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影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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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購買過一半以上V章的可以直接看到新文!否則要等…  李朝隱和凱文沒有拍攝何修懿的表情, 而是將攝影機至於地麵上方十公分處,一直跟著何修懿的雨靴前進。在壓抑的氛圍中, 隻有腳步一步步地邁著。觀眾們都知道, 在不遠處等待著二人的,將是什麽樣的故事。

    何修懿腳下踉踉蹌蹌的, 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盡他的力氣。

    最終, 沈家大屋還是出現在了眼前。

    何修懿站在大門前。

    在敲門前,何修懿抬頭看了看天空——在新的一鏡中, 終於有攝影機拍攝他的側臉了。他凝望著高處, 仿佛那黑黑的天幕當中正棲息著群神——在沈炎與宋至對於未來充滿了期盼時,那些神明卻早已知曉了二人的命運。

    這個動作,是何修懿臨時起意加進去的。他還記得不久之前母親去世那天的天氣是上海十分少有的雨夾雪。當時他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誌得意滿地向母親報喜的情景,便抬頭看了看雨雪來的地方, 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了一個表麵上人人都很清楚的淺顯道理:那美好的日子, 也許, 是有著盡頭的。

    見李朝隱並未喊停, 何修懿抬手敲了敲大門,仿佛正在親手推開那任性的厄運之門。厄運這個東西, 實在很像是調皮的幼童, 總是為所欲為、我行我素地出現在人們麵前, 還往往戴著名為希望的麵具。

    沾著濕氣的門扉發出了“吱嘎”一聲,充盈於晚風中的潮氣灌進房間, 左然笑著說了一句“好冷好冷”, 而後握住何修懿的手腕, 讓他進屋。

    何修懿按照李朝隱導演的指示堅定地站在門邊。

    門口,是一些導演鍾愛的上演衝突的場所。門的兩邊,通常總是有一方在接受、一方在拒絕,比較經典的便是曾被提名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的《幽靈世界》。

    何修懿盯住了左然,仿佛要把“沈炎”的一切都記在腦海,半晌之後才開口道:“沈炎……我要回村子了。”

    左然一愣,隨後接道:“好啊。”沈炎此時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但卻拚命掙紮,拒絕去接受它。

    “我要回村子了……再也不出來了。”

    隨著宋至講述原因,兩人間爆發了整部電影最激烈的矛盾。何修懿不停地強調“分道揚鑣”、“形同陌路”,並眼睜睜地看著左然眼中的火焰慢慢熄滅,變得心如死灰——這讓他感到了心悸。

    接著,便是那一耳光的戲。

    何修懿退後了一步,但是依然在屋簷下。他的桃花眼中不再有光彩了,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視著麵前的左然,囁嚅著道:“對不起……對不起……”

    左然上前一步,低頭看著輕移開了視線的何修懿,閉了閉眼,片刻之後下定決心似的複又睜開:“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與此同時,他伸手給了何修懿一個“耳光”。在劇本中,這是為了為了讓宋至“不掛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因為沈炎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結果……那個耳光,再次像是輕撫一樣。

    “停,停。”李朝隱立刻喊卡,“左然,你能演得更好。”

    第二次打,依然太輕。李朝隱說:“不夠真實。”

    重新拍攝,再次失敗,李朝隱的態度明顯較前兩遍嚴厲了些:“怎麽時好時壞?開始情緒醞釀比較到位,可是沒有保住勢頭,最後情緒爆發很有問題。”

    第四次NG時,李朝隱撂下了開拍以來最重的話,他緊皺著眉頭:“左然,你似乎很脫離狀況。”

    左然說:“……抱歉。”

    李朝隱是個有名的導演,“教訓”之後又輕輕走到左然的身邊,問他:“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麽?上次是看不慣,這回又是什麽?講出來,讓我幫一點忙。”

    “李導,”左然抬眼注視著李朝隱,“不可以假打麽?”

    “嗯?”

