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婚禮(一)【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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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開拍之後, 左然沿著“沈家大屋”樓梯上樓,何修懿突然返回樓梯下,仰著頭問左然:“沈炎……留下……留下……行嗎?”二人剛從“銀杏大道”回來,在那裏宋至得知沈炎即將去北平。

    為了表現衝突, 李導運用了高度差。宋至位置較低, 顯示出了一種脆弱。

    何修懿的喉結上下滑動:“現在的日子……不就挺好嗎?”

    “……”左然轉身,緩緩地從樓梯走下, 並柔聲說,“宋至, 你知道嗎……在亂世中,每個人的命運都與國運相連。”

    何修懿問:“你一個人又能改變什麽?”

    “並非如此。”左然眸子當中仿佛燃著烈焰, “危局如斯,誰敢惜身[注]?‘你一個人又能改變什麽’, 這個問題看似大得不著邊際,可是也許……可以改變很多。就像樹木之於森林、沙粒之於大漠、水滴之於海洋, 是一個個個人構成了曆史的。比起見證者, 我更希望成為參與者、創造者。”

    “……”

    “宋至,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可我曾經考取官費留學,又帶著新思想回到中國, 我很清楚自己擁有什麽使命。這些天來,我一直問自己:你想捍衛自由尊嚴嗎?你想保護家人朋友嗎?你想解救國家民族嗎?那麽,當自由尊嚴受到了挑戰、家人朋友受到了威脅、國家民族麵臨著滅頂的災難, 我是安於一隅, 還是衝向沙場?我得到了答案……因為, 如果選擇前者,那麽中國就不再是我所熟悉的中國了,一個素來驕傲的國家將在那樣的回答中淪為全宇宙中最為卑賤的土地。”

    “沈炎……”

    “宋至,我還會回來的。學社十分安全,無需為我擔心。我們會重聚到一起。那時,每個人、包括我,都可以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再不會被迫經曆痛苦的分離。我向往那樣的世界,並將始終滿懷期待。”

    何修懿的聲音弱了許多:“真的會重聚嗎?”

    “會的。”沈炎站在了宋至的眼前,“戰爭這個東西起於人性之弱。公正的上天不會辜負勇敢的抗爭,一定會在某一個地方惠澤於我們的。”

    李朝隱用兩個人的逐漸靠攏,表現出了衝突和衝突的解決。樓梯作為沈炎和宋至之間的障礙物不複存在了,他們二人心中的隔閡仿佛也隨之消失。

    開場時,李朝隱和凱文用了廣角鏡頭,場景顯得很大,之後,隨著沈炎慢慢下樓,焦距越來越大。而當沈炎在宋至麵前時,焦距變為最大,背景被模糊了,人物無比清晰。

    何修懿說:“沈炎……”

    “等我,我還會回來的。”

    “……嗯。”

    何修懿可以感覺到左然爆發式的情緒,仿佛……曾經親身經曆過那種不舍、離愁和希望。

    “好——Cut!”李朝隱大喊了一聲,“沒問題!”因為感冒,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早上他翻出了一個紅色按鈕,一拍就會發出一句英文“That is easy!”他本想用這個按鈕代替他喊“cut”,按了兩下發現除了左然之外所有人都笑場,於是隻得痛心拋棄、繼續用破鑼嗓子喊。

    見通過了,何修懿鬆了一口氣。

    “準備下一場吧。”李朝隱簡短道。

    “先休息下!”一旁劇務進場對兩位演員道,“吃點東西。”

    一般劇組都會每天給演員們準備一到兩次零食,其中最常見的就是巧克力了。這是為了讓演員們補充能量,能夠應付可能長達十幾小時的高強度連續拍攝。不過,女演員們通常比較克製,拿到零食也隻是咬幾口而已。

    何修懿在休息室裏一邊吃喝一邊聊天。

    幾個化妝師和助理平時沒多少事做,很能閑扯。她們為左然、何修懿簡單地補了下妝,再次聊開。

    這次話題十分奇特:“如果48小時之後就是世界末日,你會利用這48小時做些什麽事情。”

    答案可謂五花八門,在場的人有人說要與家人在一起,有人說要感謝所有朋友,有人說要吃上幾頓好的,甚至還有要強-奸男神的。

    有人大著膽子問左然道:“左老師,那你呢?”

