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輕騎卷起煙塵，遮蔽了夕陽餘暉。
    項小滿一騎當先，不停揚鞭催馬，「青驍」四蹄翻飛，已經跑出了殘影。
    林如英緊隨其後，敏銳地注意到他握韁的手背青筋暴起，顯然已是怒到極致。
    說來也是，數萬大軍吃了上頓沒下頓，已經餓了七八日，好不容易等到糧食，卻被一夥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山匪給劫了，又怎會不怒？
    不隻是他，其身後五千輕騎同樣怒不可遏，以至於都發了瘋似的縱馬狂奔……
    朔風嶺並非高聳入雲的險峰，而是一片由眾多低矮山丘、狹窄穀地、以及斷斷續續的湖泊構成的崎嶇地帶，由東北往西南綿延數十裏，最南端再往南隔著七八裏，便是前幾日泄洪的高山。
    項小滿曾領大軍路過此地，對這裏倒也有些印象，此時他心急如焚，隻想盡快救糧，顧不得林如英等一眾將士，憑著「青驍」腳快，一人一騎甩出大軍三四裏，先一步來至一處高坡之上。
    夕陽最後的餘燼，將整個山嶺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坡下山穀中的景象映入眼簾，讓他呼吸頓時停滯。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無數糧車或被掀翻、或被焚毀，斷裂的車轅、破碎的木桶散落一地，傾灑的粟米堆成了灰黑色的小山，還在冒著濃煙，混著暗紅的血泥，染汙了整片山穀。
    屍山血海中，早已不見半個敵人的影子，唯有一百多個殘存士兵，背靠矮坡圍城半圓，一個個挽弓搭箭、挺槍握刀，構築成最後防線，死死護住身後一小片區域，那裏還有十幾輛完好的糧車。
    項小滿眉頭緊鎖，心中滿是疑惑，腿下使力，催馬來到這一眾殘兵麵前。
    早有一名身穿硬甲、將領模樣的中年漢子認出他來，屈膝而拜：“主公，我等無能，這糧草……”
    “好了！”項小滿長槍一掃，止住這漢子哭嚎，沉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是。”那漢子抱拳說道，“我等奉陳將軍將令，日夜兼程護送糧草，一路坦途並無異樣，不料在進入這山穀之後，兩側坡地上突然殺出數千山匪……”
    “等一下！”項小滿打斷道，“你說數千？具體有多少？”
    “具體不明，但絕不下三千。”
    項小滿一聽，心中疑惑更甚，眺望四周，又問：“若我沒有看錯，你們運送的糧食，全都被傾倒在這穀中了，那些山匪一粒也沒有搬走，是也不是？”
    “正是！”軍漢點頭道，“他們兩麵夾擊掩殺而來，隨行運糧的壯丁一哄而散，他們卻也不追不趕，隻來與我軍交戰，梁都尉不幸戰死，一營整千將士，也隻剩我們這一百二十六人。”
    項小滿環視這一百多號殘兵，蓬頭垢麵，狼狽不堪，有幾個身上還受了傷。
    他打量著他們，心裏快速思索著什麽，沉吟片刻，又問：“那些山匪往哪去了？”
    軍漢連忙扭頭，指著東北：“在您趕到前突然撤退，往山穀深處去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項小滿隨著軍漢手指，往東北方望去，卻見山穀盡頭，不知距離多遠，又凸起一個緩坡擋住視線，山坡之後是什麽樣看不太清，但隱約可見一片樹梢，在朦朧中晃晃悠悠。
    便在此時，山穀外響起一陣暴雨般的馬蹄聲，項小滿循聲望去，見是林如英率五千鳳翥軍，出現在他之前曾停留的山坡上。
    同樣，當林如英看到山穀內的景象後，也是目瞪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與身旁的將士交代幾句，獨自催馬下坡，往項小滿所在之地走去。
    她邊走，邊不斷掃視著周圍情況，剛剛來到項小滿麵前，就忍不住問道：“怎麽會是這樣？”
    項小滿沒有回應，而是讓那軍漢把剛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等他說完，才問林如英：“是不是很奇怪？”
    林如英望著山穀盡頭，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其一，三千多山匪，絕不可能憑空出現；其二，山匪不會、也不敢主動找軍隊的晦氣；其三，就算他們有膽子跟軍隊開戰，也不會隻顧著殺人毀物，而不去搶奪戰利品。”
    “正是如此。”項小滿微微頷首，冷笑道，“能擊潰我一營將士並造成大規模殺傷，進退有序、時機精準，說走就走、毫不戀戰，擺明了是經過周密計劃，且由精銳部隊執行的軍事行動。”
    林如英若有所思，卻又百思不解，問道：“你是否有了什麽猜測？”
    “臨倉郡，那六七百城防軍！”
    “可他們……”
    “還有羅不辭。”
    “什麽？！”林如英心中一驚，胯下胭脂馬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急躁。她連忙握緊韁繩，輕撫馬臉，好一陣安撫，才讓馬兒平靜下來。
    “你有什麽根據？”林如英又問。
    “沒有，但我敢確信……”項小滿語氣平淡，提槍指著山穀盡頭，“那坡後定有伏兵，隻等我自投羅網了。”
    林如英不置可否，說那山穀盡頭有伏兵，她相信，而且她也是這樣想的，但說是羅不辭主導，她卻不以為然。
    自幽州戰事之後，羅不辭消失已有兩個多月，秦光和楚江奉命去探尋，也已過去一個月，到現在卻一點消息都沒有。眼下臨倉郡和臨鄉郡幾乎全被義軍掌控，羅不辭想要悄無聲息的來到這裏設伏，簡直就是難如登天。
    她將心中想法與項小滿說了，而後又道：“你若說是臨倉的那幾百城防軍，趁我們攻打景州的這段時間糾集了三千人馬，那還說得過去，但羅不辭……”
    她輕輕搖頭，意思明了。
    項小滿也不與她爭論，眼下重要的是吃飯問題，六萬多石糧食被毀的十不剩一，若不盡快想辦法解決，管他是羅不辭還是那城防軍，亦或真的就是缺心眼的山匪，不用他們再找麻煩，這景州城的數萬大軍自己就會崩潰。
    他深吸了口氣，衝著依舊立馬高坡的那五千「鳳翥軍」招了招手，命他們先將餘下的十幾車糧食押送回景州。
    等收拾妥當，準備離開時，林如英才又問道：“那邊，要不要去試探一番？”
    項小滿往穀口瞥了一眼，搖了搖頭，卻又說：“姐姐，我跟你打個賭，不知你敢不敢？”
    林如英挑了挑眉：“什麽賭，你先說來聽聽。”
    “就賭那坡後是不是羅不辭。”
    “如何證明？”
    “不用證明。”項小滿淡淡說道，“獵手找不到獵物，是因為獵物藏起來了，可當獵物主動出現，獵手自然也就聞著氣味來了……他想以此惹怒我，詐我追擊，我偏不理會，且讓他再蹦躂一夜，等著吧，最晚明早，可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