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出言便作獅子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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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最高處。
有一名剛剛返回此地的年輕道士,登上玉皇城,意態懶散的坐在欄杆上,似笑非笑,望著自己那位師兄。
難得道老二下了一趟人間。
背負仙劍道藏,許是前不久還在天外天斬殺天魔的緣故,這位十四境巔峰修士,渾身散發出不少戾氣。
數座天下,三教百家,論道心的堅固程度,公認最厲害的,就是青冥天下的道門一脈。
隻要是經常跟隨餘鬥斬殺化外天魔,最後還能屢次活著回來的道官,就沒一個是道心不夠純粹的。
倘若死在了天外天,自然也算不上道心純粹。
抵禦化外天魔,從來是一份極大的苦差事,與境界修為的關係,有,但不會很大。
最看道心。
所以在青冥天下,白玉京每百年,在對外招收上五境道官,一同鎮守天外天之時,都有一番仔細篩選。
類似儒家的君子大考。
那些六親緣淺,徹底斬斷紅塵之人,為最好,但凡心頭還有掛念,麵對化外天魔,就極易被同化,遁入魔障。
此道,餘鬥為最。
八千載修道,七千年道老二,在這些歲月,餘鬥最少都有三千年,終日待在天外天。
斬殺天魔不計其數。
所以如果去翻一翻白玉京秘檔,便會得知,萬年以來,除去道祖以外,功德最多的,就是餘鬥。
陸沉這個吊兒郎當的,遠遠比不上。
哪怕是那位大掌教,兩人的師兄寇名,也差了不少。
事實如此。
道老二的殺伐果斷,不止體現在抵禦天魔上,每當返回人間,對於那些犯了規矩的山上神仙,從來是條理分明,觸之即死。
沒有道理可講。
這一點,與浩然天下的儒家,是完全相反的。
殺人之前,餘鬥不會去做一個“追本溯源”,隻看當下,哪怕是一位功德在身,被傳頌為聖人的修士,犯錯就死。
青冥天下,苦餘鬥久矣。
但要是換一個立場角度,又不盡然,甚至是截然相反。
餘鬥的規矩,並不隻是針對山上人,對於凡夫俗子,是一樣的。
道老二這一脈的修士,在青冥十四洲,都設立有監察司,府邸門前,也都會擺放一隻天鼓。
山上山下,隻要心有冤屈,誰都可以去敲響此鼓,查明事實之後,自有人會去解決。
當地道官解決不了的,上報一洲監察,如果還是不夠,那就直通白玉京,餘鬥親自背劍下山。
一項鐵律。
見了來人。
道老二神色微微不悅,問道:“陸沉,既然從師尊那兒返回,想必已經穩固十四境,那麽之後鎮守天外天……”
陸沉趕忙打斷,擺擺手,直截了當道:“師弟不去。”
餘鬥轉過頭,神色不善。
年輕道士扶了扶頭頂蓮花冠,搖搖頭,笑眯眯道:“斬殺化外天魔的這份重擔,暫時還是要由師兄來,此次與咱們那位碧霄師叔論道,臨行前,師尊向我交代了一件事。”
餘鬥沒說話,不過眼神之中,滿是疑問。
陸沉說道:“師尊他老人家說了,既然認可了一名天外來客的身份,既然儒家送出了一座鎮劍樓,那麽我們白玉京,也不能太過吝嗇。”
道老二單手負後,“送什麽?”
陸沉拍了拍腰間,餘鬥循聲望去,那裏有一枚金黃色養劍葫。
高大道人略微皺眉,“師叔如此大方?之前不是聽說,那小子在藕花福地,一直不招他待見嗎?”
陸沉頷首道:“確實如此,所以這枚養劍葫,並不是師叔贈與,而是我在酒桌上贏來的。”
餘鬥嗤笑道:“你?”
“這天底下,隻論喝酒,誰有本事贏得過碧霄師叔?”
