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萬裏龍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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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購買過一半以上V章的可以直接看到新文!否則要等…  何修懿個人的倒數第二鏡是在一座墓碑前,與倒數第一鏡一起, 恰好是整部電影的結尾。

    他被特效化妝師化成了一位老者——影片時間跨度長達六十年。到了最後, “宋至”已是年近八十歲的老人了。

    在電影中, 離婚之後宋至一直在找沈炎。他知道, 那天分手之後, 沈炎去抗日了——沈炎曾說,亂世當中, 每個人的命運都與國運相連, 但抗戰勝利後, 沈炎卻消失了。宋至時常去查烈士們的名單,可是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沈炎。

    《家族》結尾,在□□結束後二十年的某天, 宋至突然找到了沈炎的墳墓。“沈炎”還活著的希望, 持續到影片的結尾, 突然“嘩啦”一聲破碎——那座烈士墓碑最上方的照片, 的確就是沈炎的臉孔,不會有錯。

    宋至之所以一直未能找到沈炎, 是因為沈炎參軍時用了假名字。那座墓碑上麵一筆一劃寫著烈士名字:【沈至炎】。一瞬間,宋至便明白了, 沈炎用假名字, 是因為不想讓自己得知他死的消息。而沈炎給自己取假名字,還是將“至”字放在了中間, 被“沈”和“炎”二字溫柔保護著。

    再看一看犧牲日期:1945年6月, 熱遼戰役。再過兩個月, 日本便投降了。

    目睹一切,宋至在沈炎的墓上嚎啕大哭。旁邊,他最小的孫女天真地問:“爺爺,這是誰呀?”

    何修懿隻覺得,心髒被刺穿了,血淌在胸腔腹腔之間的膈膜上,帶得五髒六腑都疼痛起來,而且還是沒完沒了地疼,全身到處都是鮮血淋漓。

    一片荒涼之中,他薄薄的影子趴伏在墓碑前,眼淚奔湧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墳前的荒草上。

    在悲愴的氣氛當中,竟有歌聲飄了過來,那是一群學生,在看見烈士墓碑時嬉嬉鬧鬧地唱起了《鬆花江上》,1935年沈炎曾經教宋至唱過的歌。

    何修懿覺得自己能明白宋至的心情——倘若早知是這結局,當初在那亂世之中,我一定會扣著你的手指陪你去北平,在你的身邊護著你……你那麽好,那麽好,可是我當時不知道。

    大約一分鍾後,何修懿聽見李朝隱導演用喇叭大聲喊了一句:“卡!”

    “……”何修懿閉了一閉眼,而後再次睜開,從“墓碑”前爬了起來,身子晃了兩晃。

    李朝隱又是叫:“修懿,太精彩了!”換掉柳揚庭,果然沒換錯。何修懿的表現一次又一次地超過他的預期,這讓李朝隱有一種宿命般的極為幸運之感。

    何修懿又是定了一下神:“謝謝。”

    李朝隱音量變得空前大:“各方準備一下,拍攝最後一鏡!”

    “……”何修懿走到了一座帳篷旁邊,麵對帳篷,大口喘息,似要吐出一切痛苦、悲傷、懊悔、自責。

    他還沉浸在“沈炎早死了”的情緒當中,抽離不出來。何修懿依稀地感到,他正置身一座小島,海水洶湧漲潮,即將淹沒這座小島,而他自己,也將隨之沉入海底。過去幾個月中,他從沒有這般入戲、無法自拔。

    也許由於即將離組,即將告別左然、李朝隱、凱文、莫安等人,戲外的影子隱隱倒映在戲裏,何修懿有一種強烈的“失去感”——“宋至”再也不會見到“沈炎”,那自己呢?他與左然這些日子以來的友情,是否也將隨著自己殺青呼嘯而去?

    左然悄悄地走到了何修懿身前。

    何修懿抬起頭,看著左然,勉強笑了一下,極力裝作正常,隻是他的眼神依然還在戲裏。

    左然沉默地看了何修懿好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伸出手給了何修懿一個擁抱:“別難過了,都是故事。”

    “……”何修懿並未太掙紮,他也不懂是為什麽。可能因為,在他心中,這便是兩人最後一次近距離的接觸了,不該推開。

    左然繼續說道:“‘宋至’是你演的一個角色,你還好好地站在這裏呢……同樣,‘沈炎’是我演的一個角色,我也好好地站在這裏啊。”

    “……”

    “修懿,你看看我。”

    何修懿抬起頭,看見穿著戲服的左然帶著笑,正注視著自己。左然幾乎從來不笑,此時唇角微勾,何修懿竟看得呆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沈炎”依然如故,何修懿的憋悶,莫名地便少了幾分。他很清楚戲外戲裏並不相同,但“沈炎”在笑,他無端輕鬆了些。

    “好了好了。”左然雙手輕輕攬住何修懿的雙肩,上下滑動幾下:“我在這呢,永遠不走,不論發生什麽,一輩子陪著你。”

