而過,女子擰轉手腕,長劍勢如破竹,斬開對方的數道劍光,重重劈砍在寧遠身上。
    後者毫發無損。
    劍靈法相,臉色陰沉。
    已經遞出了百餘劍,這個元嬰境的雜毛,憑什麽能扛到現在?
    寧遠已經破境。
    千真萬確,他本就處於金丹境的瓶頸,外加以往有過兩次的破境,對於元嬰這個大關,甚是了解。
    第三次了。
    這是年輕人第三次躋身元嬰境,還是強行衝關。
    按照寧遠最先的打算,是要等到禮聖將他的兩枚本命物還回來,他才會閉關破境,到那時,躋身元嬰後,不僅不會損傷根基,還能在破境之時,立即踏入這一境界的後半程。
    計劃趕不上變化。
    天意弄人。
    對上這位古老存在,想要不被她三兩劍砍死,年輕人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唯有破境。
    以元嬰對上玉璞,方才有機會克敵製勝。
    此前破境之時,寧遠就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人身天地之中,響起了一道細微的碎裂聲。
    代表練氣士大道根本的長生橋,出現了裂痕。
    哪怕今日不死,活了下來,哪怕後續也不再跌境,他的上五境,都難如登天,畢竟練氣士的長生橋,是重中之重。
    但他管不了那麽多了。
    這一仗,寧遠無所不用其極,取出了上百張以往繪畫的符籙,也不管每張符籙的品秩高低和用處,有什麽丟什麽。
    大半都被對方隨意打爛。
    剩下的十幾張,則被寧遠祭出,貼在了身上,清一色的三山護身符。
    當然,僅靠這個,是防不住劍靈的劍光的。
    又有一頂銀色蓮花冠,被寧遠按在了自己腦袋上,雖然不曾煉化,但他也可以勉強驅使這件仙兵,庇護真身。
    他曾以心聲,多次呼喚陸沉,隻是後者從頭到尾都沒鳥他。
    陸沉總是靠得住,陸沉總是靠不住。
    欠老子的一份護道人情,你陸沉真就好意思不還?
    手段盡出。
    寧遠打過的死仗太多。
    可從未打過這麽一場憋屈的仗。
    以往的他,無論是前世遞劍蠻荒,還是今世的桐葉洲平亂,雖然那些妖族,個個境界極高,可起碼當時的寧遠,是有足夠的手段,去殺他們的。
    現在則是全然不同。
    寧遠為何選擇不顧長生橋的破損,也要躋身元嬰境?
    隻是為了增長道力?
    有這一點,但又不全是。
    畢竟元嬰境的他,也不會是上古劍靈的對手,對方的隨手一劍,可都有仙人境的殺力。
    寧遠內心盤算的,從來都隻是一件事。
    祭出代表嶄新劍道的劍魂。
    當時在桐葉洲,元嬰境的他,就將這把古怪劍魂強行祭出,配合手中太白,外加老天君的燃燒神魂,斬了那頭飛升境大妖。
    雖然那頭大妖領袖,遠遠比不上王座大妖,可到底也是個飛升境。
    今日祭劍,雖然沒有外力壓陣,作為輔助,可劍魂一出,未必就不能宰了這個老婆娘。
    可惜,他無法祭劍。
    即使破開元嬰關隘,使盡渾身解數,那把古怪劍魂,始終都安安靜靜待在識海內,紋絲不動。
    寧遠想過禦劍遁走。
    打不過,跑路不丟人,畢竟有句老話,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同境相爭,他自然不懼,誰來都能砍死,這份心氣,還是有的,可打一個活了一萬年的上古劍靈,還是算了。
    他一個元嬰劍修,憑什麽跑得過一個玉璞境?還是一個堪稱天上天下最強的十一境純粹劍修。
    持劍者又是一劍斬至。
    破開年輕人的層層劍光,寧遠一具數百丈法相,道身之上,又多一條金色劍痕。
    那頂銀色蓮花冠,道意簌簌而落,即便屬於白玉京三掌教之物,真正的仙兵品秩,可那又如何?
    能扛一劍兩劍,那麽百劍千劍呢?