    左然正輕輕靠在一張桌子上,腰部呈現出了個美好的弧度。聽見名字,他抬起眼:“我?”

    “嗯。”

    左然目光似乎無意地飄到了何修懿的臉上:“如果可能的話……待在這個片場繼續拍攝《家族》吧。”

    “啊?”

    “晚上去看我的父母。”

    “左……左老師……”提問的人有點感慨,“您真的好喜歡電影。”

    一旁何修懿也再次覺得,左然真的是……一個大戲癡。世界末日就要來了,他居然還留戀這裏。

    還沒等何修懿回答,劇務便衝進了休息室,手裏還提著倆西瓜:“來來來來,來吃這個!”五月末的北京天氣已經很熱,棚子裏邊又沒空調。為了讓眾人涼快點,同時讓嗓子疼的李導潤潤喉,劇務剛才出門買了兩個西瓜、幾支冰棍。

    他將半個西瓜放在了茶幾上:“左老師何老師一起分半個吧。喏,這個是分割器,剩下的我送到另外兩個休息室起。”“沈家大屋”棚子一共有三個休息室,分別給周麟李朝隱、左然何修懿和工作人員。

    何修懿剛把屁-股往西瓜那邊挪了挪,便聽見導演副導演扯著嗓子叫他,還說下一場他那幕獨白走位有變化、要重新排練。他連忙站起來,快步走出了休息室,不過,在跨出門檻前,何修懿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冰涼的西瓜。

    修改走位用了大約十來分鍾。

    何修懿走回休息室,發現左然仍翹著長腿坐在沙發上麵看劇本,幾個化妝師已經離開了。左然平常不大喜歡讓助理們前呼後擁,在片場拍戲時基本隻帶一個隨身助理,還很少會麻煩對方,何修懿以前見過的“有助理撐陽傘,有助理扇扇子,有助理持電扇,有助理遞冰塊”的排場在這不存在。

    見何修懿回來,左然撩了一下眼皮:“給你剩了半個。”

    何修懿笑:“謝謝,謝謝。”

    他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切割器。切割器是一種介於刀和勺子二者間的神器,不需要將西瓜外皮一同切開,也不會把西瓜弄得千瘡百孔。用刀頭和刀片可以將一片規整果肉直接從瓜皮上剃下來,再翻過切割器夾起果肉就好。

    何修懿剛要切,卻有點愣住了:“……”

    左然的確給他剩了半個。

    隻是……

    左然是從西瓜左右兩側靠近皮的地方開始切的,中間的全都剩下了。原來白花花的邊緣處的果肉已經不見,剩下的是中央鮮紅鮮紅的瓜瓤。

    ……還有人不愛吃熟得最透的瓜瓤麽?

    何修懿抬頭問:“您很討厭吃甜?”

    左然還是翹著長腿,視線並未從手中劇本上移開,長長的睫毛被窗外射進來的豔陽鍍上了一層金。他似乎是猶豫了下,不過見何修懿隻是隨口問問,便又用他一貫有的帶著強烈疏離感的口吻說:“嗯。”

    其實並不是十分全的全陣容通篇對詞當晚,為了歡迎何修懿的加入,生活製片親自訂了餐廳,請劇組工作人員和來參加對詞的演員吃飯。

    對於那些曾經不大友善的人,何修懿心裏還是有個小疙瘩。他也清楚自己需要調整心態,否則絕對沒有辦法愉快公事。隻是這事兒並未第一天便能想開的,何修懿表麵上溫和、有禮、謙虛,心理上卻本能般地更親近李朝隱和左然。