    “……”這話有點奇怪,不過,大概是一種誇張的安慰。

    也許還是因為移情作用,何修懿依稀覺得這是《家族》的另一結局,他迷迷糊糊點了一下頭。

    安心許多。

    ……

    何修懿的最後一鏡是場吻戲,也是整部電影結尾。

    在電影中,從陵園中走出來的“宋至”,呆呆地看著遠方的一對同性情侶。而後,在他的頭腦中,那對正接吻的情侶,變成了他們倆年輕時的模樣。緊跟著昏黃色調中接吻的沈炎、宋至,片尾的字幕緩緩地升起。

    八十歲的宋至發現沈炎墓碑之後的事已經沒有必要講了。所有人都能猜得出來——宋至將痛苦一輩子,隻有到了最後燈盡油枯、閉上眼睛踏入黃泉之時,他才能終於忘記掉沈炎。

    宋家的香火延續了下去,後輩個個都是人才,未令列祖列宗失望,然而卻毀了三個人一生。

    可能是由於方才“失去沈炎”的強烈悲傷,何修懿在最後一鏡當中吻得相當投入。

    左然還在這裏,“沈炎”還在這裏——這隻不過是演電影,演員“死去”還能“複活”。

    兩個人的舌尖互相推動、糾纏。左然卷住了何修懿的舌,並描繪著它的形狀,有時舔到內側底部,有時又去滑到外側頂部。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左然一手緊摟著何修懿的腰,另一隻手摸著對方的臉、耳朵、脖頸,頭發,同時口中重舔重壓,無比霸道,何修懿覺得呼吸全被俘獲了,喘氣都有一些困難,隻能被動地跟隨著左然略有一些狂熱的節奏,全身上下很熱,似要燃燒一般。

    兩個人親吻了好一會兒,李朝隱導演才再次大聲喊:“卡!完成!”

    整個片場掌聲雷動,所有人都在鼓著掌。何修懿的最後一鏡完成,就意味著,他馬上便要離開劇組了。

    何修懿看見劇務飛快地跑來,將手裏的一捧花塞給了自己,接著又將另一捧花塞給了對麵的左然:“左老師,這束是您訂的,您說要以個人名義送……”

    何修懿說:“謝謝。”

    左然極為公事公辦地也說了一句“謝謝”,而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花,臉上恢複了往日的淡漠。

    “呃……”何修懿剛說了一個“呃”字,便看見左然麵無表情地,將他花束裏所有的紅玫瑰一朵一朵地□□,又不由分說地一朵一朵地插在自己正捧著的花束裏:“沒想到這麽大,你帶不走兩束。”

    何修懿對著自己無端多出了幾朵紅玫瑰的花束:“呃……”

    左然拔出了最後一朵紅玫瑰,同時也是最大最豔的一朵,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接著小心地插在了何修懿花束的正中間。

    何修懿:“……”

    左然說:“演了一次情侶,送你幾朵玫瑰好了,剩下那些算了。”

    何修懿紅著臉:“謝謝。”這種玩笑,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左然再次開口:“我還有些戲份要拍。”何修懿殺青了,左然卻還沒有。他即將隨著劇組轉移到下個拍攝地,講述沈炎與宋至分手之後的故事。

    何修懿說:“……嗯。”何修懿名氣小,不敢像左然一樣要求繼續跟劇組,並讓劇組為他安排飲食、住宿,因此雖然不舍,他也要回家了。

    “那麽,殺青宴上見了。”

    “……嗯。”

    “行啊。”何修懿說。

    他很清楚,這事兒一定與“身份曝光”有關——低調是裸替的“行業規則”,何修懿覺得,他的戲份怕是要被刪光了。

    他在心裏打定主意:刪他的戲,沒有問題;讓他退錢,絕無可能。他沒做錯任何事情,劇組讓他脫他就脫,讓他挨抽他就挨抽,兢兢業業地完成了他的職責。柳揚庭小鮮肉的鍋,他是不會輕易背的——劇組一個子兒都別想要回去。

    沒有想到,到了片場之後,張熙根本沒提裸替的事,而是抖出另外一張合同,讓他在簽字頁簽字。

    “……?”何修懿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幾頁紙,是讓他飾演“宋至”的合同!

    “這……”何修懿開口問張熙,“還是‘裸替’的活兒,對麽?”雖然看起來是讓他飾演宋至,但是何修懿不認為那是真的。

    “不是,”發生這種麻煩事情,張熙也十分地暴躁,“柳揚庭被換下去了,‘宋至’這個角色給你了。”

    “……什麽?”這件事聽上去實在太過荒誕,以至於何修懿完全不敢相信,“為什麽?”