    “修懿是我……朋友。”說到“朋友”二字,左然卡了一下,“我沒辦法完成。”

    李朝隱說:“我知道中國電影一般是假打。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不論如何模仿,效果都要打個折扣。這個鏡頭非常重要,我不希望應付了事。”好萊塢便基本都是真打。

    左然又問:“沒有其他的法子麽?”

    李朝隱搖了一下頭。

    聽見左然說自己是“朋友”,何修懿心中異常地驚訝。他們二人認識才一個月,在片場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左影帝竟然……把自己當作朋友了?而且,在傳聞中,左然性格高冷,與圈子裏的所有人關係都沒多好,說是獨來獨往也不會很誇張。

    “左然……”何修懿想了想,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左然的手腕。

    左然僵了一下,垂眸看著,被握著的手有點不自然。

    何修懿繼續說:“我是一個專業演員。如果不願犧牲,要求李導將真打改成假打,或者叫人來替,那不是就跟柳揚庭一樣了嗎?”

    “……”

    “左然,”何修懿看著左然的眼睛,用十分柔緩的語氣說道,“對於演戲這件事情,我很認真,也很珍惜每個鏡頭。我對事業有追求,也對自己有要求。如果改成假打,甚至叫人來替,我會難受。這種折磨,遠遠不是被打一下能比擬的。隻是一個耳光,真的沒有關係——我臉皮厚,打也不疼。”

    左然沉默半晌,最後才又開口:“我明白了。”

    “嗯。”

    “我去和李導談談,明確一下他的要求,這樣才能一次通過,不讓你白挨了。”

    何修懿笑:“謝謝。”

    第五次拍攝前,左然看了一眼劇務,問:“還有冰塊沒有?先把鋁壺拿到這邊來吧。”

    “有,有~~~!”為了消暑降溫,劇務準備了一個保溫壺,每天將在酒店冰箱裏製作好的冰塊塞進去,帶到片場並在拍攝間歇時分發給劇組眾人。這是原始降溫方法,不過總比幹待著強。她小跑著去拿,很快便拎著一個小桶回到了片場。

    李朝隱喊“action”後,何修懿再次說:“對不起……對不起……”表現甚至比前幾次更好。

    對麵左然演技讓人看得心驚。他的眼神中有著十萬分不舍,然而卻明白自己必須那樣做。最後左然用不重又不輕,剛好符合李導要求的力度“打”在何修懿臉上,同時仿佛用盡了全身上下的力氣一般地道:“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OK!”李朝隱,“非常好!”他很少會很直白地誇獎演員。一般來說,即使他很喜歡演員們的表現,也隻是說“表演更豐富了”、“剛才演得有點意思”、“保持這個勢頭”等等。“非常好”三個字代表著李朝隱有些過於興奮。

    左然看著劇務,道:“冰。”

    “哦哦!”劇務連忙遞上冰桶。

    左然伸手拿出幾個冰塊,輕輕地按在了何修懿的臉上。

    “……”何修懿能夠感覺到,涼涼的冰塊貼在了自己有些發熱的地方,很舒服,擴張了的血管變得安靜下來。左然掌心冰塊很冷,但是手指卻很溫暖,指尖輕輕地碰觸著何修懿的耳朵、脖子。一冷一暖之下,何修懿有些輕微的愣神。

    漸漸地,冰塊融化了,兩個人一起焐化的。

    左然的掌心直接貼上了對方的臉頰。他小心地捧著,拇指還在方才被“打”到的地方摩挲了兩三下。何修懿抬著頭,看著左然正盯著自己的眼睛,沒來由地有些心跳加速。

    幾個方形冰塊化成的水慢慢地在左然手裏變暖,那融了對方身體熱度的水珠仿佛能夠讓人燙傷。何修懿感受著溫度,簡直有些坐立難安。左然翻過手指,用指背將水輕輕地擦去了。

    “左然……”何修懿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我沒事了……不疼……我也沒有什麽皮膚病之類的……”

    “嗯。”

    “李導說要講講接下來的幾個外景拍攝……”

    “嗯。”