    那家餐廳海鮮非常正宗。大龍蝦一上來,李朝隱導演便笑了一笑,伸手指了下何修懿,對服務生說道:“最大的給那位先生。”

    “謝謝。”何修懿也沒有推辭,而是表達了他的高興和感謝,笑道:“我就喜歡大的。不管吃什麽吧,我都喜歡大的。”

    左然:“……”

    何修懿感覺到了左然奇特的眼神,於是也轉頭看見旁邊冷峻的男人:“……?”

    左然將視線移回自己的盤子,沒搭理何修懿,又是一副優雅貴族的樣子。

    席間眾人沒怎麽聊《家族》的事,而是紛紛談起各種業內八卦,比如誰隱婚了,誰劈腿了,誰給了知名娛記一億封口費,幾個女孩子八得臉上直發光。

    有人問左然:“大影帝,您怎麽看這些事兒?”

    左然伸手舀了碗湯:“無聊。”

    “對哦,您從沒有出過緋聞,心思全都放在演戲上了。”

    左然頓了一下:“我意思是,他們對待感情的態度,很無聊。”

    “原來如此……”

    唯一算是與《家族》有關的話題便是李朝隱讓何修懿加微信。之前何修懿隻是個裸替,沒什麽資格進劇組的群,此刻他的身份卻是大不相同,於是被拖進了所有相關的群和討論組,有劇組主創群,有全部演員群,有主演群,有造型群……各種消息一屏一屏,何修懿眼睛都花了,不禁有些擔心自己以後會漏看什麽從而導致嚴重失誤。

    何修懿也加了在場所有人的微信,包括左然。左然的朋友圈是當下難得的幹淨,一共也沒幾條,最近的是5月30號發的“五月三十”,再其次是……去年5月30號……同樣一句“五月三十”,一看就知道這個日子對左然來說非常重要。何修懿想起了那張5月20去6月23回的車票,琢磨了下,覺得兩者大概沒有什麽關係。

    他又看了下李朝隱的朋友圈,發現……李朝隱的朋友圈畫風十分清奇——差不多每隔三四天,李導便要發一張片場的照片,配上他自己寫的詩,情懷滿滿。因為需要保密,照片上看不出什麽,一般隻有一塊綠幕,或者一個道具。

    何修懿看見,在自己當裸替的第三天,也就是拍攝“沈炎要去北平,兩人難舍難分”那天,李朝隱作的詩是這樣的:【滿腔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戰鬥!快把那爐火燒紅了,讓我鍛製長矛!】下邊一大堆讚,差不多每個劇組人員都“學習”了下,除了左然。

    “……”何修懿抬起頭看了看李導的三角加三白眼,心中感慨,李朝隱極其凶狠的外表下竟然洋溢著各種情懷——看來之前幾天,作為裸替他沒有能了解李導,因為李導在片場和他講的話其實並不太多。

    一頓飯一直吃到了九點。

    快散夥時何修懿想要再盛一碗湯,抬起頭卻發現周麟正在挑豌豆吃,於是隻得等了一等,沒有伸手撥轉圓盤。

    左然問:“想喝湯?”

    “嗯。”

    “我幫你盛吧。”湯鍋離他不遠,他胳膊長,可以夠得到。

    說完,左然便拿起了何修懿的湯碗,舀了半碗,舀的時候居然還很注意各種食材在湯碗中所占據的比例。放下湯勺,左然將修長的胳膊收了回去,將碗放在嘴邊輕輕吹了一下,又遞給何修懿,“公事公辦”地道:“剛上的,別燙著。”因為湯的味道不錯,一鍋不夠,製片主任便又加了一單。

