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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回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後,老爸也很少開口。
「幸好他沒家人。」老爸一臉苦澀。
「涼介,中國安全部欠你一個人情。我們竟沒發現內部有叛徒。」翡淚出聲。
黎明前,島津先生滿臉倦容地出現。
「六本木清理完了嗎?」
「對,就當黑道火拚處理。冴木,那餐廳老板是你的老友吧?」
「嗯,司法解剖結束後,通知我一下,我會幫他辦葬禮。」
島津先生點頭。
「翡淚。」
老爸催促道,翡淚從皮包拿出梅本的筆電。
「我會找人分析。」島津先生接過。
「應該能找到波波夫、梅本與俄羅斯黑手黨勾結洗錢的證據。」老爸說。
「三浦的事呢?」我問。
「三浦?」島津先生望著我。
「筆電裏找到一個地址,那裏有遊艇碼頭及度假公寓,或許是梅本他們目前的藏身處。」
「我會派人調查。」
「等一下,」老爸喊住島津先生。「有沒有查到尼可的下落?」
島津先生搖搖頭。「雖然偵訊過在白金逮捕的那些家夥,但他們口風很緊,仍不曉得B據點在哪裏。」
「要是到三浦抓梅本和波波夫,反而讓尼可帶走莫利斯,事態隻會更加惡化。不如放波波夫他們自由行動,還比較容易找到莫利斯。」
聽完老爸的話,島津先生陷入沉思。
「你想想,最危險的情況,就是核彈落入尼可手中。波波夫和梅本拿到核彈,頂多拿去賣錢。」
老爸說完,看著翡淚。
「中國政府呢?如果發現核彈,會要求日本政府歸還嗎?」
翡淚搖搖頭。「怎麽可能,中國政府在公開場合會否認所有關係。一旦找到核彈,先破壞引爆功能,後續交由日本政府處理。這是我接到的命令。」
「機場附近已加派人手。除加強留意持『羅德諾夫』名義護照的旅客,同時嚴格盤查外貌特征相似的入境外國人。為防止尼可綁架莫利斯,也請霹靂小組隨時待命。」島津先生說明。
「尼可知道警方已控製他們的舊據點,應該不會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機場。飛機上無法通訊,莫利斯大概不曉得女兒早就逃離尼可的魔爪。所以,莫利斯入境後,哪一方人馬最先與他接觸,將會影響到他的下一步行動。」老爸分析。
「情況對波波夫他們較有利。莫利斯入境後,應該會立刻跟梅本、波波夫聯絡。」
聽我這麽推測,老爸搖搖頭。
「那倒未必。目前,隻有尼可清楚莫利斯搭哪班飛機,幾點抵達日本。要是尼可禁止莫利斯聯係日本的『幫手』,等於斷絕莫利斯的對外管道。」
「會發生這種情況嗎?」
「攸關女兒性命就難說了。
「不過,就像阿隆提到的,若莫利斯失憶,不記得核彈藏在何處,單單聽從尼可的指示未免太危險。即便尼可禁止,他也會設法與波波夫他們聯絡吧?」翡淚說。
「總之,倘使警方無法在機場攔到莫利斯,卻拘禁波波夫等人,與莫利斯之間的線就斷了。」
老爸看著島津先生。
「目前應該放長線、釣大魚,讓波波夫自由活動。況且,除了梅本健一,警方沒理由逮捕其他人。」
島津先生歎口氣。「好,那就隻監視他們,先不動三浦那裏。但萬一波波夫和莫利斯私下聯絡怎麽辦?」
老爸看著我。「這種時候,就換我們上場。阿隆是協助蒙妮卡逃走的英雄,就算他擅闖三浦,對方也不至於對他下毒手。」
「又派阿隆出馬?」島津先生頗為訝異。
「萬一莫利斯已想起核彈的下落呢?不派人去一趟,根本無從確認。」
「這跟阿隆有什麽關係?」
「阿隆是莫利斯女兒的救命恩人。據說莫利斯很疼愛女兒,我們不妨利用這一點。」
「呃,關於這一點,還沒確認當事人的意思……」我插嘴。
「你不願意嗎?」老爸看著我。
「不是不願意,隻不過,大部分的父親似乎都不喜歡女兒的男友?」
「我沒女兒,所以不清楚。」
哇哈哈。
「父親曾邀我男友回家吃晚餐,想借機毒死他。幸好母親發現,及時阻止。」
聽到翡淚的話,大夥都嚇一跳。
「你父親到底是……」
「不,隻是普通的公務員。」翡淚聳聳肩。
「你究竟願不願意?」老爸盯著我。
「知道啦。」我回答,「一切因我而起,我會負責到底。」
「好,那我和翡淚會在附近支援你。」
「你們不陪我一起去嗎?」
「要是波波夫已召集兵力,分頭行動比較妥當。不然,我們統統遭壓製可就沒戲唱。」
翡淚瞪大眼,「你們真的是親生父子嗎?」
「最好別問這個問題。」我應道。
隔天中午,我沐浴在晴空下,騎機車前往三浦。老爸和翡淚開車跟在我身後。警方發現翡淚的BMW停在六本木的路旁,又在張的屍體上找到車鑰匙,於是,島津先生索性還給她。
筆電上記錄的那座度假村,恰恰位在油壺和諸磯中間,且有個很長的名字,叫「三浦度假遊艇俱樂部」。
我在衣笠下橫濱橫須賀道路,筆直騎到林的十字路口,接著往南前進。以前我常載女生到這一帶。
俱樂部的大門十分氣派,兩棟十層樓的度假公寓之間,是建在海邊的遊艇碼頭。
我騎進敞開的大門,在碼頭前方停車。麵向大海建有兩道堤防,兩側分別停著遊艇和快艇。
南歐風的露天咖啡座充分散發出有錢人度假的優雅氣氛,但坐在外頭的家夥把這種氣氛破壞得蕩然無存。四名穿黑色雙排扣西裝的男子,拿著手機,目露凶光地環顧四周。
其中一人從剛剛就注視著我。雖然騎機車的高中生與遊艇碼頭格格不入,但他們不也半斤八兩?
我不理會那幾個黑道兄弟的視線,脫下安全帽,走向咖啡座。盯著我的眼睛從兩隻變成八隻,射出的目光益發銳利。
我故意在黑道兄弟的隔壁桌坐下。外頭的座位除了他們,沒有別人,坐哪裏都一樣。
向服務生點杯蘇打水後,我叼起一根煙,拍拍口袋,問瞪著我的一號兄弟:
「呃,你有火嗎?」
一號兄弟顯然十分驚訝。
「嗯。」
說著,他遞給我都彭打火機。在海邊點火可得費一番工夫。
「謝謝。」
點完火,我吐出一大口煙。
「你從哪來的?」
一號兄弟問我。
「東京。」
「騎那個來的嗎?」
「對,我蹺課。海邊果然很棒。」
「這裏有熟人嗎?」
在一號旁喝著冰淇淋蘇打的二號出聲。
「有,一個很可愛的女生,是俄羅斯和法國的混血兒,叫蒙妮卡。」
喀睫一聲,四人倏然站起。送蘇打水來的服務生嚇得愣在原地。
「你是誰?」一號低吼。
「區區打工偵探。」
「什麽?」
我接過蘇打水,吸了一口。我原想喝哈蜜瓜口味,送來的卻是櫻桃口味。
四人把我團團圍住。
「小鬼,敢耍花樣,就讓你直著進來,躺著出去。」
剛剛沒吭氣的三號沉聲恐嚇,嗓音非常沙啞。
「麻煩轉告梅本先生和波波夫先生,阿隆到了。」
說完,我四處張望。剛剛還看得到翡淚的BMW,如今卻消失無蹤。難道他們丟下我不管了?不過,老爸再好色,應該不至於對翡淚下手。
我猜啦。
「再報一次你的名字。」
二號拿起手機命令我。
「阿隆,冴木隆。」
二號轉過身,講起電話。
不久,健一和蒙妮卡自較裏邊的度假公寓走出。健一穿著口袋工作褲和背心,蒙妮卡則是短褲搭T恤的打扮。
「阿隆!」
一看到我,蒙妮卡便從碼頭飛奔而來,馬尾在腦後搖晃。
我立刻起身,蒙妮卡摟住我的脖子。
「阿隆,我好想你。」
她吻上我的唇。
戴墨鏡的健一臭著臉,雙臂交抱站在不遠處。
那幾個黑道兄弟看得目瞪口呆,隨即坐下繼續做事。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蒙妮卡鬆開我後,健一走近問道。
「隻是湊巧。我騎機車出來散心,卻發現蒙妮卡落寞地望著大海。」
我指向公寓,蒙妮卡瞪圓雙眼。
「不會吧。」
「少耍嘴皮子。你知道這裏,代表條子也知道吧。」
「不清楚,我老爸住院了。」
「咦,涼介怎會住院?」蒙妮卡問。
「你們曉得昨天『麥克斯』發生槍戰嗎?」
「當然。條子也為這件事在找我們。」
「藥頭次郎中彈身亡,我老爸也被流彈波及,幸好隻是破點皮。」
也許健一有熟人看到老爸渾身沾滿次郎鮮血的模樣。
「次郎是誰殺的?」
「一個中國人,他在六本木的其他地方被幹掉了。」我沒撒謊。
「你來這裏幹嘛?」
「當然是代替我爸和你們談那件賺錢的生意。」
健一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我望向蒙妮卡,問道:
「你見到爸爸了嗎?」
「還沒,聯絡不上他。」蒙妮卡難過地搖頭。
「蒙妮卡,這種事不必告訴他。」
健一插嘴,蒙妮卡激動地反問:
「為什麽?阿隆救了我,而且,也是他告訴我,爸爸是我的親爸爸。」
健一皺眉瞪著我,「要跟我們走嗎?」
「當然,我就是為此而來。」
「好開心,又能和你在一起。」蒙妮卡雀躍不已。
「你突然不見,害我好擔心。」我牽著蒙妮卡的手。
「對不起,波波夫先生說這樣對爸爸比較好。」
「跟我來。」健一走在前頭。
我被帶到最頂層的十樓,室內裝潢得極盡奢華。
波波夫、梅本、村月,還有一個麵無表情的銀發白人在場。
「阿隆,冴木先生出什麽事?」波波夫上前迎接我。
「他住院了。」
「住院?」
「他被卷入昨天我們店裏的槍戰。」健一回答。
「傷勢嚴重嗎?」梅本關切道。
「不,隻是一點皮肉傷。」
「藥頭次郎被中國人殺了。」
聽到健一的報告,梅本搖搖頭。
「那種人渣死了也無所謂。你們怎會去我的店?」他問。
「誰教你們統統不見人影。老爸擔心住院時生意有什麽進展,便派我過來。」
波波夫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
「在電腦裏找到的。槍戰時,我趁亂偷看辦公室的電腦。」
梅本神情驟變,「辦公室的門上了鎖。」
「當時門開著。」
「不可能……」
「夠了。」
波波夫製止我們。他指著坐在一旁的銀發白人說:
「他是我生意上的朋友阿曆克塞。這次的事,我找他來幫忙。」
「請多關照。」
我行一禮,但阿曆克塞根本不理會我。不知是聽不懂日文、討厭日本人,還是純粹不喜歡我,總之,他冷冷望著我,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們正嚐試和羅德諾夫聯絡,不,應該說是莫利斯。沒想到你會察覺羅德諾夫的真實身分。」
波波夫說道,我聳聳肩。
「中國國家公務員的叛徒告訴我的。」
「張嗎?」波波夫瞪大雙眼。
「你認識他?」
「當然。張在巴黎時,幫莫利斯辦過不少差,因為國際刑警組織掌握了軍火市場的消息。他在日本嗎?」
「他潛伏在『八月獅子』的餘黨中,早前來到日本……」
我回答後,恍然大悟。之前翡淚要去「麥克斯」時,張沒同行,原來是不想遇見波波夫和梅本。
「所以,昨天在我們店裏鬧事的中國人……」健一出聲。
「就是張。他對翡淚小姐開槍。」
「翡淚呢?」梅本問我。
「不知道,她應該很忙吧。畢竟在日本國內引起這麽大的風波。」
梅本露出懷疑的目光。
「尼可收買了張,才曉得羅德諾夫是蒙妮卡的生父。而我察覺莫利斯可能還活著,所以張綁架我,並帶去尼可那裏。」
「他打算殺你滅口嗎?」波波夫問。
我點點頭。波波夫望向那個叫阿曆克塞的冷漠白人,視線又移回我身上,說道:
「阿隆,事情的經過蒙妮卡已告訴我們。你很勇敢,我代表莫利斯向你致謝。」
「別客氣。」
「問題在於莫利斯和逃走的尼可。聽蒙妮卡說,尼可預謀在東京引爆核彈,此話當真?」
「對。但蒙妮卡的爸爸不是喪失記憶嗎?還是,莫利斯先生已想起一切?」
波波夫與梅本互看一眼。波波夫歎口氣:
「我們也不清楚。莫利斯的記憶正漸漸恢複,隻要他記起核彈放在哪裏,我們打算去取回。」
「取回後,當然會出售吧?」
我問,但沒人回答。梅本向健一使個眼色。
「蒙妮卡,要不要出去走走?」健一邀她。
「不要。你們在談爸爸的事,我才不要一個人離開。」蒙妮卡搖頭。
「蒙妮卡,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為了喚起你爸爸的記憶,我已投資好幾十萬美元。」波波夫解釋。
「你要靠出售殺人武器,回收這些投資嗎?」蒙妮卡一臉泫然欲泣。
「蒙妮卡,那不是我們製造的。核彈的確是殺人工具,但光是買賣,就和繪畫或雕刻作品沒兩樣。」
梅本從旁幫腔,真是狗屁歪理。蒙妮卡含淚望著我。
「阿隆,你和涼介也想靠爸爸的核彈賺錢嗎?」
這問題太難回答,但我不可能告訴她實話。
「當然,這家夥和他老爸中途參一腳,就是想分一杯羹,不然就是條子的抓耙仔。」
健一故意給我難堪。
蒙妮卡倏地起身,「我去看海。」
說完,她走向門口。波波夫看著身旁的白人,示意道:
「阿曆克塞……」
「達——」
阿曆克塞回答後站起,尾隨蒙妮卡離開。
「阿曆克塞之前在Spetsnaz,你聽過嗎?」波波夫問我。
「嗯,是俄羅斯特種部隊吧。」
「對。此外,他是處理核彈的專家,所以我和他簽約,請他擔任顧問。」
「莫利斯何時抵達日本?」
「今天晚上。目前雖聯絡不上他,但到日本後,他一定會找我們。」
「萬一尼可禁止他和你們聯係呢?或許莫利斯以為蒙妮卡還在尼可手上。」我說。
沒人回答。隔一會兒,梅本開口:
「警察會在機場監控嗎?」
「當然,他們得阻止尼可帶走莫利斯。」我回答。
「所以,若是去機場,警方也不會放過我們。」
「警方要找的是尼可和莫利斯,並不是各位。」
至少目前如此,我對在場所有人說道。
「我不相信這家夥,搞不好到時你會向警方出賣我。」健一咬牙切齒。
「即使他不出賣你,警方也有充分的理由逮捕你。你是自作自受,誰教你之前做一些不入流的生意。」
梅本潑健一冷水,隨即望著我。
「拿到莫利斯的核彈後,我們兄弟會離開日本。」
「怎麽防止尼可帶走莫利斯?」
「這就是眼前要討論的。既然我們不能輕舉妄動,便得由其他人去接莫利斯。」
「樓下的那些兄弟嗎?」
「原本打算找他們,但警方守在機場,他們也會被鎖定。」
「那要派誰去?」
波波夫和梅本互看一眼。
「你,阿隆。」
「啊?」
「這怎麽行。」健一反對。「他搞不好是條子派來的。叫他去接莫利斯,等於把莫利斯交給條子。」
「這正是證明他不是臥底的大好機會。再說,不是隻有他,阿曆克塞也會同行。」
波波夫看著健一。
我的媽呀。
「呃,阿曆克塞先生會講日文嗎?」
「他會一點英文。」
「尼可和他手下在機場看到我,不就白忙一場?」
「阿曆克塞會搞定。」
這些人弄錯重點了吧?