這是實話。
在一樁久遠的老黃曆上,對於東海老道人,曾有一句在山巔膾炙人口,傳頌多年的話。
葫藏五湖之精釀,腹藏四海之波濤,小酌一口,吞盡江河,醉眼一眯,眾仙皆倒。
道法尚可爭高下,酒量卻需拜牛蹄。
不是說說而已。
這頭老青牛,道齡極大,據說接近三萬載,比道祖歲數都大,誕生於洪荒末期。
從古至今,因為合道的路數,大多時候,都是閉門不出。
亂世關門,盛世下山。
所以後來又有了那句,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不饒人。
青牛喜酒,雲遊四方,以本命神通,搜羅天下江河湖海之水精,帶回落寶灘碧霄洞,再以獨門秘法,釀造品秩極高的仙酒。
浩然天下那邊,青神山夫人的竹海洞天酒,美名遠揚,首屈一指,可真要跟老道人相比,那就差了很遠。
一口得道成仙,談不上,但是凡夫俗子喝了之後,脫胎換骨,成為山上練氣士,是沒問題的。
陸沉撇撇嘴,笑道:“師兄替我鎮壓天魔,心有怨氣,所以難免言語刻薄幾分,師弟就權當沒聽見好了。”
他隨即解釋道:“這枚養劍葫,按照師叔的意思,是給我重返十四境的賀禮。”
道老二微微點頭,“難得。”
餘鬥轉而問道:“我們白玉京,送一枚上品養劍葫,儒家給了一座雄鎮樓,那麽蓮花天下那邊呢?”
陸沉搖頭道:“還不知曉。”
道老二也不太在意此事,停頓片刻,又問,“陸沉,你覺得,齊靜春的那兩件本命物,寧遠會收下嗎?”
年輕道士還是搖頭,“不清楚。”
餘鬥沒好氣道:“當年跟在他屁股後頭,一路遠行蠻荒,朝夕相處,曆經生死,難不成,你倆還不算是至交好友?”
陸沉眼神莫名,忽然說了句怪話,“獨行者,是不會有同行者的。”
“修道從來寂寞。”
道老二嗯了一聲,“評價很高了。”
高大道人忽然低下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左袖,喃喃道:“我倒是希望,這個算是半個同道中人的小子,能接了齊靜春的大道傳承。”
“十四境有點困難,不過以他的資質,飛升應該是沒問題的,假以時日,最多一二十年,達到我的高度,不是妄想。”
陸沉哀歎一聲,“師兄還是對那將來的第三場問劍,翹首以盼?”
“時至今日,至於嗎?”
道老二罕見的開了個玩笑,頷首點頭,笑道:“八千載歲月,活膩了。”
“昔年著了一頭域外天魔的道兒,被斬了一臂,起初耿耿於懷,而今心心念念,師弟說的沒錯,修道寂寞,好不容易有了個對手,豈能錯過?”
“世人喚我真無敵,我對此,從來是嗤之以鼻,唯一夾帶稍許恨意的,就是怪自己現世太晚。”
“修道八千載,歲月漫長,但還是不夠漫長,錯過遠古登天戰場,是貧道一輩子的憾事。”
陸沉轉頭望去。
今日的白玉京二掌教,有些……不太一樣。
比如此刻,高大道人掏出來兩壺酒水,一壺丟給師弟,一向遵守規矩的他,居然學著陸沉的模樣,縱身一躍。
一屁股坐在了欄杆上。
喝下一口酒,餘鬥抬起頭來,緩緩道:“那小子上次造訪大玄都觀,曾跟我們師尊,站在玄都觀山門前,追憶遠古登天一役。”
頓了頓,道老二開口道:“有句話,直到如今,也令人記憶猶新,是那小子最後說的……”
“異世通夢,恨不同生。”
陸沉眯眼而笑。
餘鬥同樣笑了笑,騰出一根抓住酒壺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很多年前,大概是……七千八百六十五年前吧,貧道剛拜入白玉京沒多久,師尊就帶著境界還不高的我,走了一趟天外。”
“虛蹈光陰長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太虛之中,找到了那座遠古天庭,當時的我,就站在一道接天地通的大門前,感慨萬千。”
“也說過一句類似的話。”
陸沉歎息道:“難怪師兄此前會說,寧遠是你的半個同道中人。”
“所以這也是為何,當年蠻荒一役,師兄被陳清都砍了一劍,後續也沒有去歸還那一劍的緣故?”