    見左然這樣做,何修懿的臉微微發紅了——他總覺得,左然剛才那個動作有點色-情……大概是錯覺吧……他連忙接過湯,手指卻不能避免地碰到了左然的。

    有些不安的何修懿端起湯碗,用喝湯吃菜來掩飾他的尷尬。沒想,一個肉圓子剛被夾起來便“噗通”一聲又跌回到湯碗裏,還把湯濺出來,何修懿臉上都被弄上了幾滴。

    “……”何修懿拿起餐廳紙,將臉上和衣服上的湯擦掉了。

    一旁的左然斜睨他一眼,用依然涼涼的調子道,“頭發上麵也有。”

    “……哪裏?”何修懿將一張新的餐巾紙遞給了左然。

    左然卻沒有接,而是直接伸手到何修懿左側劉海位置,捏著幾根發絲輕輕抹了一把:“這裏,一滴。”手指就在皮膚旁邊,空氣仿佛都變熱了。

    擦了一下手指,左然不再理何修懿,而是看向了正在講話的李導。他用方才幫何修懿抹幹頭發的手撐著下巴,好像全不在意剛剛發生過的小插曲。

    何修懿甩了甩頭發,將奇怪的觸感抖落。

    ……

    因為太過勞累,何修懿一夜都沒有做夢。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提前四十分鍾趕到了片場。

    他要珍惜這一周的排練時間,將人物理解透徹,將情緒醞釀到位,將台詞背得爛熟,將走位牢記於心。正式開拍之後絕不能拖後腿。

    排練不會如正式拍攝般一場一場地來。導演通常會將多場串在一起,哪怕背景不同也會一起排練。比如,“一個人在餐廳幹了些事,而後邁步走到臥室,又在臥室幹了些事”其實應當至少是兩場戲,但排練時幾乎一定是一起的。這樣可以節約時間成本。

    李朝隱說,這一周的排練不會隻練“宋家大屋”當中發生的事,而是全部——有時他需要把“宋家大屋”裏裏外外當成其他場景。

    馬上要開始運用肢體語言了,何修懿覺得稍微有一點緊張。

    李朝隱對肢體語言要求很高。就在昨天,還說:“台詞不是你的盔甲,很多演員認為台詞會保護他們,這是不思進取的想法。的確,隻要有台詞的存在,電影觀眾一定能看得懂。但是你要思考,他們為什麽要觀看你的表演,而不是讀劇本?你能傳遞什麽劇本外的東西?”李朝隱甚至是十分極端地道,“有聲電影技術,全麵拖慢了演技、攝影、燈光、布景的發展。”

    還有一小段時間,再把台詞背一遍吧……何修懿想著,走到了“沈家大屋”的落地窗前,將目光放在遠處地平線,頭腦放空,張開嘴唇,開始小聲念叨電影中的台詞,希望借此加深記憶,讓他在排練中可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肢體動作上。他隻看了幾天劇本,遠做不到倒背如流,然而,如果排練時連台詞都有困難,肢體動作一定會慘不忍睹的。

    何修懿一直站在窗前背台詞,渾然不覺時間已經過了許久。

    “郎君……呃,郎君……”

    卡殼了。

    這一段戲,是在兩人第一次激情戲過去之後,沈炎給沒有念過書的宋至講述中西方各種對“丈夫”的稱呼,從起源到發展,還逼著宋至一個個地念,算是調-情。

    “郎君”下麵是什麽詞來著?

    何修懿忘記了。

    他不想看劇本,努力地回憶著:“郎君……”

    忽然,何修懿看見一隻指節分明的手從他背後伸過來,撐著明亮的玻璃窗。與此同時,一個低沉性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還帶著呼吸的熱氣:“別‘郎君’了。‘郎君’叫你去排練了。”

    “……!!!”何修懿驚覺,左然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他連忙轉頭看。

    左然還是麵無表情,垂著眸看著他,仿佛真的隻是叫他去排練的。半晌之後,左然又開口道:“行了,時間到了,沒什麽事的話立即過來準備。”