    “左然說了,有他就沒有柳揚庭,有柳揚庭就沒有他,讓李導選。”

    何修懿:“………………”

    “行了,明早八點,進組正式報到。”

    “好。”

    ……

    第二天一大早,何修懿早早地便到了片場等李朝隱和左然。

    片場裏工作人員已到了不少,所有人都在討論“勁爆”的八卦,何修懿也從眾人的言語當中得知了更多的細節。

    本來,對於柳揚庭曝光裸替身份為自己貼金的這件事,劇組中所有人默契地沉默著,因為何修懿隻是一個小裸替,柳揚庭卻是擁有眾多戰鬥力極強的“親媽粉”的當紅小鮮肉。沒有想到,左然突然發起了瘋,堅持換人,並威脅要退出劇組。李朝隱導演的態度比較模糊,一方麵,他並不缺一兩個獎,因此希望可以維持現狀,不願讓影視圈認為自己欠缺對劇組和對演員的控製。而且,柳揚庭的演技其實也挺不錯,又有顏有身段,已經十分少有,是他之前認可了的主演之一,不能朝三暮四。然而另一方麵,李導又很清楚,他找不到什麽人來代替左然,就算勉強將人留下,兩主角水火不容也絕無可能產生佳作——這就不僅僅是獎不獎的問題了,同樣涉及到了他的招牌。這事讓李朝隱十分為難。

    最後極力地促成了這件事的,竟是周麟。周麟在乍聽見左然的要求時整個人都是暴怒的,就差當中痛斥左然是一個無情無義的自私鬼了。不過,在看過了幾場激情戲的樣片和抽耳光戲的廢片之後,周麟變了態度,認為“既然片子無法在大陸公映,外國人又不認識柳揚庭,那麽啟用演技更好的何修懿更有把握拿獎。”對於周麟來說,這部片子意義非凡,孤注一擲的他更為凶狠,這點與李朝隱不同。聚在一起八卦的人不太清楚解約現場的情況,隻知道與柳揚庭是協議解約,給了柳揚庭一些錢,但也不算是特別多,雙方並未因為“泄密”的事當場大撕特撕,但是劇組也沒百分之百地支付違約金。

    而這三天,簡直亂套。在得到“主演換人”的消息之後,兩個投資商想撤資,周麟喝酒胃部出血進了醫院。饒是如此,還是有一個撒腿兒跑了。左然個人投資了一千萬,成為股東,勉強補平了“換角”事件帶來的損失。

    曾偷聽到李朝隱與周麟講話的何修懿知道,周麟並不喜歡自己,當然也不喜歡柳揚庭,還不喜歡左然,認為他們幾個全都“自私”,因此被李朝隱評價為“沒底線”。周麟曾經要求何修懿去陪酒,轉頭卻又給了他《家族》的主演,何修懿對這周大製……感覺變得有點複雜,最後歸根究底,可能也隻剩下李朝隱的那一句“道不同”了吧。

    七點四十左右,左然終於到了。

    他一眼便看見了何修懿,麵色極為平靜地道:“你來了。”

    何修懿站起身,走到左然麵前:“那個……謝了……張熙副導演說,是你……”

    “沒有。”左然打斷了何修懿,“李導覺得你在演戲時更符合他心中‘宋至’的感覺——他不是會被我威脅的人。”

    “那你呢?為什麽會去‘威脅’李導?”很奇怪地,何修懿就是想知道。柳揚庭曝光了一個裸替身份的事,雖說違反規定,但也不是大事,不至於到讓劇組整個亂套的地步。左然為自己做到這程度——有他就沒有柳揚庭,有柳揚庭就沒有他,何修懿真的沒法不疑惑。

    左然淡淡地說了句:“以後你總會知道的。”

    “哦……”知道什麽啊……?

    拿到“宋至”這個角色,何修懿自己都覺得像在夢中一樣,不可思議。然而,夢中的確是有夢中才會有的綺麗,片場中的一切都輝煌而耀眼。

    八點,李朝隱也到了。

    他一走近片場,便問副導演張熙:“都通知到了麽?有多少人不能過來?”張熙念了幾個名字,李朝隱低頭想了想,道,“還好,最重要的是解小溪能來。”解小溪是飾演宋至的妻子的人,對於電影劇情十分重要,讓周麟等的“風濕犯了整宿整宿疼得睡不著覺”的便是這位解小溪了。

    李朝隱讓片場工作人員將十幾張椅子排成了一個圈,走到何修懿麵前問:“劇本通讀過了沒有?對於戲中角色遭遇有沒有什麽與之前不一樣的想法?”演員有想法便是好事,不論與導演一不一致。

    何修懿苦笑道:“快速過了一遍,沒來得及細讀,更是沒來得及……”

    李朝隱點點頭:“沒事,下周才是正式開拍。我們用一周來排練,今天重新來一遍全陣容通篇對詞。”

    李朝隱習慣於以完整陣容進行劇本從頭至尾的通篇對詞,這樣可以讓演員們熟悉整個故事,增加彼此間的化學反應,同時培養出對於電影的興奮狀態。這次事發突然,人沒有能湊齊,但其他人之前已經對過詞了,隻要與何修懿互動最多的左然、解小溪能參與,問題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