「尼可曉得莫利斯搭幾點的班機到東京,若他搶先埋伏……」
「我明白你的擔心。不過,莫利斯是行家,不會輕易被抓,一定會和我們聯絡。」波波夫自信滿滿。
「隻有我和阿曆克塞,莫利斯可能不知道我們是去接他的……」
「蒙妮卡也會去。」
「什麽?」
我又嚇一大跳,但隨即察覺波波夫的用意。
波波夫和莫利斯並不完全信任彼此。波波夫懷疑莫利斯記得藏核彈的地點,卻故意聲稱「想不起來」。
這就能解釋,蒙妮卡為何始終在日本受梅本和波波夫的庇護。
換句話說,蒙妮卡是避免莫利斯獨占核彈的「人質」。
因此,莫利斯或許一直假裝沒想起核彈的下落,波波夫他們也始終對他存疑。
他們相互欺騙,玩心理戰。
在「港俱樂部21」舊址發現的屍體,促使這出戲走向落幕。
阿隆,你太聰明了。但自我陶醉片刻,我赫然發現,核彈處於隨時可能被拿走的情況,不由得大吃一驚。
若莫利斯是真的失憶,即使遭尼可挾持,核彈至少有一半的機率不會被奪走。相反地,若他記憶已恢複,核彈百分之百會落入尼可手中。
絕不能讓這種情形發生。
「今晚,你和蒙妮卡、阿曆克塞一起去成田帶莫利斯回來。萬一受警方阻撓,阿曆克塞就會對你不客氣。我的朋友已先前往機場,負責對付尼可的襲擊。」
波波夫告訴我。
「他們會引起警方的注意,但和你們分頭行動,所以不會影響你們。」
很顯然地,波波夫等人的算盤是,海輪會用來對付「聖人」,我用來對付警方。在警方而書,我是人質:在莫利斯而言,蒙妮卡是人質。
闖入他們藏身之處的我,無可避免地成為人質。
我歎口氣,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飛蛾撲火」?
22
兩個小時後,我們坐著阿曆克塞駕駛的賓士,從「三浦度假遊艇俱樂部」出發。
我和蒙妮卡坐在後座,窗上貼著反光貼紙。阿曆克塞根據導航係統的英文指示開車。
穿深色西裝的阿曆克塞就像司機,我和蒙妮卡仿佛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賓士車從橫濱橫須賀道路上首都高速公路,經過海濱線駛向千葉。
波波夫他們似乎已掌握莫利斯搭哪班飛機,才會算好時間送我們去成田機場。
後方跟著兩輛賓士,車上坐著海輪會的八名成員。除了剛剛坐在露天咖啡座的四個人,其他人原本在公寓的另一間房待命。
從外表看來,他們和阿曆克塞都沒帶武器。
倒也難怪,機場嚴禁攜帶刀槍。
這個條件對尼可他們也一樣,「聖人」應該會在離開機場後動手。既然知道莫利斯搭的班機,警方也沒能掌握「聖人」成員的長相,他們盯上莫利斯後便會形影不離。
然而,若莫利斯入境後,立刻遭警方攔住,「聖人」也沒戲唱。
我暗自祈禱結果會是如此。隻要莫利斯在通關時被攔截,沒出現在機場大廳,雖然我會白跑一趟,卻能換得天下太平。阿曆克塞總不至於在國際機場大叫,不把莫利斯交給他,就要毆打(搞不好是掐死)我們這對年輕情侶。
三小時後,我們順利通過路檢,出現在成田機場的入境大廳。
我無從得知老爸和翡淚的現況,隻能祈禱他們不會坐在海邊看著夕陽卿卿我我。
入境大廳人影稀疏,瞧不出動員大批警力進駐。
當然,島津先生不可能安排一眼就被看穿的便衣,全副武裝的霹靂小組應該也隻在某扇門後待命。
一踏進入境大聽,阿曆克塞立刻示意我們在長椅坐下,接著拿出手機。
他按下通話鍵,以俄文交談。
「他在說什麽?」
我問沉默不語的蒙妮卡。
「抵達機場,沒有異狀,隻發現幾個像便衣警察的人。」
蒙妮卡有氣無力地回答。她不願正眼看我,讓我很難過。
「打起精神,馬上就能見到你爸。」
蒙妮卡無書地望著我。
「你擔心的事絕不會發生,我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才來這裏。」我安慰道。
「阿隆,真的嗎?我能相信你嗎?」
蒙妮卡露出無助的眼神。事到如今,再不做出保證,阿隆,你就不是男人。我丹田使力,點點頭。
「思,你相信我。」
光聽我們的對話,會以為是你儂我儂的情侶。實際上,這是攸關東京居民性命的勁爆內容。
阿曆克塞收起手機,在不遠處坐下。他邊盯著我們,邊觀察入境旅客經過的海關大門,不時確認班機抵達的時刻。
他一派鎮定,似乎根本不擔心我們會逃走。當然,等到莫利斯之前,我們沒理由逃跑。
我環顧機場大廳,來接機的外國人比日本人多。大部分是到日本打工的亞洲人,還有一些白人和分不清國籍的外國人,但並未發現「聖人」的特征——一身白衣的新郎兵團。
莫利斯今晚真的會出現嗎?除非他既不用羅德諾夫,也不用莫利斯的身分,而是用第三化名,否則就會在入境檢查時遭警方拘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新的班機抵達不久,推著行李的旅客陸續走出,人群中充滿呼喚聲、歡笑及擁抱。待他們離開機場,新的接機客湧進入境大廳。
我們坐在原地不動,格外引人注目。
我突然想抽煙。
我望向阿曆克塞,指著出口的煙灰缸,做個抽煙的動作。阿曆克塞搖搖頭。
我歎口氣,收回目光。此時,入境大廳的門打開,一個坐輪椅的白發老人滑進大廳,另一個神父打扮的白人則推著行李。坐輪椅的老人也是神父打扮,白眉毛,垂著白胡子。
我又看向通關出口,穿製服的機組人員恰巧步出,顯然新的班機已抵達。機組人員和空服員會較早完成通關,不久,大批旅客便會湧現。
「阿隆。」
蒙妮卡輕聲喚我。
「怎麽啦?」
「爸爸來了。」
我立刻轉向通關出口,剛好看到一個肥胖的金發白人大嬸,推著載有好幾個行李箱的推車出現。
「在哪裏?」
「就是那個女人。」
「啊?」
我忍不住驚呼。一對中年夫妻和一群攜家帶眷的旅客也跟著那個大嬸走出,入境大廳頓時一片鬧哄哄。
「怎麽辦?」
蒙妮卡低聲問,覦著阿曆克塞。
阿曆克塞也已察覺,於是自然地站起,緩緩步向大嬸。
我環視大廳,尋找島津先生和老爸的身影,他們應該在某處。即使不在大廳內,也一定在其他地方觀察情況。
阿曆克塞幫大嬸推著推車。
此時,大廳內響起一陣咆哮。
「你想怎樣?」
「以為裝糊塗就沒事了嗎?媽的。」
「有種就試試看啊,你這個雜碎。」
五十公尺外,兩個明顯是黑道兄弟的男人狠狠互瞪。兩人都很眼熟,一個是借打火機給我的一號兄弟,一個是喝冰淇淋蘇打的二號兄弟。
「你這狗娘養的,我宰了你!」
「好啊,有種就動手!」
周圍的四人紛紛勸著「算了,別再吵架」或「給他點顏色瞧瞧」,卻對其他圍觀的民眾破口大罵:
「有什麽好看的,滾開。」
大廳內頓時一團混亂。警衛有的跑過去勸阻,有的拿著無線對講機進行聯絡。
「你動手啊。」
「有膽你再說一次!」
「咚」地一聲,有人踹倒旁邊的垃圾桶。
「別吵了。」
「別管我,我絕不會放過他。」
「這位先生,冷靜點。」警衛上前勸阻。
「跟你沒關係,閃邊去。」
另一個黑道兄弟擋住警衛。一號和二號扭打起來,旁邊響起慘叫聲,現場一陣隴亂。
嗶嗶嗶嗶,趕來的製服警官連聲吹哨。接著,不知從哪冒出一大票製服警官。
「你到底想幹嘛?」
「住手、住手!」
「吵死了,小心我先斃了你。」
轉眼間,警官和那幾個黑道兄弟拉扯起來。
「You!」
聽到呼喚聲,我恍然大悟地回過頭。站在一旁的阿曆克塞示意我去推行李,蒙妮卡則抱住那個大嬸。
期間,「小心我殺了你」、「敢動手就試試」的叫囂中,夾雜著警官的怒吼,入境大聽亂成一團。
阿曆克塞晃晃腦袋,催促「快走」,我隻好推著行李走向出口。蒙妮卡和大嬸尾隨我,阿曆克塞殿後。
步出大門一看,前方是公車起點站,後方是計程車招呼站,沿左側直行就是停車場。
原來他們采取聲東擊西的戰術。海輪會的黑道兄弟故意找碴,製造衝突,吸引在大廳監視的警力,讓女裝打扮的莫利斯趁機逃離。
我們順著與航廈平行的通道往前走。沒人追來,警方全忙著處理那群滋事分子。
航警應該也想不到莫利斯會扮成女裝入境。
莫利斯的女裝簡直無懈可擊。他穿飄逸的洋裝遮掩肥胖的身軀,抹上厚粉底的臉頰圓鼓鼓,手上還戴著好幾枚戒指。乍看之下,誰都會覺得他是有錢的闊太太。
我們走進停車場。來到賓士車旁時,大嬸拍拍我的肩膀,並對蒙妮卡說了幾句俄語。
蒙妮卡幫忙翻譯:
「把最上麵的行李箱放進車內,其他的留在原地就好。」
大嬸點點頭看著我,突然伸出右手。從嘴裏吐出一堆棉花後,他開口:
「Thank you,thank you very much。」
他握著我的手道謝,嗓音顯然是男性。
「Mr. Morris?」
大嬸點頭。
「Hurry up。」
阿曆克塞打開賓士的後車廂,冷冷催促。我把大嬸的行李放上車。
「——莫利斯。」
一個聲音叫住大嬸。
賓士車前停著一輛輪椅,剛剛那個胡子神父和看護突然出現。
「莫利斯,你上錯車了。」
胡子神父用英文提醒。他的話聲很年輕,我大吃一驚,覺得十分耳熟。
正要坐上駕駛座的亞曆克塞急忙跳出,莫利斯則愣在原地。
老神父緩緩轉頭看著我。
「原來你還活著,看樣子盧卡斯沒完成任務。」
「尼可……」
亞曆克塞一語不發,猛然抓住尼可。咚地一聲,亞曆克塞渾身一僵,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他的上衣綻開一個黑洞。
坐在輪椅上的尼可握著一把小型手槍。那是格洛克的新型手槍。
亞曆克塞雙膝跪地,旋即倒下。
莫利斯扯下頭上的金發,把蒙妮卡摟在懷裏。
「你和蒙妮卡跟我們走。」
伴隨著嘰嘰聲響,一輛Volvoi型車駛出,沿通道停在尼可他們旁邊。一個神父打扮的男人坐在駕駛座上。
「上車。」尼可命令道。
「不要。」
莫利斯搖頭。尼可站起,握著槍的右手對準蒙妮卡。
「不上車,蒙妮卡就會死在這裏。」
「住手。」
我不禁大叫。尼可手一晃,我立刻趴下。子彈打破賓士車窗玻璃。
「你就死在這裏吧。莫利斯,快點上車。」
Volvo的車門打開,持H&K衝鋒槍的紳父下車,槍口指著我。
接著,一陣槍響,我立刻趴倒。賓士車瞬間被打出許多洞,窗玻璃碎裂,輪胎漏氣。蒙妮卡慘叫連連。
幫尼可推輪椅的神父抓住蒙妮卡,將拚命掙紮的她拖進Volvo。
「蒙妮卡!」
尼可開槍射中追上來的莫利斯。在蒙妮卡哀號中,莫利斯倒下。
拿下假發、身穿女裝的莫利斯被打中右腳背,痛苦地呻吟。
尼可頭一偏。把蒙妮卡塞進Volvo的神父,及擔任司機的神父,合力抱起莫利斯。
「夠了,到此為止。」
此時,傳來一個聲音,所有人不禁停下動作。
老爸站在停車場的通道上,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叼著一根沒點火的煙。
「變裝遊戲玩到流血就不好玩了,尼可。」
「你是誰?」
尼可把槍口對準老爸。
「和你一樣,是father,隻是意思不同。」
抱著莫利斯的神父,拿起掛在肩上的H&K瞄準老爸。突然間,連續傳來三聲槍響。
「放下武器。」
翡淚的話聲響徹停車場。
翡淚麵對老爸,站在通道另一側,雙手舉著打死張的槍。
「老爸。」
我從賓士車後起身叫道。
「原來是褻瀆者的父親。」
語畢,尼可扯下胡子,胸前露出一個鏈墜般的東西。
老爸臉色驟變。
「阿隆,趴下!」
尼可握住鏈墜。忽然,停車場四處冒出火柱,地麵劇烈搖晃。
老爸往前一撲,鑽進一旁的4WD車下。我也連忙躲進賓士車下。
隨著轟隆聲,好幾輛車同時爆炸。尼可把莫利斯押進Volvo後,驅車揚長而去。
老爸打算追上,天花板的水泥卻陡然崩落。
賓士車大大彈了一下,天花板的碎片砸在車頂上。
「翡淚,快把車開過來。」
老爸叫道。我從賓士車底下爬出,往翡淚剛剛所站的方向望去,隻見一片火海。爆炸的車延燒到其他車,引發一連串爆炸。
警笛聲響起,裝甲車和警車陸續駛進停車場。此時,爆炸後變成一團火球的車,飛向領頭的車隊。一陣急刹車後,傳來追撞聲。
「完了,老爸,翡淚她……」
翡淚躺在火海中,老爸咬著嘴唇。
「阿隆,快逃。」
第一次爆炸後,又發生連鎖爆炸,停車場內彌漫著黑煙與火光。
我和老爸沿通道跑向出口,身後轟轟作響,腳下搖搖晃晃。
來到停車場出口的瞬間,伴隨一聲巨響,一樓的天花板崩塌。我和老爸連滾帶爬地逃出。
23
「那場火災中,十幾名員警受到輕重傷。在離機場四公裏的成田市內找到尼可他們開的Volvo,車內留下兩套神父服和一件洋裝。」
島津先生告訴我們情況。我和老爸暫住在機場附近一家飯店的蜜月套房,這是「國家公權力」緊急為我們安排的避難所。
「三浦的度假俱樂部呢?」
「人去樓空。目前已逮捕在機場鬧事的海輪會成員,波波夫和梅本兄弟逃走,但他們也派不上用場了。」
島津先生難得大聲說話。
「問題是尼可和莫利斯。」
「眼下是最糟糕的情況。」
老爸從沙發上站起,從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阿隆,要不要喝?」
我無力地搖頭,「沒心情。」