    說完一轉身,離開了。

    左然也沒有走。因為有時需要忙到淩晨,劇組為左然和助理也訂了一間房,不過兩個人卻很少留宿,屋子總是空的。

    李朝隱和製片主任沒給何修懿的第一天安排太多事,收工時天色還挺早,何修懿趿拉趿拉地晃進了酒店走廊角落的一扇門內,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拿起劇本又開始讀——他希望能盡快熟悉劇本,彌補臨時進組所造成的缺陷。因為是補訂的,他的房間與劇組其他人離得有點遠,屋子也在陰麵,空氣中總飄著種淡淡的潮味。

    到了大約九點,何修懿聽見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來一看,驚訝地發現對方是左然。

    左然問:“打牌麽?”

    何修懿:“嗯?”

    左然說:“撲克牌,312。”“312”是左然的房間號。

    何修懿放下了劇本:“哦,好,等兩三分鍾。”左然叫他打牌這個行為裏邊藏著細心——他作為一中途進組的人,隻在片場出現的話很難拉近與眾人的關係。不論中外,員工下班之後都經常會參與聚餐、泡吧等等活動,而“打牌”呢,無疑是不大會講話的人最喜歡的選項——既能增進感情,又不需要尬聊。

    掛斷電話,何修懿拿起房卡揣在褲兜裏,輕輕地帶上門,在酒店走廊裏迷路了一會兒,最後乘坐了距離312最遠的一部電梯下樓。等出現在左然房門外時,已經過了差不多十分鍾了。

    房間裏的人是左然、錄音師、副美術,還有一個平常舉話筒吊杆的“杆爺”和一個美術助理分別坐在錄音師和副美術身後。

    錄音師一看見何修懿便招呼道:“嗨我親愛的朋友,快點過來……”

    何修懿聽說過,錄音師莫安早年是從事譯製片配音的,可以把譯製片配音後期做得爐火純青,不比原音差上多少——喊真的有喊的效果,低語也真的有低語的效果。後來莫安“轉行”錄音,發展得還不錯,不過開口說話總有一股譯製片的味道,也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習慣成自然了。

    左然問道:“雙升,會麽?”

    “哦,會。”

    左然又道:“按這個劇組的規矩,輸牌的人都要接受對方在他臉上畫道。”

    “好。”自己是無所謂,不過……何修懿有點難以想象左然被人在臉上畫道。

    抽簽的結果是,左然與副美術一組,何修懿與莫安一組。

    何修懿其實打得並不好,而且,左然太會記牌和算牌了,每人打過什麽、同伴手裏還有什麽、對家手裏還有什麽,似乎一清二楚、輕輕鬆鬆、毫不費力。沒過多一會兒,左然與副美術便升級到了“8”,而何修懿一組依然停留在“3”。

    何修懿臉上被左然畫了5個道道。左然修長的手指拿起馬克筆,拔開筆帽,微微傾身,在何修懿臉上勾勾抹抹。他靠得近,動作也輕,淡褐色的眸子十分明亮,認真地盯著何修懿的臉,動作優雅得像是握著油畫筆,即將在一塊畫布上描繪繽紛的色彩。何修懿看著左然揚起的脖子,喉頭“咕”的一下,沒來由地將視線往左右瞥去。

    至於同樣輸牌的莫安,則由副美術負責處理。

    第七次又要輸牌時,莫安開始唉聲歎氣:“天哪夥計,你怎麽能打那張‘K’?”“噢,請你不要這樣,噢,上帝啊。”“看看這手牌有多爛,就像……呃,我是說,看看這手牌有多爛。”“嘿,瞧瞧,大夥都來瞧瞧,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何修懿說,“是左然太強了。”

    從這次起,每次輸牌,莫安都仔細地與何修懿複盤,一張一張牌地討論,表情是劇組開會時從來沒有過的專注。他還說,他的“牌魂”也許是遺傳自他媽。他媽打麻將打出頸椎病,醫生喝令她再也不許碰,他媽便將牌友叫到家裏。她自己是沒打,但是靠在後邊沙發背上看著人打,還給別人支招,已持續了數年。