道老二沒說話。
陸沉卻知道,自己猜對了。
對於那些參與過登天一戰的遠古修士,現在的山巔練氣士,是願意去禮敬幾分的。
包括餘鬥。
有些恩情,不認也得認,沒有前人鋪路,哪來的後世太平?
雖然餘鬥去了,估計還是會被老大劍仙一劍砍回來。
之後的兩人,師弟側耳傾聽,師兄敞開了話匣子,說了很多數千年來,從未與人道過的交心之言。
少年時期的餘鬥,其實還不叫餘鬥,俗名不太好聽,出身於市井陋巷,還上過幾天學塾,不過很快輟了學。
沒有江湖本子上,常見的家道中落,相反,餘鬥的家境,還越來越好,遊手好閑的他,晃晃悠悠了幾十年。
雙親故去,浪蕩慣了,也沒有娶妻生子,最後踏上修道之時,竟是已經臨近大限。
成了一名山澤野修,靠著絕巔天賦和心性,修道路上,一騎絕塵。
很幸運的是,餘鬥的修道生涯之初,有過三位摯友,相逢於微末。
共患難,同富貴,真真正正的生死之交,幾人互相扶持,互相護道,先後躋身飛升境。
劍修餘鬥。
符籙宗師,自號垢道人,真名劉長洲。
一雙神仙美眷,劍修寶鱗,陣師邢樓。
四人同行,四位飛升境大修士,在青冥天下,闖出了赫赫威名,而“真無敵”的那個名號,也初見端倪。
說到這,道老二也喝完了手中酒水。
道人不再開口。
陸沉咂了咂嘴,心底幽幽一歎。
師兄年少之事,他是頭一次聽說,但後續修道生涯的那些,陸沉知道的不少,當然,其實在青冥天下,人盡皆知。
最後這四位生死同道,隻有餘鬥一人進入了白玉京,拜入道祖門下。
而兩位好友,邢樓與劉長洲,皆是被餘鬥親自斬殺,手段幹淨利落。
此中緣由,無他,犯了規矩而已。
據說那位邢樓,也就是劍修寶鱗的道侶,是早年餘鬥的同鄉,更是修行領路人,帶著極晚修道的他,漸次登高。
修道路上,邢樓為餘鬥護道無數,甚至還為他跌境兩次,傷了大道根本,最後在試圖打破十三境瓶頸之時,被自身心魔牽引天外天的化外天魔。
也就是山上常說的“走火入魔”。
然後邢樓就這麽死了。
被當時已經身為二掌教的道老二,一劍斬殺,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說殺就殺了。
好友劉長洲,亦是同理。
隻剩下的那位劍仙寶鱗,數千年來,每次閉關練劍,出關之後,就會走一趟白玉京,問劍餘鬥。
次次落敗,有幾次還被餘鬥打得跌境,但是因為沒有冒犯規矩,從未身死。
這位女子劍仙,也是青冥天下,公認的最為“頭鐵”之人,自從道侶死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仇。
出關問劍,落敗跌境,然後繼續閉關,破境之後,再度問劍,如此循環往複。
陸沉忽然說道:“師兄,聽說前不久,那位寶鱗劍仙,再次破境出關,不過這一回,這位姐姐,貌似沒有直接來找你問劍。”
道老二嗯了一聲,“然後?”
陸沉歎了口氣,“寶鱗劍仙,先是被歲除宮邀請,離開之後,又去了大玄都觀。”
餘鬥冷笑道:“隨意,她找誰都沒用,別說玄都觀和歲除宮,就算聯手一座天下,除白玉京之外的所有道宮,又能如何?”
“誰來誰死。”
陸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提醒道:“這位寶鱗劍仙,最近遊蕩在並州附近,那裏距離浩然天下……可不算遠。”
聞言,道老二一愣。
陸沉補充道:“大概是被歲除宮吳霜降攛掇,想要飛升去往浩然那邊,找上我那位寧道友。”
沉默許久。
餘鬥點點頭,自顧自說道:“好幾千年過去,總算長了點腦子。”
“隨便吧,她隻要有本事,請得動人,來多少都無妨,我餘鬥坐鎮白玉京,接劍便是。”
“生死自負。”
道老二轉移話頭,斜瞥向他,“師弟不是要去送養劍葫嗎?為何在我這邊逗留許久?”