「這也許是國家公權力請你喝的最後一罐啤酒。搞不好幾天後,東京就會變成一堆瓦礫山。」
「警視廳已進入非常警戒狀態,也請求自衛隊協助,調派裝載輻射采測器的警車巡邏。」
「媒體方麵呢?」老爸打開拉環。
「當然不可能向媒體公開,否則會造成恐慌。無論如何,都要在那之前回收核彈。」
島津先生說完,走向冰箱旁的小酒吧。他從一排小瓶洋酒中,選了傑克丹尼爾威士忌,打開瓶蓋,倒進玻璃杯。一仰頭,喝光杯中的純酒。
「哎呀呀……」
老爸詫異地瞪大眼,我也有同感。第一次見島津先生這麽心浮氣躁,當然,我能夠理解個中原由。
「事到如今,隻能祈禱莫利斯的記憶不要恢複。」島津先生低喃。
「這個期待可能會落空。」
聽到我的話,島津先生緊張地回頭。
「阿隆,什麽意思?」
「莫利斯和波波夫之間並不是徹底的信賴關係。雖然波波夫曾照顧莫利斯,但莫利斯已察覺,波波夫隻是為了拿到他手上的核彈。所以,為防止莫利斯記憶恢複後帶著核彈消失,波波夫透過梅本,讓蒙妮卡處於他們的監視下。」
「原來是把蒙妮卡當人質。」老爸說。
「沒錯。波波夫不清楚莫利斯的記憶是否已恢複,所以認為這次的事件是鑒別的好機會。雖然他視為高手的阿曆克塞,一下就被幹掉……」
「關於那個叫阿曆克塞的俄羅斯人,在火災後的停車場並未發現他的屍體。」
島津先生的話令我目瞪口呆。
「不會吧,我親眼看到他中了尼可的槍倒下。」
「冴木也這麽說,但沒找到他的屍體。」島津先生重複道。
「翡淚呢?」老爸問。
「很遺憾,她被壓在天花板掉落的水泥下,燒得麵目全非。由於脖頸先折斷,她應該來不及感到痛苦。」
老爸搖搖頭。「雖然她很凶,但是個好人。對中國安全部來說,是很大的損失。」
「我聯絡過北京,因為還有張的事。但北京方麵表示,他們不曉得這個人。」
「不管核彈是在哪裏製造的,萬一在東京爆炸,卻發現是從中國流出,就會成為國際問題。北京當然會全盤否認,當什麽都不知道。」
老爸聳聳肩。「至少已弄清楚,以後不能依靠北京。」
「剛才,美國大使館決定隻留最低限度的人員,將其他相關人員及家屬撤往橫濱或大阪。」
島津先生神色凝重。
「內閣危機管理委員會正在討論是否要宣布進入緊急狀態。」
「核彈的大小和危害程度呢?」
「還不清楚,但考量到是莫利斯攜入日本的,使用的鈾235不會超過一公斤。使用一公斤鈾235的核彈威力,相當於二十千噸,也就是兩萬噸TNT炸藥。爆炸中心半徑一公裏內的建築會幾乎全毀,超過半徑兩公裏處的爆風秒速將超過五十公尺。雖然得視何時、在哪裏爆炸而定,但光被炸死的人數就得以十萬為單位計算,若包含遭輻射危害或燒傷的受害者,應該會有百萬人死亡。」
島津先生咬牙切齒。
「不一定會立刻發生爆炸。七年來,莫利斯把核彈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並不是隨意寄放在投幣式置物櫃。即使他想起藏在哪裏,恐怕也不是能輕易取得的場所。就算他拿回核彈,直到確認功能正常,再啟動引爆裝置,仍需要一點時間,不必這麽著急。」老爸安撫道。
「你認為還有多少時間?」島津先生盯著老爸。
「通常是四十八小時。但莫利斯的腳中槍受傷,連同這個因素估算在內,差不多六十小時吧。」
「六十小時……」
島津先生輕歎一聲。老爸望著我:
「蒙妮卡沒受傷吧?」
我點點頭。
「想讓莫利斯招出核彈下落的唯一方法,就是威脅對蒙妮卡不利。尼可一定會用釋放他們父女做為交換條件,以取得核彈。最壞的狀況,莫利斯至少會要求釋放蒙妮卡。到時,蒙妮卡或許會跟我們聯絡。」
「那時核彈大概就快爆炸了。」
「總比突然『碰』地一聲,莫名奇妙粉身碎骨好多了,不是嗎?」
島津先生歎口氣,閉上眼。「有沒有其他方法?」
「徹查莫利斯以前去過的地方。畢竟他不可能把核彈藏在不熟悉的地點,也不可能請人代勞。」
「我已派人調查。但事隔七年,要找了解當時狀況的人不容易。排除梅本,警方正在尋覓『港俱樂部21』的前職員。」
「梅本他們情況如何,逃之天天了嗎?」我問。
老爸搖搖頭。「他們等待七年,不會輕易死心,八成和我們打著相同的主意。」
「打著相同的主意?」
「搶先等在可能藏匿核彈的地方,要是尼可和莫利斯現身,表示猜中。現下他們多半正虎視眈眈,準備伺機而動吧。」
「不曉得阿曆克塞是怎麽回事?」
「大概是趁爆炸和火災時逃走。他出身蘇聯特種部隊,這點小事難不倒他。」
「他被尼可一槍撂倒時,我還暗暗想著,這家夥真沒用。」
老爸叼著煙,點火的手一頓。
「原來如此。」他低喃。
「怎麽?」島津先生問。
「怎樣啦?」我催促道。
「你剛提到,波波夫與莫利斯並不完全信任彼此,所以,蒙妮卡是防止莫利斯背叛而扣留的人質。」
「嗯。」
「搞不好是故意的。」
「故意的?」
「你是指,波波夫他們故意把莫利斯交給尼可嗎?」
島津先生說,老爸點點頭。
「這也是阿曆克塞出場的目的。他假裝被一槍斃命,任尼可劫走莫利斯和蒙妮卡,就是要讓他們帶路,尋找核彈的下落。」
「怎麽做?」
「用追蹤器嗎?」
我和島津先生同時發問。
「對。蒙妮卡的衣服或隨身物品應該裝有小型追蹤器,他們不必動武,借由追蹤電波,便能輕鬆找到核彈的藏匿地點。」
「立刻通緝波波夫和梅本兄弟。」
島津先生說著,拿出手機。老爸等他聯絡完才開口:
「筆電的分析呢?」
「正在進行,或許能掌握什麽情報。」
「糟糕。」我驀地想起,「梅本知道我偷看過他的電腦。」
「那麽,他們就不會去電腦上記錄的地方。」
島津先生咂一下嘴。
「線索斷了。」
「梅本把自己和波波夫的相關資料建檔管理,一旦被警方掌握,就無法再使用。波波夫不住日本,無法提供落腳處。至於海輪會那些家夥,不是被警方逮捕了嗎?所以,隻剩一人。」老爸推斷。
「健一?」
我問,老爸點頭。
「健一背著他哥開的那家狗屁公司叫什麽名字?」
「未來開發株式會社。」
「沒錯。除了之前被搜過的宇田川町外,他還有其他辦公室嗎?」
「不知道,在赤阪和新橋發的傳單上,聯絡方式印的都是手機號碼。」
老爸看著島津先生。
「健一瞞著他哥,利用高中生買賣人頭帳戶,及用人頭申請手機門號,還為偷來的CD銷贓。他當時的設備應該還留著,查一下阿隆通報警方的地點外,有沒有以『未來開發株式會社』名義承租的地方。」
島津先生點點頭,再度拿起電話。老爸告訴我:
「得知梅本兄弟涉及這件案子後,對『未來開發』的調查就停擺了。所以,健一八成認為警方不曉得宇田川町之外的辦公室。這是目前梅本兄弟和波波夫最可能的藏身處,說不定你的『危險打工』並非白忙一場。」
我起身,從冰箱拿出啤酒。
翡淚一死,我去北京大學或上海大學留學的夢想跟著破碎。但現下不是擔心這種事的時候,當務之急,必須盡快找出核彈,阻止尼可在東京引爆。
不久前,我還在為取得推薦入學的機會打拚,如今卻站在攸關百萬人性命的分岔點。
到底是哪裏出差錯,才落得這步田地?一想到這點,我就巴不得把自己灌醉。
萬一「碰」地一聲爆炸,搞不好連東大也會被夷為平地。
「廣尾事件後,警視廳曾搜查健一位於宇田川町的辦公室,扣押不少物品。雖然偵查工作已停止,但當時的資料仍留著。」島津先生出聲。
「宇田川町以外的辦公室呢?」老爸問。
「他還租用其他辦公室嗎?」
島津先生詢問電話另一頭,聽完答覆後,回道:
「他在赤阪的公寓飯店租用一間房。」
「之前搜索過那裏嗎?」
島津先生搖搖頭,「沒有。」
「就是那裏。」老爸斷定。
五分鍾後,我拿著喝到一半的啤酒,坐在警笛大作、疾馳而出的警車後座裏。
24
那棟大樓位在乃木阪往外堀大道途中的一條小巷內。
「這裏是飯店式公寓,房間都是月租。經調查發現,案件發生後,以『未來開發』名義簽約的房間並未退租,房租也持續匯入帳戶。」島津先生說。
進入東京都內,我們換搭便衣警車,現下停在目標建築物斜對麵。
「你的啤酒罐呢?」老爸突然想起似地問。
「留在先前的警車上。」
「那是千葉縣警高速公路機動隊的車子,專門取締超速。你把啤酒罐丟在他們車上不好吧。」老爸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事態緊急,你別這麽一板一眼嘛。」
「『未來開發』租的是八樓的八〇三室,差不多七坪大的套房。」
島津先生沒理會我們的對話。
「怎麽辦?還是比照之前在三浦的方式,我去按門鈴說『大家好』嗎?」
我問,老爸搖搖頭。
「這次他們不需要你當人質,會毫不猶豫地幹掉你。」
「那當我沒說。」
「我向赤阪署確認過,據櫃台人員表示,今天傍晚看到四、五個人進入八〇三室。波波夫和梅本兄弟應該在裏麵,我們衝進去,或許能掌握追蹤器的相關消息。」
老爸又搖頭否定島津先生的意見。
「這個方法也不夠聰明。隻要堅稱不知情,除了健一外,沒理由拘捕他們。姑且不談梅本,身為前KGB的波波夫是個狠角色,不可能嚇他幾下就從實招來。」
「要不然,隻能等他們采取行動嗎?這段時間,萬一尼可拿到核彈怎麽辦?如果尼可軟禁蒙妮卡,就他和莫利斯去取核彈,不管是波波夫一夥還是我們,等於都在狀況外。」
「稍安勿躁,波波夫他們也明白,不趕緊行動,核彈就會在腳底下爆炸。眼前大概是在調整狀態,很快就會有下一步。」
老爸安慰著難得心浮氣躁的島津先生。
此時,一輛計程車停在公寓飯店門口,一名乘客下車。
「老爸。」
我忍不住喚道。對方是個穿皮夾克與牛仔褲的銀發白人,正是阿曆克塞。
「我就知道。」
老爸嘀咕道。阿曆克塞目不斜視地走進公寓飯店。
「雖然穿著防彈背心,但這家夥還真厲害。通常在這麽近的距離中了九毫米的子彈,即使沒打穿,也會因衝擊斷一根肋骨。」
「不愧是特種部隊出身。」
我低歎道。瞥一眼手表,已過晚上十點。
「既然阿曆克塞前來會合,搞不好會提早帶我們找到尼可。」
「我已安排好人手跟蹤。這家飯店周圍有六輛便衣警車,和二十名徒步的便衣特工,霹靂小組也出動待命。」
「尼可需要先處理莫利斯的傷,不過,即使中途耽擱,也差不多該進入東京。他們的接收器應當會持續收到蒙妮卡身上的追蹤器發出的電波。」
「不會發生故障吧?」我問。
「這是不允許失敗的作戰。所以,包括備用在內,他們至少會在蒙妮卡身上放兩個追蹤器。」
我回想蒙妮卡的打扮。她牛仔褲搭T恤,加件休閑外套,還係著小腰包。之前沒看過她穿這些衣服,大概是在三浦時新買的。波波夫應該是把追蹤器藏在裏麵。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島津先生,腿上發出信號聲。原來是筆電收到電子郵件,島津先生立刻打開熒幕。
「警視廳搜查總部傳來的,已查到莫利斯七年前去過的地方。」
我和老爸湊近熒幕。
飯店、租給外國人的高級公寓、餐廳,及「港俱樂部21」……
「打米字號的是目前不存在的地方。」
「果然集中在六本木。」我說。
清單上大部分是餐廳和酒吧,且和「港俱樂部21」一樣,早成為過去。
島津先生移動畫麵,繼續道:
「搜索部隊帶著輻射采測器前往現存的設施,但沒發現異常。」
老爸搖搖頭。「不會在那種地方。他應該會選擇不易消失,也不怕地震和火災的場所。」
「租賃倉庫之類的嗎?」
「不無可能。但連續付七年租金,當事人不會毫無印象,波波夫也會察覺。」
「還是在某個公園挖洞埋進去?」
「又不是小孩子的藏寶遊戲。」
老爸應道,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隆,你被綁架時,張和你聊過莫利斯吧?」
「對啊,我根本不想聽,他卻滔滔不絕地告訴我與莫利斯認識的經過,及協助他銷聲匿跡的往事。」
「當初協助莫利斯的,是不是張的弟弟?」
「對。他弟弟到日本留學,之後在新宿被黑道兄弟捅死。」
「島津,查得到嗎?」
「張的弟弟嗎?稍等。」
島津先生搜尋腿上的筆電,裏麵似乎有張的檔案。
「他弟弟並無犯罪紀錄,但有些關於他的資料。七年前,他在東京的建築專科學校留學。雖然是來留學的,卻幾乎沒去上課,他勾結中國黑幫,把中國人送去工地現場。六年前,他與日本角頭發生糾紛,被刺殺身亡。」
「查一下他弟弟的同學,了解他弟弟當時在日本做什麽。比方,有沒有打工,如果有,是在哪裏打工。總之,盡可能問到最詳細的消息。」
「好。」
島津先生以手機下達指示。此時,幾個男人陸續走出公寓飯店的大廳,包括波波夫、悔本兄弟、阿曆克塞,及在「麥克斯」當保鏢的村月。
「他們行動了。」
老爸說。那五人走向二芳標著「房客專用」的停車場,分別坐上賓士休旅車和積架。村月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閃亮亮的鋁合金公事包。
「那是接收器。他們收到電波訊號,才采取行動。」
島津先生結束通話後,拿起無線對講機:
「這裏是一號車,通知其他車,目標開始行動。」