    盡管何修懿與莫安態度很好,臉上的道道卻還是飛速地增加著,到了晚上十一點整,左然一組已經升到了A,何修懿一組卻隻勉強升到了4,雖然何修懿覺得贏的唯二兩把還是左然有意放水了。

    被屠了。

    “收拾收拾回去睡了,”左然嘴角似乎勾起了一點點,“先都去把臉洗了。”

    莫安先走進了房裏的洗手間,而後是副美術、左然,何修懿是最後一個從地毯上爬起來並去洗臉的。

    在衝水前,何修懿看了看自己左右臉頰。

    “……”竟然還行……不醜,不像莫安臉上那樣亂七八糟一堆筆劃。

    兩邊都有黑色馬克筆畫過的痕跡,但都不長,左然很體貼地沒有“毀了”他這賴以生存的臉。

    “……?”又看了十幾秒,何修懿突然覺得不對勁。

    那些筆劃看著十分隨性,似乎毫無規律可言,可是若是仔細盯著,便能發現全都很像英文字母。

    不對……不是英文……那是什麽……?

    何修懿耐心辨認著,並用他的手機記錄:【J、e、t、e、d、é、s、i、r、e。】連筆連得十分潦草,但還是看得出形狀。

    打牌一共輸了十次,正好湊了十個字母。

    何修懿將十個字母放進搜索引擎,一點,關於它們的搜索結果立即被呈現出來。

    是句法文。

    意為……

    何修懿繼續往下看:

    意為:【我想要你。】

    何修懿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隻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那個聲音那麽清晰,仿佛一匹駿馬從遠方奔騰而來,踏碎了他心頭原本井然的寧靜,又有點像離弦之箭飛躍空曠場地正中靶心時所發出來的悶聲。

    這是……什麽意思?

    何修懿記起了那次耳光事件。柳揚庭不想被人抽耳光,於是導演組叫自己去替。左然麵對自己沒下去手,卻狠狠地甩了柳揚庭一耳光。十幾天來,何修懿一直以為左然是“懲奸除惡”的大天使,從來沒往其他地方想過。

    難道……

    不對,不可能。

    左然入圈六年,從沒有過負-麵新-聞,坊間傳聞都說,他從沒有男女朋友,更不要說“一夜情”“約-炮”或者“潛規則”之類的了。而且,近二十天相處下來,何修懿很佩服左影帝的人品,並不覺得左影帝是那種隨隨便便撩人上床的人。

    至於真心喜歡,更加可以排除。

    耳光事件發生那時,他們倆才認識五天。即使現在,也還不到二十天呢。二十天中,兩人交流僅限拍戲,幾乎沒有額外接觸,左然也一直非常冷,沒理由突然愛上了。那個可是……禁欲的、潔身自好的、從未有過緋聞的、對感情很認真的,左然。就在一周前的劇組聚餐上麵,左然還說“他們對待感情的態度,很無聊。”何況,何修懿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左然愛上的。

    何修懿想起來,下午在拍戲時,沈炎有句台詞就是“我想要你”,當時自己表現不好,十分僵硬,NG了N次。此時重提,難道是個善意取笑?左然是在開小玩笑?逗逗自己,加強兩人間的聯係?