    自始至終,寧遠遞劍的次數,相比劍靈來說,隻會更多,但即使如此,他的劍術,也從未有過一道,是落在對方身上的。
    完全就被壓著打。
    青峽島。
    荀淵嘖嘖稱奇,那位不知名女子劍仙,她的一身殺力,就連他這個仙人境,也有點觸目驚心。
    這場大戰,打到最後,不會真把老天捅個窟窿出來吧?
    又是一記粹然劍光,斬在寧遠身上,雖然被太白仙劍擋住了絕大部分,可力道依舊透過劍身,傳遞到胸口,下場就是一幅白骨裸露的淒慘畫麵。
    作為在場唯二能夠看清這場大戰的荀淵,也是看的心驚肉跳,從一開始,他就不覺得能有多大場麵,到了現在,卻是已經有些麻木。
    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這場廝殺。
    或許古籍上所記載的,在那遠古時期,那場影響天地萬年的劍光如雨落,就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吧?
    高冕出現在他身旁。
    矮小老人說道:“我打算遞劍。”
    荀淵幽幽一歎,“這麽多年了,還是忘不了家鄉?容我問上一句,既然如此,高冕當初又為何離開劍氣長城?”
    高冕點頭道:“累了,當然更多的,還是對你們浩然天下這邊的向往,當年離開家鄉,尚還年輕,滿身憧憬。”
    荀淵說道:“如何?”
    高冕笑了笑,“不如何,山上山下,烏煙瘴氣,人心險惡,幾百年來,也曾多次幡然醒悟,帶上家底,想要返回劍氣長城。”
    “隻是一直未曾如願,家鄉回不得,異鄉又難以容下魂魄,行走世間,猶如孤魂野鬼。”
    無敵神拳幫幫主,元嬰劍修高冕,家鄉劍氣長城,曾是一位私劍。
    所謂“私劍”,其實就是類似諜子,當年所有深入蠻荒,隱匿其中的劍修,都隸屬於這一脈。
    身份超然,不受刑、隱、祭三官的調令,搜集而來的情報,直接傳達給老大劍仙。
    這一脈的劍修,一般殺妖不多,但隻要每次帶回重要情報,就能增添一筆極大的戰功。
    也往往不得好死。
    寧遠當初獨往蠻荒,路過第一座白花城,那時的城門樓上,就有兩個劍氣長城已死劍仙的跪坐屍骸。
    私劍劍修,死傷比例,大到嚇人,往往十個前去的,有一個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
    高冕就是其中一個幸運兒。
    多次為劍氣長城傳達訊息,戰功累加之下,最後從老大劍仙那邊,換來了一個自由身。
    荀淵說道:“有把握?”
    已經躋身十一境的高冕,搖了搖頭,“沒把握,半點都沒有,照我估計,即使我現在這個十一境,也幫不了什麽忙。”
    矮小老人緊皺眉頭,“那個女子,不知道是什麽古怪來曆,哪怕與她同境,哪怕我隻是遠遠觀戰,都有些喘不過氣。”
    “好像在劍術一道,她就天生壓勝我等劍修。”
    荀淵難得麵露不解,“那為何又要去趟這渾水?”
    老劍修搖頭笑道:“之前我派去桐葉洲的一個眼線,給我帶回了一個消息,這個年輕人,不僅是我家鄉人,更是當年那位開路先行者。”
    “雖然離家多年,可到底我這顆腐朽劍心,依舊沒變,那麽刑官有難,我又豈能袖手旁觀?”
    荀淵忍不住由衷感慨,“劍氣長城,令人神往。”
    高冕笑道:“還要拜托荀老宗主一事,等到此戰結束,倘若我就此隕落,對於我那山門那邊,還望能多照看一二。”
    荀淵剛要點下這個頭。
    矮小老人已經化為一道青色劍光,就此遠遊。
    好一個風流劍仙。
    隻是不過盞茶時分,高冕就重新回到青峽島,滿身劍痕,傷勢極重,剛剛突破的上五境,就這麽煙消雲散。
    荀淵愣了愣,“這?”
    高冕一臉糾結,最後還是道出實情,緩緩開口,“遙遙遞了一劍,挨了那女子三劍,身子骨不行,跌境了。”
    說的輕描淡寫。
    其實沒說全,高冕此行,不僅沒幫到忙不說,差點連累那個青衫劍修,要不是最後關頭,寧遠替他受了那道致死劍氣,他早已身死。
    天上。
    上古劍靈法相,眼眸低垂,瞥了眼腳下的書簡湖,不屑譏諷道:“現在的人間,真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上桌吃飯了。”
    出劍之餘,她望向荀淵,眯眼笑道:“仙人境?你這螻蟻,也要試試我的劍術鋒芒?”