「這裏是三號車,確認目標,車號是——」
「二號車確認,已跟上。」
「四號車確認,也已跟上。」
「五號車待命中,等目標車輛經過後會跟上。」
島津先生對著對講機交代:
「了解,各車小心跟蹤。目標可能持有武器,接近或探查時要格外謹慎。」
接著,島津先生對坐在一旁的司機點點頭,我們坐著的便衣警車也駛出。
「警視廳的N係統已鎖定他們的車牌,隻要行駛在幹線道路上,絕不會跟丟。」
島津先生轉頭補充。
「張的弟弟是在哪裏的專科學校留學?」老爸問。
「禦茶水。搜查一課的員警已前去找畢業生名冊,但時間這麽晚,不曉得有沒有人值班。」
「如果沒人,就破門而入。」
島津先生張著嘴,似乎想反對,但最後仍說:
「好吧。」
追蹤賓士休旅車和積架的車子穿梭在赤阪街頭,來到外堀大道後,左轉駛向四穀。
為避免目標發覺被跟蹤,除一般小客車外,還偽裝成便利商店的送貨車、4WD車及計程車。
島津先生的手機響起。
「什麽事?」
聽完對方的報告,島津先生應聲「了解」,便切斷電話。
「找到載阿曆克塞到赤阪的計程車司機。阿曆克塞是在成田市內的飯店門口上計程車,所以,他的動向和我們一樣。」
「他約莫是趁機場一片混亂時,搭機場巴士或其他交通工具到飯店,換完衣服,等臨檢結束後才行動。」老爸推斷。
車隊在四穀的新宿大道左轉,那是前往新宿的路。不一會兒,車子在新宿三丁目的十字路口右轉,駛入靖國大道,歌舞伎町就在前方。計程車的空車和路邊停車的情況愈來愈多,沿途逐漸塞車。
「他們似乎要去新宿正中央。」
聽老爸一說,島津先生沉聲應道:
「核彈放在歌舞伎町就慘了。」
「確實,新宿是中國人的天下,不排除這種可能。連新宿鮫也對核彈束手無策吧。」
老爸低喃,島津先生回頭問:
「什麽?」
「沒事,別管我。瞧,車停了。」
休旅車和積架閃著方向燈,駛向路肩。
「糟糕。」老爸咂一下嘴。「要是他們下車走路,我們就沒辦法繼續尾隨,否則很快會被發現。」
休旅車的門打開,拿著鋁合金公事包的村月與阿曆克塞下車。健一走出積架,梅本和波波夫則留在車上。
三個人在路邊討論後,拎著鋁合金公事包邁開腳步。
島津先生立刻透過對講機,向十多名負責跟蹤的特工發出指示。
「假如進入建築物,立刻和我聯絡。」
島津先生命令道。此時,手機又響起。
「是,情況怎樣?」
他回頭看著老爸。
「刑警已趕到建築專科學校。」
老爸傾身向前。島津先生聽完對方的話後,告訴老爸:
「還有老師留在學校改考卷,順利拿到畢業生名冊,正用人海戰術分頭聯絡。」
「記得詢問七年前張的弟弟住在哪裏?有沒有打工?在哪裏做什麽工作?」
島津先生點頭。
結束聯係後,車內安靜下來。閃著警示燈的賓士休旅車和積架停在前方五十公尺左右,前頭就是新宿。街上亮著霓虹燈,仿佛整個夜空都在發光。
這是非假日的深夜,但應該也有幾萬人聚集在新宿,尤其是歌舞伎町。
而且,除了日本人,還有中國、韓國、伊朗、巴基斯坦、泰國、菲律賓與非裔外國人等。巷道內一堆餐廳、酒吧、居酒屋、色情酒店、牛郎店、色情按摩店、俱樂部、電影院、電玩中心和其他搞不清楚什麽名堂的店。
有醉鬼和製造醉鬼的人,黑道兄弟和酒店小姐,色情按摩小姐或先生,販賣毒品的藥頭,及無惡不作的壞蛋。
即使在這一刻,也有人慘遭毆打,有人暗自哭泣,甚至有人差點送命。幾千人在吃吃喝喝,幾千人在床上翻雲覆雨。
的確,這裏就像尼可眼中最適合核彈爆炸的「罪惡之地」,最適合點燃「製裁之火」的街道。
我忍不住咽下口水。核彈若藏在新宿,尼可肯定會當場打開點火裝置的開關。
對講機不時傳來負責跟蹤的特工之間的交談。其中也有女性,有的則偽裝成情侶。
據現場回報的消息,阿曆克塞、健一與村月沿新宿區公所大道走向歌舞伎町深處。
三人不時停下腳步,打開公事包確認電波狀態。他們繼續往前,代表蒙妮卡也走在路上吧。
還是在某個地方停下,無法動彈?我胸口一陣刺痛。
時間慢慢流逝,老爸不停抽煙。
「我戒煙好幾年,從沒像今天這麽後悔。」島津先生喃喃自語。
「早知道最後會被炸掉,還不如抽煙嗎?」老爸調侃道。
「我不是為了活命而戒煙。」
「那要不要抽?我還有。」
我遞上萬寶路淡煙。島津先生回頭,嚴肅地看了一眼,最後仍婉拒:
「不,現在不要。」
島津先生的手機響起。
「喂,我是島津。」
他的表情一變,專心聽對方說話。
「地點在哪裏?」
他臉色鐵青。
「好,繼續打聽情況。」
結束通話後,島津先生看著老爸。
「留學期間,張的弟弟和其他中國人一起在大樓的營建工地打工。莫利斯失蹤的七年前,他恰巧在新宿的工地現場。」
「新宿哪裏?」老爸簡短地問。
「歌舞伎町二丁目第十莫利遜大樓。那是區公所大道上的八層住商混合大樓,有酒吧、餐廳、酒店和烤肉店。」
「典型的餐飲大樓。」
「核彈會藏在那棟大樓內嗎?」
「如果隻是隨便藏一藏,應該早就被發現。那時剛好在建造中,很可能藏在牆壁裏。」老爸推測。
「藏在牆壁裏?」島津先生驚訝地問。
「張的弟弟不是在學建築嗎?也許是在埋鋼筋的牆壁內騰出空間,把行李箱形狀的核彈放進去,周圍再薄薄糊上一層水泥。必要時,用鐵錘就能敲開。」
「但是,店家重新裝潢時,不是會敲掉牆壁嗎?」
「大概是放在不會重新裝潢的空間,像配電室之類的。」
我應道。島津先生思索一會兒,拿出手機撥號,下達指令:
「請新宿署派熟悉第十莫利遜大樓的人過來。」
老爸問:「張的弟弟沒在新宿其他地方打過工嗎?」
島津先生點頭。「隻有這裏。第十莫利遜大樓施工期將近一年,聽說工地主任很喜歡張的弟弟,最後還讓他做小組長的工作。」
「那就錯不了。通知身在巴黎的哥哥核彈藏匿處前,他可能已遭殺害。要不要去瞧瞧?」老爸提議。
「去區公所大道。」
島津先生命令司機,便衣警車隨即駛出。
「果真如此,營業時間內想必很難取貨,他們應該會選在店家打烊的清晨行動。在此之前,我會增派周圍警力。」島津先生說。
「要謹慎行事。一旦尼可察覺,可能會自爆。」
「基督徒不是禁止自殺嗎?」我問老爸。
「他們的上帝和基督無關。他們以前可能是基督徒,但扭曲了教義。現下的『聖人』隻是把手段目的化的恐怖組織。」島津先生回答。
「這是來自FBI的情報嗎?」
「對。這個組織創立於一九五〇年代的美國南部,教主是石油暴發戶。」
「就像某位總統。」
「一九九〇年代後,教主逝世,他的養子尼可繼位,積極活動。最近這幾年沉潛,FBI也對他們放鬆警戒。CIA反倒因他們在國外的活躍而特別關注,所以至今沒任何具體的破壞活動。但CIA並未和FBI交換情報,才讓他們乘隙進入日本。」
「這種事屢見不鮮,都是公務員的老毛病。」老爸哼一聲。
便衣警車在人多車擠的區公所大道上緩緩行駛。一輛賓士車不顧號誌燈,擋住後方的車流,顯然是黑道大哥的座車。司機打開車門等著,幾個難纏的大叔慢條斯理下車,計程車和其他車子都沒敢按喇叭。
車道兩旁皆是違規停車的車輛,讓原本擁擠的馬路更是一片混亂。日本人、中國人和非裔外國人站在人行道上拉客,除了黑道兄弟外,他們都積極招徠。
「即使不是尼可,也會想把這些人統統清理掉。」我嘟噥道。「時間這麽晚,街上還這麽多人,根本是頭殼壞掉。」
「阿隆,這就是所謂的和平。」老爸開口。「在獨裁者掌握權力、到處都有秘密警察的國家,根本看不到這種景象。雖然在街上晃蕩的都不是善類,但他們都是基於自己的意誌而來。不會有人不想出門而被迫出門,也不會有人很想出門玩卻害怕被抓走,隻好躲在家裏。好人與壞人在和平麵前是平等的。說來諷刺,經常有人道壞蛋勒索,也是國家很和平的關係。」
便衣警車耗費近三十分鍾,開了數百公尺後,終於停下。剛亮起警示燈,立刻聽到有人踹著引擎蓋叫罵:
「媽的,在這裏停什麽車!」
原來是五、六個黑道兄弟,目中無人地走在街上。
司機火冒三丈。「別衝動。」島津先生立刻安撫道,「現下不能節外生枝。」
那幾個黑道兄弟沒繼續糾纏,大搖大擺地離去。
幾分鍾後,一名穿西裝的男子走近,敲敲窗戶。我打開車鎖,他立刻坐進後座。
「辛苦了。」
我挪出位置,對方一臉吃驚。他的體格結實,戴著一副金屬框眼鏡。
「我好像上錯車了……」
「是新宿署的人吧,你沒上錯車。」島津先生開口。
「喔,是。我是刑事課的立木,第四組的。」
「我是島津。這兩位是特別請來幫忙的,不必擔心。」
「是。」
名叫立木的刑警恭敬地點頭。
「報告一下第十莫利遜大樓的情況。」
「好。第十莫利遜大樓,就是斜前方那棟粉紅磁磚外牆的建築。」
立木說。那棟大樓掛滿成排霓虹看板,顯然是酒家聚集地。不過,有一點很詭異。居然沒人在第十莫利遜大樓前拉客。
「隻有那裏沒人在拉客。」我疑惑道。
立木點點頭,「這是有原因的。」
此時,對講機響起。徒步跟蹤的特工傳來消息,阿曆克塞一行在區公所大道上轉來轉去,慢慢接近第十莫利遜大樓。由於他們不時需要確認追蹤器的情況,速度比我們慢。
「繼續跟蹤。」
島津先生下令。立木清清嗓子,開口:
三下年,那棟大樓已發生兩起槍擊案件。首先是今年二月,廣域暴力團的神葉會成員,在電梯內開槍打中一名來自吉林省的中國人,導致對方重傷。兩個月後,數名中國人在同一地點狙擊神葉會成員,造成一死、一輕傷,至今仍未查出凶手。」
「真熱鬧。」老爸低喃。
「是保護費引起的紛爭吧。」島津先生說。
「什麽保護費?」我問。
「就是地盤費。隻要在這裏做生意,就必須向黑道繳錢。現下幾乎很少繳現金,都是透過向有黑道插股的小毛巾店、冰塊店進貨,或租用觀葉植物的方式付保護費,有時也會賣月曆或記事本。黑道收到店家的保護費就會罩他們,發生狀況時會來幫忙。但真的發生狀況又另當別論,反而會再被敲一筆。」
老爸向我解釋。立木補充:
「歌舞伎町和其他地方不一樣,沒有所謂的地盤。並無幾丁目屬於哪個幫派,幾丁目之後是另一個幫派之類的區分,各家店繳保護費的對象也不固定,所以先搶先贏。」
「難怪他們整天在街上晃蕩。」
我點點頭。真是增長見聞,隻不過,考試時大概派不上用場。
「保護費雖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根本的問題。當初建造第十莫利遜大樓的營造公司,便宜雇用大量非法居留者施工。蛇頭兼人力仲介,讓偷渡來日本的中國人第二天就能上工。竣工後,營造公司因經濟不景氣倒閉,但部分施工費用是用店麵的所有權支付,於是落入蛇頭手中,抵償人事費用,如今,五樓以上的店麵都是中國人的。四樓是一家大型夜總會,是神葉會為了洗錢而開的:四樓以下都是日本人開的店,員工也全是日本人。」
「所以,那棟大樓下半層由日本人和日本黑道掌握,上半層遭中國人和中國黑幫掌控?」我問道。
立木點頭。「沒錯。所以總是紛爭不斷,自從槍擊事件後,隨時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
這根本是在火藥庫裏放一枚核彈。
「新宿署沒采取任何行動嗎?」島津先生質疑。
「不,之前曾派警官駐守,但二、三樓店家的客人抱怨有壓力,神葉會方麵也不肯搬離。地域課和第四組隻能將其列為重點警戒區域,加強巡邏。」
「沒想到偏偏在這種地方……」
島津先生低喃,接著對立木說:
「辛苦了。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先下車?剛剛有一些地痞踹我們的車子,希望你幫忙搞定。」
「遵命。」
立木隨即下車。島津先生大概是不想讓他知道核彈的事。
「這下好玩了,日本黑道加中國黑幫,還有恐怖分子和前KGB也來湊熱鬧。」
老爸語帶戲譫。真不曉得他腦袋裏在想什麽。
「尼可他們在這棟大樓嗎?」
「即使不在大樓內,應該也在附近,否則阿曆克塞他們不可能找到這裏。」
「這麽說,蒙妮卡也同行。」
「直到最後一刻,尼可都會緊緊抓住蒙妮卡。否則莫利斯反悔,他就全盤皆輸。」
「他們來了!」
司機小聲通報,我們望向車外。
阿曆克塞、健一和村月站在第十莫利遜大樓前。村月打開公事包,采看接收器。
「不曉得能不能偵測到在幾樓。」我看著老爸。
「有點難。但愈靠近目標,訊號愈強,隻能借這種方式判斷。」
島津先生瞥一眼手表,就快午夜十二點。
「包圍大樓並加以封鎖,肯定會造成騷動,反而會天下大亂。」
聽著老爸的話,島津先生歎口氣。
「沒錯。」
「不如找那些特工過來。他們身上有槍吧?」
「嗯。」
「那就一家一家找,阿曆克塞他們也是采同樣的對策。」
老爸說。隻見三人正在等電梯。
「不能等他們嗎?」
島津先生問,老爸搖搖頭。
「既然他們已開始行動,如果撞見尼可,結果還是一樣。」
「應該會發生槍戰。」
「對。阿曆克塞他們隻要拿到核彈就好,根本不在意莫利斯與蒙妮卡的性命。當然,尼可也會應戰,最糟糕的情況,或許會引爆核彈。」
島津先生的神情凝重。
「眼前的狀態下,不能封鎖道路,讓大樓內和周圍的民眾撤退避難嗎?」
「一旦員警進入,尼可就會發現。頂多隻能封鎖周邊道路。」
