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著兩封信，左觀右看，心中反複咀嚼兩者的關聯。
    一封是燕朔的土地改革建議，其中更是點明，可以先拿一些大家族開刀，收回他們的土地分發於民，自百姓得到良田開始，前三年的收成，與義軍四六分成，三年後各占五成，再五年後百姓占七成，義軍占三成，以民養軍的想法顯而易見。
    而項小滿送來的征兵令，又那麽恰逢其時，與燕朔送來的信相差不過兩天。
    何文俊之所以認為他們是商量好的，就是因為這兩件事單獨拿出來一個，都會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在裏麵，可若是放在一起，那就相得益彰了。
    且不說世家大族的利益受到侵犯會怎麽樣，因為這些從來都不是他們考慮的，他們在意的，一直都是普通百姓。
    先將土地發給那些人口較多的家庭，以此為條件，讓他們從家裏擇人從軍，再拿出六成收成交給義軍，這就相當於士兵吃的都是自家的糧食，由此也間接增強了百姓與義軍之間共有的歸屬感和認同感，這樣一來，百姓們的生計有了基本保障，義軍的兵源和後勤補給問題都能得到有效的解決，可謂是一舉兩得。
    “百姓這裏自然不必擔心，畢竟他們得到土地，就算隻占兩成的收獲，也不是在那些大家族裏當佃戶、作奴仆可比的，隻是……”何文俊心中呢喃，放下兩封信，抬眼的一瞬間，發現堂內不知何時又多出一個人。
    “善才先生。”那人見他注意到自己，這才拱了拱手，作揖行禮。
    “伯清兄不必多禮。”何文俊擺擺手，示意他入座，而後看了另外二人一眼。
    李三思見沒有別的事，便告辭退下，賀霖則出了大堂，讓人前來奉茶。
    何文俊看人走光，這才問道：“天色已晚，伯清兄怎麽還未休息？”
    這人姓常名真，字伯清，年二十八，原是興安郡黎州城的主事，為人謙遜，學富五車，是何文俊一開始從眾多幕僚中選出來的。
    當初黎州有楊氏一族不顧義軍律令，犯下了人殉大罪，還是他當機立斷告知了何文俊，因此引來項小滿親往，當街殺了楊家族長，並發落了楊氏全族。
    現在，他出現在這定安城裏，也是兩日前應何文俊之命，來此商議黎州城水利設施的修繕，畢竟已經入冬，冀北雨水不足，他們需要防患於未然。當然，各縣主事都來了，他隻是其中一個。
    “正準備回去休息，見這大堂還有燭光，便來看一看。”常真拱手回了一句，而後又試探地問道，“先生似乎遇到了難事？”
    何文俊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拿起兩封密信，來到常真旁邊坐下：“你先看看這個，然後再說說自己的意見。”
    常真好奇的接過信，快速閱讀起來，隻不過看完以後，原本輕鬆的神情，逐漸浮現出一抹凝重。
    他久久不語，何文俊也不催促，端起賀霖剛剛讓人送來的清茶，慢慢品嚐起來。
    也不知過去多久，常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凝視著何文俊，說道：“主公征兵之舉，看似急切，但其中好像另有深意？”
    何文俊麵色平靜，輕輕放下茶盞，將另一杯茶往常真麵前輕輕推了一下，問：“伯清兄何出此言？”
    常真微微欠身，說道：“曆來起事者，欲成大業，都會盡量避免強製征兵，以爭取民心和內部穩定。”
    他說著，把燕朔送來的那封信拿了起來，“但是，有了這個，征兵之舉倒是轉弊為利了。”
    何文俊笑而不語，示意常真繼續。
    常真便又說道：“百姓得到切實利益，生計與義軍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一起，自然會認可和支持義軍的統治。軍民之間的情感得以加強，義軍在冀北三郡的根基也會得到鞏固，用不了多久，百姓就不會再把義軍當作單純的割據勢力，而是真正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守護者，甚至，認為正統。”
    何文俊微微頷首，常真是將兩封信聯係到一起了，看法也跟他自己想的一模一樣，隻是他仍不確定，燕朔和項小滿到底是不是商量好的，但現在，他也沒那麽在意了。
    他等常真喝了口茶，便又問：“主公給出的征兵時限太短，但土地改革卻非一朝一夕能見成效的，伯清兄可有良策權衡二者？”
    常真沉吟片刻，微微皺眉：“土地改革牽涉甚廣，若倉促推行，恐引發諸多變數。不過，既然主公欲將征兵與土地改革相輔相成，我們或許可以分階段、分區域逐步推進。”
    何文俊沉默不語，這幾句就差不多相當於空話了，誰都能看出來，這個計劃實施起來絕非易事。世家大族的勢力盤根錯節，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土地和利益，一旦強行推行改革，必然會引發他們的強烈反抗，甚至可能會引發內亂。
    常真也能覺察到何文俊的心思，想了想，沉聲說道：“如若可以，黎州或可作為試點。”
    何文俊心頭一震，忙問：“何出此言？”
    常真反問：“先生可還記得，當初被主公處置的楊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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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當然記得。”何文俊點了點頭，隨即又不解地問，“但此事與楊氏一族有何關係?”
    “確實沒有直接關係，”常真先否認，接著卻又說，“但自主公當街殺了楊家族長楊文同，引起士林震動，許多與楊家有來往的讀書人擔心遭到牽連，便偷偷逃離了黎州，如今黎州城城內，以往那些有頭有臉或者頗有產業的家族，聲望皆是一落千丈。”
    何文俊聞言，眼眸中頓時閃過一抹亮光：“百姓呢？對他們是什麽態度？”
    “雖是畏懼，但比之以往，確實大大不如！”常真笑道，“往年那些大家族，或仗著朝堂上的官職壟斷與政治聯盟、或仗著家產富足以及民間極高的聲望，莫說百姓，就連地方官員都不放在眼裏……”
    他頓了頓，“可自冀北歸入義軍之後，他們是指望不上朝廷了，生意場上也有賀氏商行牽製，至於聲望，也在主公那一次的霹靂手段之下，被打壓的不輕，如今能依仗的，似乎也就隻有那數之不盡的良田了。”
    何文俊聽得不住點頭，心中已經有了幾分計較，但還是沒有主動說出來，又問：“那依伯清兄之見，以黎州作為改革試點，具體該如何推行？”
    “就從楊家入手！”常真笑道，“翻翻舊賬，將那些曾經與楊家關係密切、但自身實力相對較弱的家族開始，以迅雷之勢控製其家族成員，而後貼出告示，以他們勾結楊氏族人、欺壓鄰裏、壟斷商業、荒廢良田等名義，收回其家族土地，重新清查，再以燕將軍信中的建議，將這些土地分發給黎州城內人口較多的家庭，以此為條件，讓他們從家裏擇人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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