    “既然如此,不如多聊幾句,以便交代後事。”
    荀淵麵無表情,高冕則是臉色鐵青。
    女子收回目光,轉而看向遠處的一襲狼狽青衫,輕笑道:“小廢物,真難殺,手段層出不窮,可在此之後,你還有什麽能拿出來的?”
    “就憑那把能夠壓製神性的本命飛劍?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把飛劍,最早是怎麽來的?”
    寧遠咧嘴笑道:“知道啊,怎麽不知道,你麾下那位看門神將嘛。”
    男人點頭承認道:“對上別的低位神靈,我還能依靠飛劍壓製,對上你這麽個劍道高位,就沒什麽作用了。”
    這就是為什麽,廝殺至今,寧遠從未驅使本命飛劍殺敵,隻是將它置放在頭頂高處,打散對方的神道壓製。
    就算全力出手,寧遠也未必能將某道劍光落在對方身上,即使拚命砍了幾劍,估計也是不痛不癢。
    說白了,就是隻能被動挨打。
    委實是有點憋屈了。
    她忽然停止出劍,笑問道:“小廢物,挨了我這麽多劍,長生橋快斷了吧?”
    寧遠扯開嘴角,“還行,暫時頂得住,長生橋什麽的,再破再爛,也沒有你家主子當年那麽淒慘。”
    劍靈充耳不聞,自顧自說道:“知道我為何暫時收劍?”
    寧遠一邊提防對方,一邊暗自汲取書簡湖的天地靈氣,隨口道:“反正不是因為看上了我,你這老婆娘,沒準一萬年來,就沒來過月事。”
    “可能是個不愛男人的,他媽的,下手這麽狠,還好老子往褲襠上多貼了幾張符籙,不然事情就大發了。”
    “要不在你砍死我之前,咱倆找個夜深人靜的仙家府邸,衣衫剝淨,雲雨一場,顛鸞倒鳳一番?”
    寧遠嘿嘿笑道:“反正你短時間內,也砍不死我,隻要你答應此事,我就承諾,睡了你之後,一定坐以待斃,伸長脖子給你殺……”
    “怎麽樣?”
    她的目光滿是憐憫,“可憐。”
    對於男人的下流言語,劍靈不僅不惱,反而眯眼而笑,嘴唇微動,說了八個字。
    “殺你之人,另有其人。”
    寧遠立即心頭悚然,警覺起來,隻是在以神識搜羅方圓百裏之後,又沒察覺到別的異樣氣息。
    誰來了?
    蟄伏在驪珠洞天的某個前輩大能?
    還是隸屬於持劍者一脈的其他高位神靈?
    老神君?
    不應該啊,寧遠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一個,能讓楊老頭殺自己的理由。
    真要如此,當初老龍城一役,自己就不會與鄭大風有什麽交集了。
    誰?
    很快就有了答案。
    一襲金縷的高大女子,環顧四周,漫不經心道:“半炷香時間,足夠了。”
    劍靈高高抬起一手,並攏雙指,於雙目之中,緩緩抹過,頃刻之間,她的麵容,竟是有一半轉為陳平安。
    但是那一雙金色眼眸,依舊沒變,粹然光芒,更為濃鬱。
    劍婢與劍主,兩份神性,合二為一。
    雖然並沒有增長境界,可現在麵對這位至高存在,就連寧遠這頭域外天魔,心頭都不自禁的出現了一絲……恐懼。
    她,或者是“他”,再次按住劍柄,獰笑道:“你們這幫劍氣長城的劍修,忘恩負義的刑徒遺民,大逆不道,一個個都當自己無敵了?”