「利用火災警報器呢?」我問。「假如發生火災,裏麵的人會急著逃出來吧。」
「萬一尼可搶先拿到核彈怎麽辦?很容易讓他趁亂逃走。」
「對喔……」
「這主意不壞,但要用對時機。」
阿曆克塞和健一的身影從電梯前消失,隻剩村月一人。他好像打算守在樓下,以防尼可等人趁機離開。
「他們似乎是從頂樓找起。那麽,我們由樓下開始吧。」
「可是,村月守在門口。」
體型龐大的村月抱著公事包,十分醒目。
「我找人把他趕走。」
島津先生說著,打開車窗,吩咐站在車外的立木。
「不曉得行不行。」
望著立木走向村月,我忍不住擔心。
「村月不想惹麻煩就會離開,否則……」老爸低語。
村月比高大的立木還高一個頭。立木向村月亮出警徽,講了幾句話。
村月不理他,轉向電梯。
立木繼續說著,村月突然把公事包換到左手,右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擊向立木的心窩。立木身軀前傾,村月的巨拳又往他頸子砸下。
「你的擔憂成真了。」
我悄聲道。村月的動作太快,連路過的行人都沒察覺異狀。
村月扛起倒地的立木,丟到鄰棟大樓入口的樹旁。立木動也不動,就像喝酒喝到掛一樣。
「手腳真俐落。」老爸低喃。
村月若無其事地回到第十莫利遜大樓入口,抱起公事包,放在腳邊。
對講機響起,是島津先生的下屬。他們負責跟蹤阿曆克塞一行,現下在第十莫利遜大樓周遭待命,所以都目睹了剛才那一幕。
「怎麽辦?要不要逮捕他?」
「一旦引發騷動,尼可他們會心生警覺。先靜觀其變。」
老爸說著,準備打開車門。
「島津。」
他伸出右手。島津先生猶豫一下,打開車上的工具箱,裏麵放著一把自動手槍。這把槍很眼熟,正是翡淚的VP70。
老爸從島津先生手上接過VP70,插在腰間後,打開車門。
「阿隆,走嘍。」
「冴木,你要帶阿隆一起去?」
「萬一核彈『碰』地爆炸,不管在車上,或走進那棟大樓都一樣。阿隆,你要留下嗎?」
「我跟你走。」
「好,島津,告訴你的下屬,在我發出暗號前,暫且按兵不動。」
島津先生拿起對講機。
我和老爸下車後,筆直走向村月。
村月很快發現我們。他鬆開交抱胸前的雙手,挺起胸膛。
「哎喲。」
老爸說著,在村月麵前停下腳步。
「真是巧過。我常去的酒店剛好在這棟大樓,叫『維納斯城堡』,有個可愛的小雫美眉。我和兒子拚命取悅她,但她都不為所動,似乎是喜歡肌肉男,對我們看不上眼。搞不好你就是她最愛的類型,怎樣?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村月默默眨眼,不動聲色。
「喂。」
老爸踢開村月腳邊的公事包。
村月立刻臉色大變。
「閃邊去。」
「幹嘛這麽冷漠。」
「再不滾,小心我要你的命。」村月沉聲警告。
「別嚇我。對了,要不要看一下小雫和我們的合照?」
老爸說著探進腰間,下一秒,手中便多出一把VP70,槍口對準村月的下巴。
「哎呀,我原本想拿照片,怎麽跑出這玩意?別動,這把槍很愛出風頭,一扣扳機,就會連發三顆子彈。即使你再壯,也很難活命。」
村月渾身一僵。
老爸左手一揚,那些變裝的特工紛紛跑過來,圍起一道人牆,擋住周遭的視線。
村月被戴上手銬。老爸搜查村月全身,沒收他的軍用柯特手槍和手機,統統塞到我手上。「先拿著。」
「給我記住,王八蛋……」
村月咬牙切齒。特工以膠帶封住他的嘴,等便利商店的送貨車停到路旁,立刻把他塞進後車廂。
待送貨車開走,特工立刻散開。前後不到一分鍾。雖然有行人被擋住去路,但他們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事,一切已結束。
現場隻剩我和老爸,還有島津先生。
老爸拿起村月留下的公事包,打開接收器的蓋子。
類似汽車導航係統的液晶畫麵映入眼簾。放大的歌舞伎町一帶地圖中,有一點紅光閃爍。
「果然測不出樓層。」
我望向標示著各家店名的看板。
地下一樓是「多明哥」俱樂部,一樓是烤肉店,二樓和三樓並列著幾家小店,四樓就是老爸剛剛提到的「維納斯城堡」。五樓到八樓的看板寫滿漢字,看不出是什麽店。
「自衛隊的處理小組已帶著輻射探測器趕來。不過,即使抵達區公所大道的入口,也不知多久才能進到這裏,畢竟不能鳴警笛。」
島津先生說。老爸抬頭看著大樓。
「還是一間一間找比較快。」他嘀咕道,「先從地下一樓找起。」
「等等,萬一尼可他們在那裏怎麽辦?」
老爸搔搔下巴,看著島津先生應道:
「若他們找到核彈,應該會很快出來。到時再包圍他們,思考下一步。」
島津先生神情嚴肅地點頭。
「狙擊小組隨時待命。即使不先警告就開槍,也會阻止他們逃走。」
「他們還在大樓裏,代表尚未找到核彈。我會視情況想辦法,接到我的通知,立刻讓你的下屬衝進來。」
「好,我派人跟著你。」
島津先生回望分散各處的特工。
「那就找兩個好手給我。」
島津先生使個眼色。兩名係著領帶的特工站到我和老爸身旁。他們體格結實,動作十分俐落。
「認識冴木吧?」
島津先生問,兩名特工點點頭。
「你們聽冴木的命令行事。」
「是。」
「能與傳聞中的冴木先生共事是我的榮幸。」特工一號開口。
「我也聽過不少你的事跡,請多指教。」特工二號附和。
老爸受不了地直搖頭。「那就跟國中老大和人打架的傳聞沒兩樣,趕快忘記。走吧。」
兩名特工麵麵相顱,老爸徑自邁開步伐。
25
我們先前往地下一樓的「多明哥俱樂部」。
走下樓梯後,前方有扇自動門。待領頭的老爸站定,門自動打開。
「歡迎光臨。」
兩名穿黑衣的服務生招呼道。看到跟在老爸身後的我,他們不禁露出訝異的表情。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請問你幾歲?」
「真是的,頂著一張娃娃臉,每次上酒店都會被問。我二十二歲了。」
「對不起,失禮。」
我們沿通道走進細長型的店內。幾桌像上班族的客人,正與濃妝豔抹、穿著露肩小禮服或和服的小姐談笑風生。
環顧四周,沒看到尼可的身影。
「先生,這邊請。」
服務生打算帶我們四人到裏麵的座位,老爸製止他。
「沒其他座位嗎?」
「還有貴賓室,但不巧目前都客滿。」服務生回答。
「貴賓室在哪裏?」
「地下二樓,入口和這裏不同。」
「要搭電梯嗎?」
「不,從那邊的樓梯下去。」
服務生指著後方的螺旋梯。
「原來如此。」
老爸點點頭,在服務生安排的座位落坐。
「店裏有您寄放的酒嗎?」
「有,叫島津。幫我找一下。」老爸麵不改色地應道。
「島津先生嗎?請稍候。」
服務生一離開,老爸便向我使眼色。
「你去偵查貴賓室。」
「遵命。要是五分鍾後我沒回座,記得來救我。」
語畢,我隨即站起。順著螺旋梯往下走,途中就聽不到樓上的喧嘩聲,四周一片安靜。
我繼續定幾步,發現螺旋梯盡頭有台獨奏鋼琴,周圍放著皮沙發。
服務生說貴賓室客滿,沒想到這麽安靜。難道尼可他們在這裏?我不禁停步。
「——事情沒這麽簡單。」
突然傳來男人的咆哮聲。
「別搞不清楚狀況。你讓老大的臉上蒙羞,不是切指頭就能解決的。喂,抬起頭!」
情況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我躡手躡腳地往下走,從欄杆的縫隙窺看。
一個男人跪在鬆軟的地毯上,腦袋幾乎碰地。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排明顯是黑道分子的客人,陪酒的小姐個個神色緊張,不敢吭氣。
出聲的大叔坐在跪地的男人麵前,似乎是老大。他一拿起煙,旁邊的小姐和手下紛紛遞上火。
「大哥,請原諒我,我不會再犯錯。」跪地的男人口齒不清地哀求。
「開玩笑,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所有事,哪還需要警察和我們黑道?」
非常有說服力的發書。
尼可應該不在這裏,我準備悄悄上樓。
「嗯?」
「大哥」抬頭瞥見我,周圍的小弟也立刻回頭。
「小鬼,你在幹嘛?」其中一人吼道。
「對不起,我想上廁所,不小心走錯路。」
我急忙衝上樓梯。
「站住,別走!」
身後傳來喝止聲,他們似乎不希望受打擾。
上樓時,老爸正和服務生爭執。
「沒有?奇怪,我明明用島津的名字寄放酒……」
老爸回望,我默默搖頭。
「是嗎?沒辦法。我大概走錯地方,改天再來吧。」
待我走近,老爸站起身。
「喂——」
身後有人抓住我的肩膀,兩個黑道兄弟追上來。
其中一人怒斥站在老爸麵前的服務生。
「媽的,你在幹嘛?不是叫你不要放別人進來嗎?」
店內頓時鴉雀無聲。
「對、對不起。」
服務生嚇得臉色發白。
「為什麽小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你和他一起的嗎?」
另一個人問老爸。
「嗯,正確地說,我是他的家長。」
「家長?那你過來一下。」
兄弟二號以下巴示意貴賓室的方向,特工一號與二號倏地站起。兄弟一號發現苗頭不對,脫口問道:
「想幹嘛?」
「算了、算了。」
老爸拍拍兄弟一號的肩膀。
「大夥消消氣,不要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擾。」
「所以叫你到樓下談啊。」
「如果我下去,恐怕對大夥都不好。今天就先這樣吧。」
老爸輕輕點頭致意,催我們離開。
「站住,他媽的,你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嗎?」
兄弟二號抓住老爸的衣領,一把拉近。老爸沒反抗。
「喂——」
兄弟一號慌忙製止兄弟二號,視線落在老爸的腰上。老爸的衣擺掀起,露出VP70。
兄弟二號的目光跟著下移,停在VP70上。他抬眼瞪著老爸,鬆開手。
「你們是誰?」他咽下口水,後退一步。
老爸拉拉衣擺,露齒一笑。「就是這樣,我們先走了。」
「喂,去樓下叫幾個人上來。」
兄弟一號吩咐服務生。
「先生——」
「少廢話,快去!」
服務生不知所措地輪流望著我們和那兩個黑道兄弟。事態不妙,他們似乎把老爸當成殺手。
「呃……」
我清清嗓子。兄弟一號和二號同時看向我,我不經意地拉下外套拉鏈,兩人頓時瞪大眼。因為我的腰上插著村月的軍用柯特手槍。
「我們的戰力有壓倒性的差異,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們正打算離開。」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兄弟二號問。「是中國人雇用你們的嗎?」
「不是,你搞錯了。」
「那你們究竟是誰?」
特工一號默默向前,手探進懷裏。老爸製止他。
「別衝動。」
「就這樣算了嗎?」
「是我們破壞人家喝酒的興致,乖乖閃吧。」
老爸盯著兄弟二號,表情已變。
「沒問題吧?」
兄弟二號回望老爸,眨眨眼。
「不行嗎?」
老爸的措詞很客氣,卻是不容別人拒絕的語氣。
「隨、隨你的便。」
兄弟二號忿忿應道。老爸點頭,拍拍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
然後,他轉過身,環視店內後,輕快地說:
「抱歉,吵到各位。剛才有一點誤會,現在已經沒事。我先走一步,請慢用。」
老爸邊走向出口,邊微笑對左右兩側的客人鞠躬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了。」
大夥錯愕地目送我們離開。
踏出「多明哥俱樂部」,老爸鬆口氣。
「差點擦槍走火。」
「我們能以妨礙公務的罪名逮捕他們。」特工一號不滿地說。
「我不喜歡濫用權力。何況,真把事情鬧大,就要連樓下那些家夥一起帶走,到時會很難收拾。」
「我原本想偷偷溜回來,不料還是被發現。他們的老大正在教訓小弟,似乎很不爽。」
「這也是和平的象征。」老爸嘟噥著,「去下一家。」
爬上一樓後,我們進烤肉店采看,迅速解決。聽在大樓外監視的島津先生說,尼可和阿曆克塞他們都還沒出現。
接著,我們上到二樓。二樓共分成四家店,分別是酒店和日本料理店,連站在走廊上都聽得見唱卡拉OK的歌聲。這個樓層也順利巡完,既沒遇到奇怪的新郎兵團,也沒撞見阿曆克塞。
正準備上三樓時,老爸和我的手機同時響起。其實我那手機是村月的。
「怎麽辦?」
「等等。」老爸接起手機,詢問狀況。
「知道了。」
他回答,結束通話。
「據島津他們的消息,這棟大樓裏似乎發生衝突,樓下聚集許多中國幫派分子。」
「中國人嗎?」
我從樓梯口往下看。沒錯,十個男人站在大門前,其中幾個以中文大聲講手機。有些人拿著練習用的小型高爾夫球袋,裏麵裝的當然不是高爾夫球杆。
「有種即將開戰的感覺。」