    “那……那我先過去了。”

    左然將還帶著水珠的手從何修懿臉頰移到了後頸,稍微一用力,便將何修懿攬在了懷裏。他用下頜蹭了一蹭何修懿的發頂:“去吧。”

    “……”何修懿看著左然的喉結,鼻尖輕嗅到對方的味道,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好。”

    不知道為什麽,對於這一場抽耳光,何修懿沒覺得怎樣,但是他感覺到,他對麵的左然似乎……比自己要難過許多。

    何修懿感到這問題十分無聊,看著車頭燈低頭想了幾秒鍾,嘴角撩起一絲笑容,吐出幾個奇怪的字:“CRH380。”

    柳揚庭眨了幾下眼,猶豫了下,又開口問:“前輩,你是不是記錯了呀?好像沒有這款車型……”

    “沒記錯,是這個。”何修懿還是懶散的樣子,“CRH380。”拉開了車門的左然偏頭看了何修懿一眼,眸子當中似乎難得地帶了一點笑意。

    柳揚庭逮著一個空,掏出手機查了一下“CRH380是什麽車”,而後看著百度為他呈現出的搜索結果:“……”

    答案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和諧號。】

    下麵還詳細地介紹道:【CRH380為ABCD四型。CRH380A動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鐵道部為高速城際鐵路及客運專線,由南車青島在原有基礎上自主研發的CRH係列高速動車,最高營運速度350千米/小時。2009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鐵道部向國內動車組製造企業招標采購……同年9月28日,鐵道部武漢鐵路局與南車青島在北京簽署了140列動車采購合同,包括100列16節長編組,及40列8節短編組的動車訂單,合同總金額約值450億元人民幣。】

    ……

    到了會所前麵,何修懿走下車,發現劇組眾人都已經在會所前麵等了。何修懿沒有看見李朝隱,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不來,還是總製片人周麟不讓,也許是他們雙方的意思,畢竟李朝隱不喜歡“投資爸爸”,“投資爸爸”同樣不喜歡李朝隱。

    何修懿剛與總製片人周麟打了個招呼,便看見一輛極為惹眼的車“呼”地一下停在了邊上。一個身材瘦高的男人出現,周麟急忙迎了上去:“徐總!”

    投資爸爸“徐總”果然與劇組的關係僵了,目不斜視,一路徑直走進了豪華的私人會所大廳,周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

    何修懿無意中聽過周麟與《家族》的事情。周麟,本來也是一個導演,相比於錢,更喜歡獎——總是想拿獎,但總也拿不上。然而也不知是因為什麽,近些年來,他的片子變得越來越難看了。無奈之下,才四十幾歲便喪失了創作能力的周麟轉行成為了獨立製片人,指望著靠與導演同樣重要的“製片”翻身。《家族》是周麟第一個項目,關係到他作為製片人的飯碗,兩年間他為此付出許多。周麟認為《家族》很有拿獎潛質,然而內容有同性戀,原作也沒名氣,折騰來折騰去,都拉不到什麽投資,直到李朝隱對項目表現出興趣。由於李朝隱的推薦,周麟終於找到了幾家願意投資的影業公司。隻是,因為很難賣錢,公司都不太大,湊錢過程也說得上是一波三折。

    何修懿知道,影業公司撤資或者不繼續出資,都並不罕見。這會兒,投資人之一的“徐總”不大高興,製片周麟亦步亦趨溜須拍馬……也正常。

    私人會所又是十分中式,青瓦紅牆,院子裏有天井,走廊牆壁上有大紅宮燈,吊頂金碧輝煌,古韻濃烈。

    而他們被帶進的接待廳也是同樣一套裝修風格,屋子一麵立著屏風,裏側牆壁則是一整麵牆的仙鶴圖,紅木家具雕工精巧,黃色的光暈從屋頂宮燈輕輕流瀉而下。

    周麟還有監製分坐在徐總的兩邊,而後是其他陪同人員、左然等演員,何修懿最沒有地位,被扔在了靠門口的那張椅子上。

    徐總喜歡野味。很快,金錢龜、燜蛇、老虎斑、東青斑等菜便一道道地上桌了。

    周麟又笑:“這家會所有個酒窖,徐總,等會兒您嚐嚐,不一般哪。酒是從法國、美國等等國家好幾十個酒莊運送過來的,最貴的50萬一瓶。會所角落裏有個品酒室,吃完飯我們去看看?”

