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心照難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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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耿瞳孔驟縮,喉結滾動了一下,羅不辭的呼吸噴在他耳畔,帶著鐵鏽味的壓迫感,讓他的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佩刀上。
    “羅刺史這是何意?”他想表現出鎮定,但嘴角的弧度卻顯得極為僵硬,聲音更像是被砂紙磨過似的,幹澀、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喘。
    羅不辭輕笑一聲,直起身子背著手,掃視諸將,而後對著帳外隨手一揮。
    身後的長史杜遷、軍司馬甄懷、副將郭彝、以及先鋒常衝同時向帳外走去;而劉耿身後的劉安、徐安民、沈樵、鄭有為等六七名將領,皆是互相交換著眼神,麵露猶豫。
    但除了劉安,其餘人還是在短暫的猶豫後,抱拳行禮,紛紛退出大帳。
    羅不辭眼角微抬,多打量了劉安幾眼,這位年不過二十五六的親軍都尉,也不知是沒有看清眼下的情況,還是說真就這麽忠於劉耿,以至於沒聽到他的命令,就義無反顧的守在他身後。
    劉耿始終凝視羅不辭,似乎可以從他眼睛中看到一絲決絕的態度,雖明白接下來的談話可能會掀起極大風浪,卻不知具體會如何發展,也不願讓過多人知道,便輕聲說道:“靜和,你也先下去吧。”
    “是。”劉安毫不遲疑地應諾,對兩人抱拳行禮,這才轉身離開。
    羅不辭看著帳外,淡淡地說:“劉將軍倒是會籠絡人心。”
    “他是被我從斥候營提拔上來的。”劉耿隨口回了一句,但稍一琢磨,又苦笑一聲,“羅刺史就無需再諷刺了,這麽多將領,除了他,不還是都聽從你的命令?”
    羅不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再接這個話,轉身走到帥案邊,將那柄已經停止顫動的劍拔了出來。
    “自師恩行、鄭天錫、袁季青三人先後自立,朝廷對我的態度,似乎就發生了改變。”他輕輕撫摸著劍身,沉吟道,“分化兵權的同時,又派密令司的人暗中監視,那份許你「便宜行事」之權的聖旨,以及被我揪出來、掛在冀州城牆上曝屍三日的監察使,都可以證明……”
    “但是!”他頓了一下,轉身直視劉耿,“那時你還對我敬重有加,意見不合時,雖有反駁,卻仍聽軍令……”
    他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灼灼,語氣逐漸凝重,“直到三原關兵敗,皇上降旨安撫,我欲再度出兵奪回五門關時,你的態度就突然急轉直下,再到如今討伐幽州,你更像是變了一個人……”
    “沒有皇帝授意,你絕不會有這等改變,告訴我,密旨內容是什麽,我隻想要一個答案!”他站停,距離劉耿隻有兩尺之距,手中長劍垂地,在溫暖的陽光中散發著森森冷意。
    寒光反射在劉耿的臉上,半明半暗,他注視著羅不辭,陰影中的餘光,卻總是不受控製的瞟向那柄長劍。
    “羅刺史在說什麽?”他緩緩握緊了左手,右手仍舊按在刀柄上,“本將聽不明白。”
    “劉將軍何必裝糊塗?”羅不辭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我已有赴死之心,但你總得讓我死個明白,是時候亮出來了。”
    劉耿的指尖在拳頭裏蜷縮,他當然有密旨,而且還是兩道。
    一道正是在羅不辭剛剛提起的、三原關兵敗後發給他的:「市井之中多有傳言,羅不辭欲要效仿東召三州叛將,擁兵自立。雖未印證,但有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子明當多加留心,慎之又慎,萬不能令其單獨行動。」
    另一道,則是出兵幽州之後發給他的:「據密令司調查得知,羅不辭帳下諸心腹將領,對六萬大軍領兵之權頗有微詞,子明此去幽州平叛,當豎起主帥大纛,以彰顯權威,若羅不辭敢有逾矩,可先斬後奏。」
    但他卻不敢、也不能承認,「先斬後奏」——這四個字的分量,可太重了。
    然而,羅不辭的咄咄逼人,卻又讓他騎虎難下。
    “羅刺史……”他咬了咬牙,後退一步,躬身抱拳,“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從來都沒有什麽密旨,一直是我自己想要報兵敗斷腿之仇,但你,卻隻讓我留守後方,在冀州城時如此,來到幽州後依舊如此!”
    他抬起頭,重新與羅不辭對視,目光已不似之前那般退縮,“常衝指責我數次錯失良機,卻不知我比誰都想剿滅冀北叛軍!我承認,燕行之調兵之初,我沒有答應襲營,確是我太過謹慎,但後兩次,我也隻是不甘心就此撤軍。”
    這是他的心裏話,所以說得情深意切。
    羅不辭也能感覺出來,卻不會因此就信了沒有密旨的存在。但他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劉耿都已經將責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了,再僵持下去,也沒有任何意思。
    他盯著劉耿,氣勢逐漸消解,冷峻的麵容上露出一股深深的疲憊,長歎一聲,收劍入鞘,微微搖頭:“我會為你斷後,何時行動,你派人通知我就好。”
    說罷,越過劉耿,向帳外走去。
    帳內重歸寂靜,羅不辭收劍入鞘的金屬摩擦聲,似乎還在劉耿耳邊縈繞,他的右手,也仍按在劍柄上,微微發顫。
    他盯著羅不辭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方才那句\"我會為你斷後\",就像一把鈍刀,既給了他生路,又讓他如鯁在喉。
    他轉身,回到帥案後坐下,那柄被釘入又拔出的長劍留下的孔洞,就像……一隻嘲弄的眼睛,肆無忌憚的注視著他。
    便在此時,一眾將領進入帳中。
    劉安快走幾步,來到劉耿麵前,輕輕喚了一聲:“將軍。”
    劉耿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隨即又望向佇立在帳門前的徐安民等人,諸將垂手肅立,靜默不語、眼神閃爍,下意識地避開了劉耿的目光。
    “是了……”劉耿無聲輕歎,心中暗忖,“他們原是鎮北將軍府的屬官,本就歸羅不辭節製,我雖曾入主將軍府,卻也不過短短幾月……再加上武藝兵法、名聲威望,又哪裏比得上羅不辭,他們聽他的令,倒也無可厚非。”
    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劉耿仿佛剛從冰冷的深水中掙紮而出,緩緩鬆開緊握刀柄、指節已然發白的手,掌心的汗水在皮革護手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傳令……”聲音稍顯嘶啞,但還有著領軍大將的威勢,“全軍備戰,於今夜子時正刻,向西南方向,突破冀北叛軍的封鎖。”
    “西南?”徐安民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愕,“將軍,冀北十數萬反賊大軍就屯駐西南,且有地勢之利,正麵突圍,我軍必是傷亡慘重,且一旦宇文……”
    “住口!”劉耿厲聲打斷,額角青筋暴起,“羅刺史已經答應,會親率所部黑甲軍為大軍斷後,你們無需多問,聽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