我胸口湧現不祥的預感。要是地下室俱樂部的那群人現在冒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村月的手機不再響起。我查看來電顯示,是健一。
「剛剛健一打來。」
「該不會是在上麵鬧事吧?」
老爸嘟噥一句。假如阿曆克塞和健一是從八樓「調查」,或許和中國人發生我們剛經曆過的摩擦。阿曆克塞不會像老爸一樣息事寧人。
「怎麽辦?要不要去看看?」
「不,繼續檢查。紛爭應該和尼可他們無關。阿隆,你負責觀察下麵的情形。」
「遵命。」
我隨即站到窗前。老爸則和特工一號、二號去巡三樓的店家。
大樓前的中國人愈聚愈多。差不多有十五人,不,將近二十人。不少人抬頭往上看。
不久,老爸他們檢查完走出。
「情況如何?」
「人愈來愈多,樓上可能真的出事了。」
老爸輕輕點頭。
「去四樓。」
四樓整層都是「維納斯城堡」夜總會。
「歡迎光臨。」
幾個黑衣服務生異口同聲地招呼,我們走進店內。
「目前剛好是秀場表演時間,請稍候片刻。」
我們被擋在門口。店內的燈光昏暗,以震天價響的音量播放著兩名俄羅斯女子唱的流行歌曲。
「四位先生,這邊請。」
服務生拿手電筒照路。
「帶四位客人到E桌三號。」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夜總會中央有個舞台,穿白襯衫、迷你格子裙製服的女生兩人一組,共四組人馬輪流上台表演。我仿佛走進危險學園祭。
下一刹那,我猛然停步。在聚光燈的反射下,我看見蒙妮卡坐在舞台旁的座位上。
蒙妮卡身邊坐著兩個高大的白人,唯獨不見尼可和莫利斯。
我故作鎮定地環視店內。大部分座位都坐滿,卻沒尼可和莫利斯的蹤影。
「這邊請。」
我們隨服務生走向蒙妮卡斜後方的包廂。蒙妮卡和兩個白人望著舞台,並未注意到我們。
「老爸——」
我輕喚一聲,使個眼色。老爸似乎也已發現,微微點頭。
「尼可和莫利斯在嗎?」
「不在。怎麽辦?要救蒙妮卡嗎?」
「先觀察一下情況。」
正當我們談話時,三個女生走近。雖然她們穿著小禮服和套裝,仍比地下室俱樂部的小姐年輕許多。
「歡迎光臨。」
我、老爸、特工一號、特工二號坐在狹小的包廂座位,現在又加入三個女生,簡直快擠成一團。
「哇,你好年輕。第一次來我們店嗎?」
「對。」
「你幾歲?」
「十八歲。」
「那和我一樣,我們做好朋友吧。」
坐在我旁邊的女生嗬嗬笑著,遞給我一張四角磨圓的名片,上麵用很醜的字寫著「美嘉子」。
「你有名片嗎?」
「沒有。我是學生,沒名片。」
「大學生嗎?」
「高中生。」
「哦,高中生怎麽會來酒店?不過,在這裏打工就沒問題。」
美嘉子嘴上這麽說,卻俐落地和另一個女生調好兌水酒。舞台上的表演尚未結束。
老爸的手機響起,他接起後拿近右耳,捂住左耳。
「我是冴木。什麽?」
我製止打算攀談的美嘉子。
「怎麽?談工作?」
美嘉子擠出天真的表情。
「對,很重要。」
「是喔,你這個高中生很了不起嘛。」
不,你才是狠角色。雖然才十八歲,但似乎已在夜晚的世界打滾多年。
老爸切斷通話,說道:
「是五樓在鬧事,剛才門口的那些人也搭電梯上了五樓。」
「要不要去查看一下?」特工一號問。
「不,已有人去了解情況。我們在這裏等。」
「表演還有多久結束?」我問美嘉子。
「嗯,剩兩首歌。結束後,燈就會亮起。」
美嘉子望著舞台回答。我視線移向蒙妮卡,但隻能隱約瞧見她的頭頂。就剛才那一眼,她雖然神情緊張,似乎沒受傷。
莫利斯的腳中槍,應該受了傷。尼可究竟帶莫利斯去哪裏?
「你讀哪裏?」
「都立高中。」
「都立的哪所?」
「K高。」
「啊,我知道。我表哥以前也讀那裏。」
「他腦袋不靈光吧?」
「他超笨的。今年是他第二年重考,還說要當醫生。」
我就知道。
「阿隆。」
老爸輕喚,注視著出口。
我一回頭,發現阿曆克塞和健一站在門口,但樣子很狼狽。健一的衣服被扯破,臉上也掛彩。阿曆克塞的頭發十分淩亂。
服務生似乎察覺來者不善,不讓他們進門。健一氣勢洶洶地不知說著什麽,打算強行闖入。服務生上前製止,阿曆克塞凶神惡煞地揮拳將他打倒在地。
兩個人走進店內,環顧四周。健一看到蒙妮卡,指著她告訴阿曆克塞。
此時,入口傳來陣陣咆哮,講的是中文。
「好像要打起來了。」
我說。一群中國人站在「維納斯城堡」的入口,就是剛剛聚集在大樓下的那些家夥。
舞台上的表演繼續,絲毫不受影響。
那群中國人似乎是來追殺阿曆克塞和健一的。他們果然在樓上發生糾紛。
蒙妮卡和她身旁的兩個白人也聽見吵鬧聲。看到健一時,她瞪大雙眼。
「蒙妮卡。」
健一喊道。那群中國人隨即衝進店裏,團團圍住健一和阿曆克塞。
一眨眼,他們已陷入混戰。阿曆克塞撂倒站在他麵前的兩個中國人,從其中一人手上奪過刀子。店內響起尖叫,表演中止。
「先生,請不要動手!不然我們要報警嘍!」
服務生大叫。另一個中國人從高爾夫球袋抽出一把像青龍刀的大刀,服務生立刻住嘴。
「安靜。」
握著青龍刀的中國人大吼,店內頓時一片安靜。
阿曆克塞繞到其中一人背後,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健一則掏出懷裏的手槍。
「狗娘養的!」
持青龍刀的中國人把刀尖對準阿曆克塞。
「為什麽砸我的店?我饒不了你們,到外麵談。」
「這件事和你們中國人沒關係,滾一邊去。」健一怒罵。
「滾一邊去?傷了我們的人,不是你們說算就算。你們是神葉會的人嗎?」
「聽不懂你的話。我們在找人,是你們自尋麻煩。」
我望著蒙妮卡。她身旁的白人按住她,不讓她站起。
「是你們闖進我的店亂砸,也是你們打了我店裏的人。如果你們是神葉會的,我也要砸毀這家店。」
「等、等一下……」
「你閉嘴。」
青龍刀架在黑衣服務生的脖子上。
「隨你們便,不關我們的事。蒙妮卡,莫利斯在哪裏?」
健一呼喚蒙妮卡。那兩個白人猛然起身,拔出手槍。店內又響起一陣尖叫,坐在他們旁邊的陪酒小姐拔腿就逃。
阿曆克塞把擋路的中國人推向桌子,其中一個白人開了槍。中槍的中國人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店裏充斥著慘叫和怒罵聲,亂成一團。
然而,那群中國人擋在門口,顧客和陪酒小姐都逃不出去,隻能盡量壓低身體,留在原位。
「你——」
包圍阿曆克塞和健一的中國人,衝向蒙妮卡。剛剛對中國人開槍的白人,手上的槍被打落,刀子抵在他胸口。另一個白人抓著蒙妮卡的手,胡亂開槍。子彈射中酒瓶與酒杯,所有人都趴伏在地。
健一蹲下開槍,子彈打中那個拿刀刺白人的中國人腳踝。於是,站在門口的中國人紛紛把槍瞄準健一。阿曆克塞搶先開槍,又有一個中國人倒下。其他中國人都躲進入口的櫃台後方。
場麵顯然已失控。
「怎麽辦?」我躲在桌子後麵問老爸。
「好可怕,好可怕……」美嘉子哭道。
「噓,別擔心。叔叔會保護你。」
老爸說著,摟住美嘉子的肩膀。真受不了,這是「亂而不忘治」嗎?無論任何時候,老爸都不輕易放棄泡馬子的機會。
「我們在四樓的夜總會發現蒙妮卡和兩名『聖人』的成員,但中國人闖進來,有人開槍……」
特工一號在座位後方對著耳機小聲報告。
「什麽?」
特工一號反問對方。
我回頭看著店內。
那個白人挾持蒙妮卡,與健一互瞪,阿曆克塞則負責牽製中國人。
特工一號告訴老爸:
「神葉會的成員已在一樓電梯門口集合。」
「八成是這裏的店員通知他們的,偏偏在這麽忙的時候……」
老爸咂著嘴。接著,他對美嘉子溫柔地說:
「跟你換個位子好嗎?叔叔要工作了。」
「蒙妮卡。」健一再度叫喚,「莫利斯在哪裏?」
白人捂住蒙妮卡的嘴,接著把槍口對準她額頭。
「我要離開這裏,有人敢攔阻,我就斃了她。」
他用英文叫道。阿曆克塞轉身看著白人,以帶俄國口音的英文回答:
「想開槍就開吧,反正你也要下地獄。」
白人挺起胸膛,「我早做好成為殉教者的心理準備。」
「喂,你們在談什麽?」
持青龍刀的中國人叫喊。
「我剛剛不是說過,和你們中國人無關,別來攪局。」
「嘴巴放幹淨點,小心我把你們統統殺了。」
「你們想幹嘛!」門口響起一陣怒罵。
「你們這些中國人,幹嘛跑進我們櫃台?媽的,當心幹掉你們!」
黑道兄弟從店外擠進來。衝在前麵叫囂的,就是方才在樓下遇到的兄弟一號。
糟透了。
「快滾出去!」
「太好了,救兵來了。」
美嘉子說。真不曉得她的倫理觀是怎麽回事?
兄弟一號大搖大擺地走進店裏,膽量不小。
「店裏有客人,你們打算怎樣?要打要殺去外麵解決!嗯,你是什麽人?不是中國人蘇。」
他湊近阿曆克塞。
「好帥。」
美嘉子陶醉地低喃,隨即傳來一聲槍響。
「不會吧。」
美嘉子捂著嘴。帥氣的兄弟一號挨了阿曆克塞的子彈,無聲倒下。
這一次,沒人發出尖叫,連中國人也瞪大雙眼。
「大、大哥!」
「你、你幹什麽?」
站在門口的黑道兄弟叫囂著,但似乎是身上沒帶槍,誰也不敢衝向阿曆克塞。剛剛中槍的人都不是致命傷,兄弟一號成了頭號倒黴鬼。他睜著眼,一動也不動。
阿曆克塞跨過兄弟一號的屍體,槍口瞄準挾持蒙妮卡的白人。
「莫利斯在哪裏?不馬上回答,我一槍斃了你們。」
被捂住嘴的蒙妮卡不停掙紮,白人把槍對著阿曆克塞。阿曆克塞會開槍!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老爸旋即采取行動。
隨著老爸手中發出槍響,阿曆克塞拿槍的右手彈了一下,他驚訝地看過來。白人也開了槍,阿曆克塞身體一轉,跪在地上。
「你——」
阿曆克塞左手按著右手,瞪大眼睛。老爸站起身。
白人推開蒙妮卡,將槍口對準老爸。特工一號和二號立刻開槍。
白人往後一仰,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冴木。」健一驚呼。
「阿隆,保護蒙妮卡。」
「收到!」
我回答後,從桌子後方跑出去。蒙妮卡睜大眼眸。
「蒙妮卡,快過來。」
我摟著蒙妮卡的肩膀,將她帶到老爸身旁。特工一號、二號立刻以身體掩護。
「這裏是四樓,已救出蒙妮卡。兩名『聖人』死亡。」特工一號用耳機報告。
「蒙妮卡,你爸在哪裏?」
我問懷中的蒙妮卡。雖然氣氛絕佳,但如果太陶醉,可能會被核彈轟上天堂。
「他跟尼可在一起,兩人剛剛進到舞台後方。」
「阿隆,快去。」老爸低聲吩咐。
「啊?」
「我們這邊走不開,現下處於恐怖平衡。阿曆克塞和健一還在,中國人和神葉會也不會輕易離開。沒時間等國家公權力出動,把他們一網打盡。你必須設法讓尼可不要引爆核彈,知道怎麽開槍吧?」
我倒吸口氣。之前,在萊依爾營救美央公主時,我開過槍,隻是沒對著人。
「但是……」
「快,否則所有人都會上西天!」
我咽下口水,「好啦。」
「帶蒙妮卡去,總比在這裏安全。」
「遵命。」
我抓著蒙妮卡的手,從特工一號、二號的背後走向貫穿店內的通道。
「別動!」
老爸用英文警告阿曆克塞。阿曆克塞跪在地上,沒受傷的左手伸向褲腳。
「我曉得你喜歡穿防彈背心,左手也會用槍。那裏藏了一把備用槍吧?但我會瞄準你的頭。」
VP70的槍口對準阿曆克塞的腦門。
「冴木,我們合作吧。」健一啞聲道。
「不可能,警方已包圍這棟大樓。阿隆,從舞台上過去。」
我默默點頭,爬上舞台。八個像高中生的女孩抱在一起發抖。
我和蒙妮卡經過時,她們輕聲尖叫。
「別怕。我和你們一樣,都是高中生。」
但走近一看,幾位小姐臉上的妝哭花了,假扮高中生似乎有點勉強。
我步向舞台後方以簾子遮擋的休息室。
舞台約莫十坪大,左右兩側沒出入口,隻有中央後方是通往後台休息室的走道,用簾子分隔。
我讓蒙妮卡退到身後,借簾子的掩蔽窺探後台的情況。隻能勉強容納一人的通道長約五公尺,盡頭是關著門的休息室。應該另有出口,可從店裏其他地方自由出入。
「你待在這裏。」
我輕聲對蒙妮卡說,然後壓低身體,沿通道往前走。來到休息室門口時,我貼近門板偷聽。
休息室內靜悄悄,我緩緩開門,香水和化妝品的香味立刻撲鼻而來。
幾件禮服和洋裝隨意丟在椅子上,左右兩側的牆上各有兩麵裝了燈的鏡子。休息室內沒有人。
剛剛是最後一場表演,除了舞台上的八個人,其他人應該都已回座。
我向蒙妮卡招招手,一起走進休息室。
「你等我一下。」
我在蒙妮卡的耳邊低語,隨即步向正前方的休息室出入口。門關著,從內側鎖住。我輕輕打開鎖。
我半蹲著身體,慢慢把門往內側拉。門外是一條昏暗的通道。通道約十公尺長,可窺見另有一扇門。
那扇門上掛著「照明·音響控製室」。
我鑽出半開的門,躡手躡腳走向通道。通道盡頭有扇門虛掩,看得到夜總會入口。幾個中國人蹲在地上,背對著這裏。
莫利斯和尼可似乎在「照明·音響控製室」內。
腋下一陣濕涼。明明不熱,我卻渾身冒汗。
振作點,我激勵自己。之前多次以為自己會沒命,但最後不都能化險為夷嗎?