    寧遠深吸一口氣,心念微動,本命飛劍瞬間回歸,一分作九,庇護法相道身,同時運轉登山法,催動海量劍意,附著於太白劍身。
    同樣的,一襲青衫的雙眼,也開始轉變為粹然金色,隻是兩相比較之下,更為暗淡許多。
    女子嗤笑一聲,竟是又鬆開了老劍條劍柄,朝他抬了抬下巴,意思什麽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隻管出劍。
    寧遠也不廢話,輕輕往前一推,遞出第一劍。
    此後便是第二劍、第三劍……
    幾個眨眼,就是數十劍。
    劍光威勢不小,並且每一道,都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劍靈身上,隻是後者始終紋絲不動,一襲金縷,不斷濺射出無窮火星。
    毫發無傷。
    劍靈輕輕伸出一手,撚住一線劍光,微笑道:“是在等劍氣長城那邊的馳援?那你覺得,你撐得到那個時候嗎?”
    話音剛落。
    她單臂猛然一個抬升,懸停在側的那把老劍條,瞬間衝天而去,當真就好似那仗劍開天。
    隻是在抵達青天最高處時,老劍條又停滯原地,金色長劍開始滴溜溜旋轉,不斷有鐵鏽脫離劍身,墜落人間。
    最終化為一把真正意義上的神兵利器。
    一道雄渾劍光,自劍身脫離,光彩絢爛且奪目,從天而降,劍光速度之快,恐怕尋常的飛升境大修士見了,也要動容。
    金色劍光瞬間洞穿青衫法相的胸膛。
    這一劍,連帶寧遠的巨大法相,一並墜落人間,重重砸在書簡湖中,四周那些海量湖水,紛紛退避三舍。
    在此之後,並未消散,寧遠的金身法相,胸口正中,就這麽插著一把神光蕩漾的金色長劍。
    好像就這麽被人直接釘死在了當場。
    這一劍蘊含的氣息,怪異至極,寧遠沒有感受到任何道力的流失,但是又能清晰察覺,自己的氣血,在逐步下降。
    年輕人想要攥住這把長劍,將其從身上拔出,竟是不能,這一劍,居然有神無形,虛無一般,猶如水中撈月。
    寧遠驚悚的發現,自己居然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這把長劍在一點點攝取自己的血肉筋骨。
    這就是一名劍主的無上劍術。
    天上,老劍條輕輕顫動。
    第二劍又至,與先前一劍並無二致,轉瞬之間,洞穿寧遠的肩頭,劍尖透體而出,傾斜插入地麵。
    第三劍緊隨其後,沒入腹部。
    此後一道道金色劍光,數量不計其數,好似一掛銀河,從天上來到人間,鋒芒無匹,接連刺破金身法相。
    一襲青衫,長劍攢簇,密密麻麻,怎一個慘字了得。
    法相瀕臨破碎,但又始終未碎。
    這些長劍,好似蘊藉著某種莫大恨意,擁有不可思議的神通,不斬他的半點境界道行,隻是瘋狂汲取寧遠的人身精華。
    幾個眨眼後,寧遠已經滿頭皆白,外在來看,雖然依舊是青年模樣,但他的光陰,卻像是已經過去了百年千年。
    垂垂老矣。
    她微笑道:“聽說你這頭域外天魔,擁有一條屬於自己的光陰長河?”
    “隻要待在你那時間線上,就沒人能殺得了你?當年借境之後,就連那白玉京餘鬥,也沒在你身上撈到什麽好處,最後更是被你斬了一臂。”
    “那麽你覺得,我手上的這一劍,專門為你準備的一劍,能否在你的光陰長河中,逆流直上,斬了你?”
    昔年被斬之後,返回驪珠洞天的她,直到現在,就隻是做了一件事。
    磨劍,替主人陳平安,打磨出一把能夠鎮魔殺賊的飛劍。
    寧遠微微抬頭,笑道:“小賤婢,你大可一試,就怕你到時候有本事遞劍,沒本事收回。”
    她嘖嘖道:“劍術不咋滴,可小廢物的這張嘴,確實是天下罕有,與你那畫地為牢的師父,如出一轍。”
    神女抬手一招,高懸青天壁障的那把老劍條,破空而至,被她握在手中。
    隨後一個閉眼睜眼,持劍者劍靈的絕美麵容,竟是完全轉化為陳平安。
    鎮魔之人,從來不是她,而是他。
    神色略顯木訥的陳平安,橫劍在膝,猛然睜開雙眼,獰笑一聲,畢其功於一役,就在此時!