“難不成真是良心發現,要替我坐鎮天外天了?”
陸沉咂了咂嘴,搖頭道:“時機未到。”
“還在等一個結果。”
豈料餘鬥一臉篤定,看向自己師弟,直截了當道:“齊靜春的大道,這小子不會接的。”
陸沉不解,“這是為何?”
非是他陸沉不夠聰明,而是在他看來,寧遠接受這份造化傳承,無論怎麽看,都是天經地義。
外人說不了什麽。
而坦然接受之後,哪怕被兩枚本命物,潛移默化的改了性子,成了儒家門生,也不影響他寧遠的練劍修行。
該是劍仙,還是劍仙。
一朝證道,飛升唾手可得,最關鍵之處,在於寧遠早已煉化山水印,不會有隔閡一說。
對於修行,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齊靜春的大道,上限有多高?
四個字,三教合一。
雖然不是其本人,隻是一對山水印,可裏麵的那些浩然之氣,堂堂正正,承載之物,就是齊靜春的萬般學問之根本。
可以這麽說,寧遠隻要重新將其納入氣府,將來成為讀書人,不一定就能做到三教合一,但大道的寬廣和上限,至少是十五境。
道老二笑了笑,神色莫名。
餘鬥說道:“因為他是早年的我。”
“以後會不會變成現在的我,不清楚,但此刻的他,絕對不會如此做,
師弟之前不也說過,獨行者,生來寂寞。”
陸沉若有所思。
道老二說完,取出三壺酒水,隨手遞給陸沉,“師弟,之後去了浩然天下,幫忙將此物交給他。”
也沒說個具體原因。
陸沉則是問道:“總計兩人,為何卻是三壺?”
餘鬥搖搖頭,“送就行了,反正另外一壺,不是給你的。”
……
浩然天下。
日月懸空。
書簡湖地界,三千裏方圓,亮如白晝。
當然,本就是白晝。
各地湖麵,陸續皆有冤死水鬼浮出,如魚透氣,沐浴在瑩澈光芒之下,身形消散,解脫而去。
陳淳安一出手,就直接封禁了此地,偌大一座書簡湖,光陰凝滯,上五境之下,愣在原地,陷入“空想”。
哪怕是宮柳島渡口這邊,包括寧姚在內的諸多劍仙,也有些行動困難,原先圍困宮柳島的十把本命飛劍,陸續回到各自主人體內。
寧遠卻不在此列。
恍惚時刻,一縷微風拂過。
身旁出現了一位讀書人。
寧遠沒有轉頭,並且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有些不太客氣。
“齊先生,你總是這麽陰魂不散。”
讀書人自然就是齊靜春。
雙鬢霜白的儒士,不覺得如何,點了點頭後,竟是側過身,朝著一位晚輩劍修,作揖行禮。
“齊靜春見過寧劍仙,多謝劍仙手下留情,對我那小師弟網開一麵。”
寧遠搖搖頭,“先生就算不說,不去做那些環環相扣的諸多算計,我也從未想過,對他陳平安如何。”
齊靜春點點頭,“是我多慮了。”
年輕人雙手攏袖,問道:“先生的這道殘魂,今日找我,所為何事?”
從頭至尾,言語之間,毫不客氣。
齊靜春笑容和煦,如實相告,“此行隻為賠罪,有些話,還是要親口來說,方有誠意。”
寧遠招了招袖子,平靜道:“一對山水印,偽十五境的傳承,用來充當賠罪之物,足夠了。”
“齊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從來沒有半點怨恨,以前是,現在也是,所以就不用在我這浪費時間了。”
“趁著殘魂未消的這點光陰,先生不妨去一趟青峽島那邊,找自己的小師弟,好好聊上一聊,道個別。”
齊靜春歎息一聲。
一襲青衫略有猶豫,依舊沒有轉身,不過倒是輕聲補充道:“先生,世事如此,不必掛懷什麽。”
“我曾經翻閱過一篇你的著作,對一句話,記憶猶新,
是說一個人的心境,光明璀璨,恰似草木向陽,但是即使如此,在這棵草木的背後,在那陽光無法涉足的地方,也有陰影存在。”
“光暗兩麵,各得其生。”
寧遠笑容滿麵,“所以這樣一想,齊先生這種聖賢,也會在學問之上,分那親疏有別,就很正常不過了。”
“誰的身後,沒有影子存在?”