人隻能死一次。不管是騎機車跌倒成為護欄上的一個汙漬,還是中槍一命嗚呼,甚至隨核彈蒸發,不都一樣是掛點?
現在不下決心,更待何時。
蹲下時,插在皮帶上的柯特槍柄頂住我的肚子。雖然不喜歡開槍打別人,但我更不喜歡挨別人的子彈。
我拿出沉重的柯特手槍。第一發子彈已上膛,擊錘半開,卡住保險,扳機無法扣下。
想要扣扳機,必須拉起擊錘,打開保險。柯特手槍的握柄特別寬大,單手有點握不住。我一舉起槍,木製槍柄表麵就因汗水變得滑滑的。幸好握柄上有雕花方格,不必擔心會打滑。
我壓低身體,一步一步,像螃蟹般沿通道前進。
咚、咚,前方傳來敲打硬物的聲響。
該不會是莫利斯想不起藏核彈的地方,尼可在敲他的頭吧?
我停步豎耳靜聽。除了咚咚聲響外,還有沙粒掉落的憲率聲,但沒人說話。
我側身行進,終於來到門前。門內繼續傳來咚咚、沙沙的聲響,他們似乎在打洞。裏麵的人顯然沒察覺外麵的騷動。
我腹部使力站起,打開保險,拉起擊錘。由於擔心會不小心走火,我手指沒放在扳機上。
眶當一聲,裏麵傳來金屬重物落地聲。
「找到了嗎?」
是尼可,他用英文問道。
「Yes,Sir。」
裏頭好像還有一名新郎。
此時,我發現牆上有個開關。紅色的圓形按鈕,是火災警報器。
假如我按下按鈕,尼可他們未必會立刻衝出,但一定會探頭張望發生什麽事。
「可以拿出來嗎?」尼可又問道。
「等一下,不行。洞還要再挖大一點。」
「快挖。」
咚咚、沙沙……的聲響持續傳出,神葉會要是知道有人在他們店裏挖洞,肯定會火冒三丈。
我毫不猶豫地按下火災警報器的開關。
鈴鈴鈴鈴鈴,我頭頂上的警報器大響。
真是失策,鈴聲太大,我完全聽不到裏麵的談話。
不過,警鈴一旦響起,就沒辦法停下。
我望著通道的正前方。中國人和擠在門口的黑道兄弟聞聲都嚇一跳,紛紛轉向這邊。
方才的黑道兄弟二號也在其中,一看到我,立刻瞪圓雙眼。
突然,「照明,音響控製室」的門打開,尼可探出腦袋。他穿著黑色套頭和皮夾克,似乎放棄了白衣裝扮。
「嗨。」
我隻能硬著頭皮打招呼,並將柯特手槍對準他。
「你——」尼可倒吸口氣。
「沒錯,我就是超級高中生兼打工偵探,冴木隆同學。把手舉起來。」
尼可的表情一僵。
「別怪我沒告訴你,我已有開槍的心理準備。」
我虛張聲勢地說。雖然不想殺他,但思及他讓我吃足苦頭,賞他的胳膊或腿一顆子彈當謝禮,也是應有的禮貌。
尼可舉起雙手。我走進「照明·音響控製室」,把尼可逼到角落。然後,反手關上門。鈴聲終於稍微減弱。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地上滿是水泥塊。配電箱旁的牆上打出三十公分見方的洞,上半身穿T恤的新郎,拿著鐵鍬般的工具站在洞前。仔細一瞧,才知那是開關鐵卷門用的鉤狀金屬棒。
新郎瞪大眼。不遠處有個穿黑衣、貌似店員的男子倒在地上,應該是燈光師。站在遠處的我無法分辨他是死了,還是昏過去而已。
坐輪椅的莫利斯就在牆邊,腳上綁著繃帶。
「你……」莫利斯十分驚訝。
「請不要動。」
我用日文說完,望向牆上的洞。洞內有個像行李箱的深色物體。我一陣心驚膽跳。
我拿出手機,打給島津先生。
「我是阿隆。找到那個貨了,就在四樓夜總會舞台後方的『照明·音響控製室』。」
「我馬上過去。」
島津先生說完,切斷通話。下一秒,新郎大叫一聲,持鐵棒撲過來。閃躲不及,鐵棒打中我緊握的槍。砰!我手上的槍不小心走火,發出巨大聲響。我痛挨一記,手掌鬆開,槍飛了出去。
新郎立刻倒地,發出慘叫。走火的子彈似乎打中他。
見他抱著右腳趾,我鬆口氣。幸好沒打到他的要害。
不過,說鬆口氣還太早,尼可從夾克裏拔出手槍。
我盯著掉在地上的柯特手槍。不行,衝過去拿到槍前,我就會被尼可擊中。
我的目光移回尼可身上。
尼可的槍口對準我,他冷靜得可怕。
「撿起來。」他以日文命令道。
打算和我決鬥嗎?他倒是挺有公平的精神,不願開槍打手無寸鐵的人。
我走向掉落在地的柯特手槍,正想伸出手,尼可大吼一聲:
「不是那個,是這個。」
他指著新郎方才用的金屬棒。
「快點!」
我默默撿起金屬棒。尼可以下巴示意牆上的洞,似乎要我繼續打洞。
門外突然熱鬧起來,尼可冷不防對著門開一槍。
「退後!我手上有人質。小心我殺了他。」他用英文叫道。
尼可把槍口對準我,又揮揮槍,催促我快動作。眼下我隻能假裝幫他打洞。
我跨過在地上呻吟的新郎,走近牆上的洞旁。尼可舍起我的柯特手槍,插在皮帶上。
水泥牆厚度不超過五公分。近前一看,可發現裏頭沒有鋼筋。顯然地,那是當初建造時,就先在牆壁內側用木板架出空隙,才灌上水泥。
空隙高約五十公分,寬約一公尺,深度則為三十公分左右。裏麵放著一個表麵去光的金屬製公事包。得再多打掉二十公分,才能取出。
我望著莫利斯,他輕輕點頭。雖然接受過治療,但不知是否厭到疼痛,他的氣色很差。
「蒙妮卡已獲救,她很安全。」
我用日文說道。莫利斯閉上眼,鬆口氣。
「趕快!」
尼可大吼。我隻好舉起金屬棒,擊向牆壁。眼前隻能拖拖拉拉,盡量爭取時間。
沒想到,水泥牆非常脆弱,我才敲一、兩下,就片片崩落。這樣不行,我減輕力道。豈料,尼可以槍口抵著我的後腦杓。
「為上帝工作不許偷懶。」
我隻好用力擊打水泥牆。至少把位置打偏,拖延時間。
洞口愈來愈大。此時我才發現,原以為是公事包,其實是個塗成深綠色的容器。雖然上麵有把手,卻沒扣環。況且,公事包沒那麽薄,形狀也很奇怪,有點像扁長的顏料箱。
鈴鈴鈴鈴地警報聲終於停止,似乎有人強製關掉。
「尼可!」
門外傳來叫喚聲,是島津先生。他用英文向尼可喊話。
「我們已包圍房間和這棟建築物,你投降吧。」
尼可對著門又開一槍,代替回答。
牆上的洞突然變大。我故意打偏,鐵棒卻一口氣敲下二十公分見方的大水泥塊。
尼可推開我,左手伸進洞口,拉出金屬箱。
「格蘭特!」
他把金屬箱遞給腳受傷的下屬。名叫格蘭特的新郎哭喪著臉,接過金屬箱。
「打開箱子,啟動引爆裝置。」
「不要,」莫利斯低叫,「蒙妮卡也在這裏!」
雖然他對女兒的愛令人動容,但似乎搞錯重點。格蘭特也睜大眼看著尼可。
「我們所有人都是殉教者,會上天堂。把這個肮髒的罪惡之城付之一炬!」
付之一炬——burn out,這個詞聽來多可怕!不曉得考試會不會考到?
「陝!」
格蘭特低下頭,把金屬箱放在腿上。
「尼可,我是現場指揮官島津。我想和你談談!」
門外再度傳來島津先生的話聲。
「到另一個世界再談吧。當然,我去的是天堂,你要下地獄。」尼可喊道。
格蘭特沾滿血的手不知摸到哪裏,啪地一聲,箱子的一部分打開,露出計算機般複雜的裝置。
「引爆密碼呢?」
格蘭特問,尼可把槍口對準莫利斯。
「密碼是什麽?」
莫利斯搖搖頭,「我不會說。我不想把女兒卷進去。」
「你找死嗎?」
「如果你對我開槍,就永遠不知道密碼。」
尼可的槍動一下,轉而瞄準我。
「那我先殺了他。」
莫利斯看著我。
「對不起,但希望你能原諒我。這關係到數萬人的生命。」
他的話完全正確。但既然如此,當初就不該把這麽恐怖的東西帶來東京。
「尼可。」
門外又傳來一個話聲,這次是老爸。
「不曉得密碼,就無法引爆。目前隻有莫利斯知道,不過蒙妮卡在這裏,他就不可能告訴你。但是,我知道不需要密碼也可強製引爆的方法。」
尼可看著格蘭特。
「他騙人,沒有強製引爆的方法。」
格蘭特低語。
「我沒騙你。你手上的是前蘇聯製的K-一二〇〇型小型核彈。」
格蘭特對尼可點頭。
「那是KGB秘密研發的型號,我曾協助設計這款小型核彈的學者逃亡。」
「你是誰?」
「冴木涼介,就是裏麵那個高中生的父親。」
尼可看著我,我開口:
「老爸,不輸入密碼,好像沒辦法引爆。但是……」
「你先閉嘴。尼可,我會幫你引爆,條件是讓這裏的所有人撤退。」
「冴木!」門外傳來島津先生驚訝的叫聲。
「尼可,怎麽樣?」老爸問。
「我不相信你!」尼可大吼。
「那你要怎麽辦?用盡子彈打K-一二〇〇,或許會造成輻射外泄,但不會爆炸。況且,莫利斯也不可能告訴你。」
尼可沒說話。
「我要開門嘍。」
老爸轉動門把。尼可立刻朝門打一槍,門把周圍的木片飛濺。
但門把繼續轉動,接著,門朝向外側打開。
老爸出現在門口。「喂、喂,連我也幹掉,你就真的沒辦法引爆了。」
尼可歛起下巴,臉色鐵青。隻見戴安全帽、穿戰鬥服,全副武裝的霹靂小組隊員舉著槍,站在老爸身後。
「你到底想幹嘛?」
老爸注視著尼可,幽幽地說:
「我這個人很自私,隻希望自己和周圍的人能過上好日子,算是典型的日本人。」
尼可下巴指著我。
「為了救兒子,你犧牲性命也無所謂嗎?」
「因為我讓這孩子吃了不少苦。」
真是催人淚下的父愛,但顯然無法打動尼可。
「你快說要怎麽引爆。」
「隻有使用這個核彈的士兵知道引爆密碼。不過,萬一該士兵受傷,為了讓其他人也能夠操作,備有另一組緊急密碼,總共是九位數。由於恰巧是我父親的生日再加一個數字,我記得特別清楚。」
「數字是多少?」
「我現在告訴你,一切不都完了?」
尼可看著老爸,「我信不過你。」
「到時你再開槍也不遲,我就會變成特地跑來挨你子彈的大笨蛋。」
格蘭特疼痛得直喘氣,仍勉強出聲:
「先說輸入緊急密碼的方式。」
「按下最上麵那一排所有按鍵。」
老爸指示。格蘭特張開滿是血的手,壓下按鍵。
「再從右向左一個一個按。」
格蘭特依老爸的指令操作,一旁的尼可默默看著。
「然後,按數字1和0,壓下輸入鍵。」
引爆裝置的燈亮起,格蘭特驚訝地抬頭。
「啟動了!」
「我沒騙你吧。接下來,隻要輸入緊急密碼,一個鍾頭後就會爆炸。時間設定無法更動。」
尼可揮揮槍,「密碼是多少?」
「先讓所有人撤退。」
老爸和尼可亙瞪。
「好吧。」尼可終於答應。「但你們父子得留在這裏。若你的話屬實,你們也有一個鍾頭逃命,到時就放你們走。」
老爸正想開口,尼可立刻嚴厲地強調: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聽從我的命令,我會射殺所有人。屆時,這棟建築及周圍環境將受到嚴重的輻射汙染。你們這些髒鬼,隻能任上帝蓋下烙印。」
老爸輕輕點頭,然後,麵對著尼可大喊:
「島津,快讓所有人撤退。等一下我會輸入緊急密碼,一小時後便會爆炸。」
「冴木!」
島津先生從門口探進頭。
「沒辦法。要是不答應,在場所有人都會遭到射殺,而且會造成輻射汙染。」
驀地,我想起島津先生在成田的飯店說過的話。
使用一公斤鈾235的小型核彈,破壞力相當於兩萬噸TNT炸藥。離爆炸中心半徑一公裏內的建築會幾乎全毀,超過半徑兩公裏處,爆風的秒速將超過五十公尺。
所以,一旦爆炸,整個歌舞伎町會瞬間消失。
老爸是認真的嗎?與其這樣,受輻射汙染還比較好。
「至少半徑兩公裏內的人,要在一小時內疏散。」
「冴木,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哪裏。」
「要不然,這棟建築裏的人都會遭受輻射汙染。」
尼可忽然大叫,左手拔出插在腰間的柯特手槍,槍口對準格蘭特手上的核彈,似乎要證明他的決心。
「不立刻照我的指示做,我就破壞核彈。格蘭特,你先走開。」
格蘭特放下核彈,一瘸一拐地走到旁邊。
尼可麵對門口,敞開上衣。他的胸前綁著不明物品。
「看到了嗎?這是高性能炸藥,如果你們強行闖入,我就引爆。到時,核彈會被炸開,輻射跟著外泄。」
他的胸前和腹部以皮帶綁著好幾個灰色四方形的東西。
我渾身顫栗。尼可是玩真的,不小心打中他,會釀成嚴重的後果。
「看清楚沒?要是還想阻止我,就試試看吧。」
島津先生麵如白蠟。
「島津,眼前隻能按他的話去做。」老爸低語。
島津先生深吸口氣。「好,我會請求自衛隊和消防廳協助,盡快完成疏散工作。」
「燒了這座城市,就會有人意識到上帝的憤怒。」尼可心滿意足地說。
「先把莫利斯和他帶出去。」
老爸指著倒在地上的黑衣店員。兩名霹靂小組隊員放下槍,在島津先生的指示下走進房間。
「冴木先生——」坐在輪椅上的莫利斯開口。
「照理,你該留下來負責,但我不能把蒙妮卡卷入這件事。」老爸對莫利斯說。