    聽上去挺奇怪的,可是卻是最佳答案。

    算了,不想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沒有怎麽樣,別自己亂想了。

    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家族》上,不要無謂擔心。

    ……

    也許是因為白天太勞累,心裏惦記著事的何修懿居然還是睡得不錯。

    清晨回到棚子,《家族》繼續拍攝。

    “沈家大屋”劇情其實並不算多,第二天拍攝便推進到了沈炎、宋至二人情意最濃的幾場。

    幾場當中,有個吻戲。

    左然將何修懿壓在牆上,胸膛抵著,手指扣著何修懿的十指,拉高了按在他身後牆上。

    兩周來第一場吻戲,左然演得十分動情。

    他裹住了何修懿的舌尖,在對方口腔內掃蕩,還用舌尖舔-弄何修懿的上膛,前後輕掃,有時似乎可以碰到他的喉嚨。

    嘴唇被親腫了的何修懿覺得自己仿佛要被吞噬了。

    迷迷糊糊當中,何修懿想起了昨天打牌之後自己對著鏡子所看見的法文:【Je te désire.】

    不知道為什麽,連他都記住了。

    【我想要你。】

    喝醉酒的左然實在是很難搞——他誰都“不認識”。助理和司機兩個人想把他從何修懿身上扒下去,可左然警惕性極高,死活都不撒手,堅決拒絕那兩個人,一心一意求何修懿帶他回家。

    劇組有人站在一邊,唯恐天下不亂地用手機拍攝,監製走到他們跟前小聲“命令”他們全都刪了。

    何修懿也有些無奈——常年如冰山一般的左然喝醉了之後怎麽是這樣?他那些狂熱粉絲知道了會不會紛紛爬牆到別家?

    不知是誰開玩笑似的說:“影帝該不會喜歡柳揚庭?錯把長得很像的何修懿當成自己暗戀的對象了?”

    何修懿笑了笑:“不清楚,可能吧。”

    折騰半天,監製有點累了,歎了口氣,對何修懿問道:“要不你把左然帶回你家去吧?就一晚上……明早你們兩個一起趕去片場。看這架勢,就算你幫忙把他送回家,你離開後他也又會鬧的。”

    何修懿沉默了一下,半晌之後才開口說:“我那房子麵積很小,我怕左老師住不慣。”

    監製笑了:“他哪裏是那麽矯情的人?”作為演員,忙起來時從第一場拍到最後一場無休,冬天穿短袖,夏天穿棉服。左然還不紅的時候,有幾次在村裏拍戲,眼睜睜地看著老鼠經常囂張得從睡著了的人身上踩過去。不過,每次在記者問到拍戲是不是辛苦時,左然都會十分平靜地回答:“沒有感覺,這應該的。”

    何修懿隻能應承了,扶著左然,再次鑽進那輛“慕尚”,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而後便讓左然靠著自己,一路往熟悉的小區去了。靠著他的左然再也沒掙動過,仿佛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媳婦”。

    何修懿的“家”真的非常小,在一棟八幾年的老樓一樓最內側,一室,沒廳。地板踩上去吱呀吱呀響,牆上的白漆也有些剝落了。

    這是他最近才租的房子。母親去世之後不久,便有人給父親介紹了一位四十歲的離異的女性,父親覺得十分喜歡,見了幾次麵後便讓對方住到了家裏來。據說,她的兒子借了幾十萬塊參與什麽“莊園開發”,被人騙得血本無歸,於是她隻好賣房子還債,出來再找“老伴”也是因為實在是沒有住處了。何修懿的父親急著“抄底”,因此不顧旁人指點,堅持讓“女朋友”住進他唯一的一套房子裏了。何修懿見過“準後媽”,十分漂亮,風韻猶存。他的父親是個“顏控”,何修懿的母親便是個大美人,而何修懿像他母親,桃花眼、高鼻梁,還有一雙長腿。

    何家一共兩室一廳。何修懿將近三十歲,和四十歲女性住在一起實在是有一些別扭,隻好出去租了房子。他的經濟十分緊張,也租不起什麽好的,隻能一邊幹著兼職一邊勉勉強強將就著住——他最近的一個兼職是給朋友開的婚紗攝影當模特拍攝宣傳照。

    左然進門之後卻沒什麽不適。何修懿讓他坐在椅子上,他便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隻盯著何修懿,別的什麽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