    徐總果然流露出了興趣:“哦?好,吃完飯去看看。”

    周麟大笑著道:“徐總果然喜歡美酒,來來來,都滿上,大家先來碰碰杯吧。”

    漂亮的服務生為眾人斟上酒,何修懿稍微抿了兩三口,屁-股都還沒來得及坐熱,便聽見周麟對自己說道:“修懿,你趕緊來給徐總敬杯酒,求徐總以後照顧你一下。”

    何修懿:“……”

    周麟其實是胸有成竹的。這個劇組李朝隱的牌兒最大,而且中國電影一般是導演中心製,製片人最重要的活兒就是找投資,因此,雖然他對李朝隱把事情弄成這樣怨氣頗多,卻也從來沒有想過與李朝隱硬對著幹——團隊中兩個老大合不來,絕對是成功最大的阻礙。既然李朝隱要護著他的演員,那就讓他護吧。不過,何修懿與柳揚庭不一樣。何修懿隻是個裸替而已,待上五天就走,根本無足輕重,等他離組便沒人記得了。替身替身,就是什麽都要替的,替喝點酒,大概也在情理當中。裸替這個職業,被人摸是常事——並非所有演對手戲的男演員都是正人君子,趁機揩油、動手動腳的大有人在,甚至很常見。戲內光著身子都經常被人摸,戲外穿著衣服怎麽就不讓了?裸替因為與明星長得像,又較“隨便”,經常參加一些飯局,陪酒、陪-睡全都不足為奇。周麟還沒見過什麽戲內隨便摸、戲外不能摸的貞烈男女呢。而且,這個職業的人為了“夢想”全都拚了,不會輕易得罪任何一個人的,何修懿六年前是混得還可以,不過現在也已經徹底“淪落”了,他曾有過未來,應該更加患得患失。隻是……一般老板就是喜歡明星,雖然何修懿比柳揚庭還漂亮,徐總也不一定真的能看上他,隻能盡量試一試了。

    那邊,還沒等何修懿想好怎麽拒絕,一直默默坐著的左然突然道:“修懿不能喝酒。”

    周麟:“嗯?”

    左然唇角勾了一下:“修懿不能喝酒。”

    “為什麽?”周麟打定主意,如果左然講出“胃炎”這種常見借口,自己便“科普”說“沒事的”,雖然這個科普等於胡扯、忽悠。

    結果,左然說:“他眼睛不好。”

    周麟:“啊?”

    左然又道:“有時候跟瞎了一樣,見過的人站在眼前,都認不出。”

    何修懿:“……”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左然話裏有些幽怨……

    劇組一人卻是真的信了:“啊!青光眼吧?!那是不能喝,會使眼壓升高,導致青光眼變得更嚴重,加速失明過程!”

    見周麟看向了自己,何修懿隻好硬著頭皮道:“嗯,對,青光眼。”

    左然施施然地站了起來:“我代修懿與徐總幹了吧。”

    徐總說:“你……”

    “怎麽?他隻是個替身而已,我這主演代他幹了,麵子反而不夠?”說完,左然長腿一邁,繞著桌子走到何修懿的座位,從他手裏抽走了他一直攥著的紅酒杯,邁步到徐總麵前,眼神依然冰川一般,將紅酒杯與徐總的毫不溫柔地碰了下,仰頭將杯中的液體倒進了他自己喉管。左然穿著件黑襯衣,動作十分瀟灑漂亮。

    何修懿的臉有一些發紅——那杯酒他已經喝過兩三口了,左然卻是強硬地拿了去,將自己喝剩下的酒一口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