莫利斯舔舔嘴唇。「我……我真的感到害怕。雖然我是軍火商,也不該把核彈交出去,所以我假裝失憶。我知道馮暗地與中國情報部來往,便讓馮代替我從這世上消失。」
「既然如此,當初你就不應接買賣核彈的生意。」
老爸嚴厲地注視著莫利斯。莫利斯深吸口氣,轉動輪椅,麵向尼可。
「我會留下。」
「別傻了,受傷的你,一小時內根本無法逃離爆炸中心。」老爸勸道。
莫利斯搖搖頭。「你們父子冒著生命危險救出我的女兒,我不能一個人逃命。而且,我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隨你的便。」
尼可忿忿地說。老爸向霹靂小組隊員點點頭,他們隨即帶走倒地的店員。
店內頓時一陣騷動。霹靂小組和警察勸導客人、員工、中國人及黑道兄弟疏散。雖然有人反抗,但全副武裝的霹靂小組立刻掌控局勢。
「爸爸!」
門口突然傳來叫聲,蒙妮卡現身。島津先生抓著她的肩膀。
莫利斯轉過頭。
「蒙妮卡。」
父女倆用法文爭執,蒙妮卡流下淚水。
「阿隆。」
一會兒後,蒙妮卡看著我。
「謝謝你,我會等你出來。」
我輕輕點頭。接著,島津先生上前把蒙妮卡擋在身後。
「十分鍾後,這棟建築周邊就會疏散完畢。」
「五分鍾。五分鍾後,冴木就得輸入密碼。」
尼可堅持,島津先生搖搖頭。
「不可能。一個小時無法疏散歌舞伎町的民眾,至少多給我三十分鍾。」
「就十五分鍾,你們還有七十五分鍾。」尼可冷酷地應道。
島津先生瞪著尼可,我從沒看過島津先生這麽可怕的表情。
接著,島津先生轉身準備離開。
「島津,」老爸叫住他,「把門關上。外麵太吵,我可能會按錯密碼。」
「了解。」
島津先生關上門,房內頓時安靜下來。
「我要抽煙。」老爸說。
「不行,上帝不允許抽煙和喝酒。」
尼可不答應,但老爸沒理會,徑自拿出煙,叼在嘴上點火。
「我才不管你的上帝。」
老爸吐出一口煙,尼可立刻把槍對準他。
老爸不當回事,繼續抽煙,尼可隻好氣鼓鼓地放下槍。
「快按緊急密碼。」尼可命令道。
「時間還沒到。」
「密碼!」尼可大吼。「你不輸入,這些炸藥會立刻爆炸。」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聲嘶力竭地叫喊。老爸搖搖頭,把煙丟在地上踩熄。
「真拿你沒辦法,讓開。」
老爸對格蘭特說。於是,格蘭特一瘸一拐地離開核彈。
老爸跪在地上,一個又一個地壓下按鍵。我一言不發地守在一旁,隻見老舊的大液晶熒幕陸續出現數字。
按了七個數字後,老爸停下手。
「阿隆,你帶莫利斯離開。」
「現在還不行。」尼可阻止道,「剩兩個號碼。」
「在他們離開前,我不會按那兩個數字。」老爸堅持。
「別開玩笑!」
尼可扣下扳機,老爸左肩中槍倒地。
「老爸!」
「反正你們都會死在這裏。快說,還有兩個是什麽數字!」
尼可站在老爸麵前,槍口指著他。
「不好意思,我被你嚇得忘記了。」
老爸說,尼可不禁瞪大眼。此時,莫利斯從輪椅上起身,撲向尼可。
「冴木,搶救核彈!」
他將尼可撲倒在地。格蘭特想去幫尼可,我立刻撞倒他。
扭打在一起的莫利斯和尼可之間,響起沉悶的槍聲。
「阿隆!」
老爸大叫一聲,把核彈塞給我。我朝格蘭特的頭揮一拳後站起,接過核彈。拿在手上好沉重。
「阿隆,快跑。」老爸催促。
我衝向門口。還沒摸到門,門一下就從外麵打開。島津先生和霹靂小組並未疏散,而是等在門口。
「阿隆!」
我把核彈遞給島津先生,他立刻交付兩個身穿輻射防護衣的高大男人。走廊上已準備好鉛製的大箱子。
回頭一看,尼可推開莫利斯,奮力站起。莫利斯癱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你們!」
尼可瞪大雙眼,把槍對準綁在胸前的炸藥皮帶。
老爸在地上一翻身,右手拔出槍,移向尼可腳邊,直舉起槍。
槍口對準尼可的下巴,老爸右手中的VP70倏地噴火。
連續三顆子彈打進尼可的下巴,轟爆他半個腦袋。他身體抖了一下,癱倒在地。
「尼可——」
格蘭特大叫,準備撲向屍體時,霹靂小組衝進來。隨著自動步槍槍響,他的T恤胸前浮現紅色的洞,冒出血煙。格蘭特瞬間倒地。
「快檢查尼可的身體,搞不好設了定時裝置。」
老爸皺著眉提醒。霹靂小組隊員把尼可的屍體翻過來,蹲下檢查。
「隻有普通的引爆裝置。」
「再檢查一下背後。」
尼可的上衣被脫下。
「沒問題。」
「好,把引爆裝置拆下。謹慎點,不小心爆炸可不好玩。」
老爸嘟囔著,無力地垂下頭。
「老爸——」
我衝向老爸。
「冴木!快拿擔架來。」
島津先生也不禁大喊,在我身旁蹲下。
老爸微微張開眼,呼吸急促。他的左半身沾滿血。
「讓我休息一下。」老爸閉著眼說。
「一下而已,不能一直休息。」
我一陣鼻酸。
「傻瓜。我還要幫你賺開後門進大學的錢,怎麽可能一直休息。」
這就是老爸的回答。
26
莫利斯和老爸一起被送到醫院,但莫利斯在黎明之前斷氣,還好蒙妮卡及時趕來為他送終。老爸立刻被推進手術室開刀,取出子彈。所幸,傷勢並不嚴重,也不需要輸血。
報章雜誌以「日本黑道與中國黑幫火拚」報導這起案件,說是由於中國黑幫分子攜帶「爆裂物」,所以出動自衛隊及霹靂小組。
阿曆克塞和健一在「維納斯城堡」被捕,但波波夫和梅本下落不明。他們將積架車丟在新宿的路上,徒步逃走。
案件落幕的兩天後,蒙妮卡的母親來到日本。我、蒙妮卡、蒙妮卡的母親,還有島津先生,為火葬的莫利斯撿骨。
「我想見涼介。」
走出火葬場後,蒙妮卡說。我看手表一眼,回答:
「現下應該趕得上麵會時間。」
「阿隆,你帶我去吧。」
我點點頭,看著島津先生。
「我會照顧蒙妮卡的母親,也有一些事要請教她,結束後我會送她回飯店。」
島津先生邊對我說,邊請蒙妮卡的母親上他的黑頭車。
蒙妮卡的母親是個有點年紀的金發美女。蒙妮卡在她母親臉頰親一下,以法語講了幾句。她母親點點頭,抱緊蒙妮卡。
我騎機車載著一身喪服的蒙妮卡,前往老爸待的醫院。
在國家公權力的安排下,老爸住進特別病房。
一踏入病房,就瞧見老爸中彈的左肩上了石膏。他坐立難安,看電視時不停挪動身體。
「嗨,涼介。」
蒙妮卡在病房門口喚一聲,他才注意到我們,接著隨手關上電視。
「蒙妮卡。」
老爸撐起身體,示意我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一切順利嗎?」
他看著我問,我點點頭。
「我媽媽和島津先生在一起。」
蒙妮卡走到病床邊,握著老爸的右手。
「涼介,謝謝你。聽說多虧你和阿隆,爸爸的核彈才沒爆炸。」
「不必客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要回巴黎,但也會經常來東京,因為你和阿隆在這裏。」
蒙妮卡答道。雖然不太高興她每次都把我排在老爸後麵,但阿隆我也隻能假裝成熟。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討厭日本。」
蒙妮卡搖搖頭。
「阿隆,記得送蒙妮卡回飯店。」
「我知道。對了,有件事想問你。」我清清嗓子。
和蒙妮卡四目凝望的老爸,終於將視線移到我身上。
「什麽事?」
「當然,你真打算輸入緊急密碼嗎?」
難道這個人為了救我,真的不惜毀掉歌舞伎叮?
「唔……」
老爸沉默片刻。
「到底怎樣?」
「我怎麽可能知道緊急密碼。」
「啊?」
我目瞪口呆,老爸露齒一笑。
「我隻聽過強製馭動裝置的方法。至於那九個數字,完全是我亂掰的。如果不這麽做,根本不可能進去那房間。我事先和島津商量,假裝疏散,但霹靂小組留在原地待命,之後就等待機會撂倒尼可。老實說,我沒想到他身上會綁炸彈,以為最多隻有手榴彈。」
「那你按的是什麽數字?」
「隨便亂按的。你也曉得,我根本不清楚我爸的生日。」
敗給他了,這個老爸果然是靠一張嘴過日子。
但是,老爸隨即收起笑容。
「如果沒有莫利斯,我們都會完蛋。所以,莫利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那順便問一下,萬一按完九個數字仍沒引爆,你打算怎麽辦?」
老爸一臉為難,我急忙圓場:
「算了,即使追問,你也會回答,船到橋頭自然直。」
「很聰明嘛。畢竟人隻能死一次,在那種情況下,誰不怕死,誰就贏了。」
「我也是這麽想。」
「我看你不必讀什麽大學了。隻要了解這一點,在社會上絕對混得下去。」
「這是兩碼事。」
我義正詞嚴地反駁,然後站起身。
「涼介——」
我輕輕抓起依依不舍的蒙妮卡的手。
「你多休息吧,身體養不好就慘了。」
老爸忿忿望著我,蒙妮卡在老爸的臉頰親一下。
「圭子媽媽桑說,她明天會來看你。」
接著,我們走出病房。
離開醫院後,蒙妮卡仍與我難分難舍。於是,我讓蒙妮卡坐上機車,打算去「麻呂宇」。
坦白講,我很想直接帶她到「淫亂空間」,但我知道這種想法禽獸不如。
我停好機車,推開「麻呂宇」的大門。店裏沒客人,隻有媽媽桑和星野先生待在吧台,但他們似乎不太對勁。
「阿隆……」
媽媽桑的話聲很緊張。怎麽啦?我正想發問,吧台與廚房之間的門一開,梅本持槍走出。
「梅本先生!」
我和蒙妮卡愣在原地,梅本猙獰地瞪著我們。
「你們父子毀掉我們兄弟的夢想。」
「你怎麽知道這裏?」
「健一告訴我的。他一開始就不相信你,沒想到這次被他說對。」
「波波夫呢?」
梅本垂下雙眼。
「之後我們起了口角,他試圖把所有責任推到我身上,說要全額收回店裏的投資。開什麽玩笑?他也不想一想,我幫他洗過多少錢。」
「你該不會開槍……」
梅本輕輕點頭。
「他死在新宿的商務旅館。我無法原諒你們父子,才找到這裏。」
我不禁閉上眼,腦中浮現老爸的話。人的確隻能死一次,但現下就這麽死掉,會不會太悲哀?
「梅本先生,別這樣。爸爸已死,無論你做什麽,都拿不到核彈。」蒙妮卡出聲。
梅本張大眼睛,「莫利斯死了嗎?」
「雖然報紙上沒登,但他被尼可的槍射中,而尼可也死了。」
梅本重重歎口氣。「我們到底在找什麽?」
「殺人工具,實實在在的殺人工具。你這把槍能打死我們,那核彈也能炸死我們。」
梅本抬起眼,「你們最初的目地就是核彈嗎?」
我點點頭。「尼可打算在新宿引爆核彈。如果你們拿走核彈,賣給其他人,就會在其他國家變成殺人工具,奪走無數的生命。」
「爸爸明白這一點,才假裝喪失記憶。那是爸爸最後的良心。」
梅本鼓起臉頰。「也許我們靠核彈賺錢的想法很愚蠢,但我無法原諒你們。」
我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
「你一死,冴木肯定傷心,讓他也嚐一下我體會的痛苦。蒙妮卡,過來。你和這家咖啡店的人去廚房。」梅本站在吧台內揮著槍。
「不要。梅本先生,我不想再見血。」蒙妮卡搖頭。
「好,那你就站在一旁看著他死。」
梅本正要走出吧台時,媽媽桑抓起裝飾的葡萄酒瓶,砸向他的後腦杓。
眶當!酒瓶碎裂,紅葡萄酒從梅本頭頂流下。
梅本轉過身,凶惡地瞪著媽媽桑。媽媽桑倒吸口氣,愣在原地。
「媽媽桑!」
我大叫一聲,準備撲向梅本。
梅本身體突然一軟,跪在地上。
「阿隆——」
我試圖從梅本手上搶過槍,他轉動著眼珠子拚命抵抗。
「用這個。」
星野先生遞給我一隻平底鍋。我鬆開槍,趁梅本還來不及瞄準,拿鍋子猛敲他的頭。
手槍滑落,梅本翻著白眼倒地不起。
聯絡島津先生後,特工立刻來帶走梅本。島津先生也與蒙妮卡的母親一起現身。
雖然撿回一條小命,但我對蒙妮卡的種種企圖也隨之破滅。
「阿隆,真是千鈞一發啊。」
媽媽桑低喃,身體仍簌簌發抖。
「涼介不在,你若發生什麽意外,我這個房東得負起責任。」
我搖搖頭,「你比老爸可靠多了。」
「阿隆——」
正和母親交談的蒙妮卡呼喚我。
「我明天就要回巴黎。」
我歎口氣。「對,還是這樣比較好。」
「阿隆,你想不想讀巴黎的大學?」
我露出微笑,搖搖頭。
「我對法文一竅不通。」
「我教你,你可以住在我和媽媽的家裏。」
我內心湧現希望,這主意不錯。
「別擔心,你一定沒問題。」
「我考慮看看。」
沒錯,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