寧遠低頭看了眼掌心的山水印。
齊靜春剛要開口。
寧遠收回視線,擺手笑道:“先生,很早之前,江湖之上,你我就已經兩不相欠,而此前書簡湖之局,你又算計了我一次……”
“這樣一看,先生到底是欠了我一點的。”
“所以齊先生,不妨先聽聽我的道理。”
他頓了頓,目視前方,開口道:“我大概能猜得出來,先生想說些什麽,無非就是讓我接納山水印。”
“一朝聞道,白日飛升,躋身上五境,助我成就大劍仙果位。”
“這麽一次護道,就能直達道路的盡頭處,這種造化,天下罕有,世人豔羨。”
寧遠話鋒一轉,繼而問道:“那麽齊先生,有句話,叫作‘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其中的這個‘明’,做何解?”
“那本著作上,是有答案的,是說心境光明無垢,身心之中,日月齊在,即為明。”
年輕人緩緩搖頭,“當時的我,難以理解,當然,現在的我,也沒有多少學問,翻看的最多的,還是一位書院君子贈予的山水遊記。”
“不過走了這麽遠的路,遇見了這麽多的事,我這個匹夫劍修,還是產生了一點見解的。”
讀書人始終靜立,默默傾聽。
停頓了好一會兒。
打好腹稿之後,寧遠方才繼續開口,神色認真道:“修心若璞玉,澄明自生輝,拭塵去雜念,皎月映襟懷。”
“讀書者,不爭不辯,心自澄澈,不困浮名,不惑雜音,不畏奸邪,不懼生死,寧赴黃泉,不隨濁流。”
“日月齊在,並非天象,是心境琉璃,心燈不滅,柴薪愈盛,是謂厚德載物,明史鑒今,明世濟眾……
故而天上星河璀璨,人間大地生生不息。”
福至心靈。
寧遠笑道:“先生於人間賣字,我以酒水買春秋,日月之明,在於薪火相傳,雖然齊先生,不是我的先生,也不是我的師兄。”
“但人生天地,當為炬火,當年的驪珠洞天,是如此,而今書簡湖,亦是如此。”
“我雖不是聖人,甚至連讀書人都算不上,但並不表示,我就不能做一些令旁人費解,大呼愚蠢之事。”
池水城。
高樓之內,崔瀺留在此地的那尊陰神,爽朗大笑。
這位大驪國師,已經很多年,沒有如此酣暢淋漓的笑過了。
難得齊靜春輸一次。
天外。
禮聖領銜,帶著陳淳安和那位寶瓶洲天幕聖人,朝著遙遠的人間某處,作揖行禮。
書簡湖。
年輕人掌心微抬,心念一動,兩枚本就隸屬於他的儒家印章,光芒大作,浩然之氣,洶湧沸騰。
整座書簡湖,轟然一震,以宮柳島地界為中心,無數肉眼可見的浩然正氣,四散而去。
所到之處,山水顛倒,邪祟退散,轉為清靈。
三千裏書簡湖,所有淫祠野神,金身開始寸寸崩裂,上千座仙家島嶼,任何心術不正者,大奸大惡之輩,煎熬難忍,如墜油鍋。
簡直就是一場大道天劫,躲無可躲,由內而外,層層遞進,燒灼道心。
山印升天,水印墜地。
寧遠收回手掌,終於側過身,麵向那位他一直很敬重的讀書人,微笑道:“齊先生,好久不見。”
“我叫寧遠,我是一名劍客。”
遙想當年。
東寶瓶洲的北部版圖上,曾有一名青衫儒士,現出巍峨法相,隻以三個本命字迎敵,照看一座驪珠洞天。
光陰輪轉。
同樣是在寶瓶洲,又有一位青衫劍修,做了同樣的蠢事,以兩方珍貴無比的造化印章,修補人心鬼蜮。
水落石出書簡湖。
出言便作獅子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