    陳平安眉心開天眼,人間出現了嶄新一劍。
    劍婢代替劍主,溫養數年,得來的一把本命飛劍,此刻終於現世。
    一把氣息截然不同的金色長劍,裹挾著無窮無盡的滔天恨意,筆直一線,直去人間,瞬間沒入寧遠眉心。
    下一刻,青衫法相當場炸碎。
    書簡湖地界,不斷有一條條規模較小的光陰長河,大道氤氳,各自顯化,又各自破碎坍塌。
    一朝入夢,醒來環顧四周,發現身在劍氣長城的寧遠,被斬,初次離開家鄉,於倒懸山與薑芸相識的寧遠,被斬,在小鎮龍須河畔,祭劍借道的十四境寧遠,被斬,站在大玄都觀山門前,與道祖追憶登天一戰的寧遠,被斬,背劍遠赴蠻荒,與陸沉並肩端坐曳落河畔的寧遠,被斬……在這條光陰長河之上,無數個青衫寧遠,在同一瞬間,皆被斬!
    片刻之後。
    天地寂靜。
    “陳平安”麵容消散,重新化為持劍者劍靈。
    好似見了什麽莫大恐怖,她難以置信,以至於就連她這樣的一位古老存在,也出現了道心不穩的跡象。
    “這怎麽可能?”
    “齊靜春!你到底要做什麽?!”
    書簡湖某處湖底。
    滿身斑駁劍痕的青衫劍修,微微抬頭,吐出一口血水,輕聲笑道:“多謝前輩助我一臂之力,替我護道,抹去前世因果,得來一副自由身。”
    寧遠稍稍轉頭,看向身側的一幅光陰走馬圖,亦是看向那一襲青色儒衫。
    “齊先生,可以動手了。”
    寧遠又轉而抬頭望天,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青天裂隙,一眾氣息不一的上五境劍仙,紛紛趕赴人間。
    寧姚領銜。
    他看的卻不是這些家鄉劍修。
    “多謝前輩贈我劍鞘。”
    天外,持劍者微微點頭,並未回話,最後瞥了一眼人間後,轉身離去。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看自己的分身一眼。
    大失所望。
    一襲儒衫笑著點頭,雙指撚住一把金色飛劍。
    這把劍,就在剛剛,斬殺了無數個寧遠,原本憑它的殺力與特殊性,不至於後繼無力,繼續逆流直上,將現世的一個個青衫寧遠,一並斬了,不是問題。
    但在這條光陰長線之上,在某段流域,出現了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
    讀書人攔下了它。
    齊靜春不再遲疑,單指按住長劍,從劍柄開始,一路抹到劍尖,此番動作之後,便將其輕易煉化。
    讀書人遞出一劍。
    寧遠接住這一劍。
    隨後。
    一襲青衫,眉心大開,耀人眼目,這座人間,也出現了……不算嶄新,但也不算陳舊的一劍。
    第四把飛劍現世。
    真真正正的篡位奪名。
    新舊爭道,入室操戈!
    高居天幕的神女法相,瞬間崩裂,散作無數粹然神性,繼而緩緩歸攏,顯露真身。
    與此同時,天地間最大的那條光陰長河,有一把本命飛劍,反其道而行之,開始沿著某種軌跡,逆流直上。
    勘破籠中雀,走出家鄉小鎮,帶著幾個孩子負笈求學的草鞋少年,被斬,初次遇見阿良,在紅燭鎮與他道別的陳平安,被斬,背劍南下,在彩衣國城隍廟收下金色文膽的陳平安,被斬,抵達劍氣長城,曾站在破碎城頭,久久眺望遠方的陳平安,被斬,年少之時,趁著月黑風高,偷了旁人幾顆野菜,做賊心虛,一路跑回泥瓶巷的陳姓孩子,被斬……在這條永恒流淌的光陰長河,一線之上,無數個陳平安,依次被斬!
    寧姚從天外來到人間。
    人未至,劍先到。
    一劍腰斬上古劍靈。
    斬仙飛劍,劃破長空,摘取神女頭顱。
    寧遠從人間去往天上。
    將那頭顱提在手中,死死攥緊三千金絲,讓其麵部朝向自己,二話沒說,一襲青衫擼起袖子,狠狠一巴掌摔去。
    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舊路不通,該易幟了。
    人間要換新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