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真就如同一道驚雷，不僅劈得項小滿冷汗直流，也驅散了他心中那團沉重陰鬱的不安迷霧。
    定安！竟然是定安遇襲，瞬間，他身上那股因心悸而生的僵硬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徹骨髓的了然。
    他終於明白，數日來那份莫名的不安根源出自哪裏，也驟然想通，當初在岷洮聽聞鎖龍穀戰後、羅武二人與方令舟合兵一處駐紮時，那份盤踞在心底揮之不去的怪異感，究竟是什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項小滿有種恍惚的感覺，手下不自覺用了力，握槍的手發出一陣嘎嘎吱吱的異響。
    “項瞻，我們怎麽辦？”張峰沉聲問道。
    他不知道項小滿在想什麽，卻明白定安城意味著什麽，那不僅是義軍的根基，也是全軍許多重要將領的家眷所在之地，更重要的，是項謹。
    他很清楚，若是項謹有什麽閃失，項小滿一定會發瘋。
    但此時，項小滿卻表現得極為平靜。他長籲了口氣，問秦光“何時發的兵？”
    “具體情況不知，屬下來時，其大軍已距定安不足二百裏。”秦光喉結滾動，語速極快，“其沿途裹挾流民，號稱十萬之眾，各縣雖未受襲擾，但也紛紛點燃烽燧，臨近定安的幾座城池更是傳信預警！”
    說著，又猛地抱拳，頭低了幾分，“屬下得知消息後，便快馬加鞭趕了過來，路過岷洮時，自作主張，已令褚青峰領城內所有守軍，前往支援。”
    項小滿微微頷首，對此倒不甚在意，反而再度想起來仍在密訓而無法動用的玄衣巡隱，這個致命的弊端，在關鍵時刻再次成為勒緊他脖頸的絞索。
    信息的滯後與隔絕，讓他如同在迷霧中行走的盲人，敵人已悄然繞到身後亮出獠牙，他卻還未能察覺。
    他現在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回定安，但尚存的理智告訴他，來不及了，近千裏之遙，手中這五萬大軍全是步卒，轉向回援，少說也得半月之久。
    半個月，能發生的變故太多，而煌州城與定安城，就如同天平兩端，無論傾斜哪邊，都將引發連鎖崩塌。
    “項瞻，怎麽啞巴了？剛才不是還慷慨激昂，要踏平我煌州城嗎？”城樓上，固仆恩帶著胡腔的蒼老嗓音再次響起，充滿了刻意的挑釁。
    顯然，城下義軍因秦光到來而產生的短暫死寂，以及項小滿瞬間變化的凝重神色，讓這老狐狸嗅到了異樣，渾濁的目光緊緊鎖定項小滿，試圖從他的反應中窺探出變故的真相。
    “莫不是後方生了變故？哈哈哈……”固仆恩的笑聲刺耳，妄想動搖義軍剛剛凝聚起來的攻城氣勢，“天命在我車昌，爾等叛逆，終究是天厭之徒！”
    項小滿猛地抬頭，冰冷目光穿透固仆恩那張布滿褶皺的老臉，心知這老匹夫是在賭，賭他後方出事，賭他會因此分心甚至退兵。
    這挑釁如同火上澆油，卻意外地讓項小滿沸騰的情緒，瞬間沉澱下來，凝成一塊堅冰。
    “師父……”項小滿腦海中浮現出項謹的身影，那張總有幾分老不正經卻又深不可測的麵龐，也帶著耐人尋味的笑意，漸漸在眸光中清晰起來。
    “我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師父在推動，以他老人家的足智多謀，難道想不到大軍撤離冀北，後方空虛會引來強敵入侵？”
    “還有姐姐，她那三萬鳳翥軍就在懷陟，時時刻刻關注著冀州城，又豈會對羅不辭的異動毫無察覺？”
    “屠那延隨時可能……或者說必然，在野狐峪再次撞入鍾瑜布下的天羅地網，固仆恩越挑釁，越證明我攻城的必要……”
    無數念頭在項小滿腦中碰撞、權衡，拿下煌州——這一個念頭，陡然變得無比清晰堅定。
    煌州是車昌在雍北的根基，是屠那延殘軍歸途最終指向的巢穴，隻有拔掉這顆釘子，才能徹底斬斷車昌伸向雍州的爪子，才能為日後繼續收拾其他人廓清後路。
    固仆恩還在叫囂著所謂的“天命所歸”、“共享太平”，項小滿卻不再理會這垂死老朽的喋喋不休，胸中翻湧的驚疑，被一股更加深沉的意誌取代。
    心悸的根源找到了，疑慮與慌亂，反而被徹底拋卻。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仿佛帶著鐵鏽和硝煙的味道灌入肺腑，化作無窮的力量，所有的雜念都被摒棄，眼中隻剩下眼前矗立在車昌狼旗下的煌州堅城，
    “聒噪老狗，你既龜縮不出，妄想拖延，那我便遂了你的心願！”項小滿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帶著一種雷霆萬鈞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城頭的喧囂。
    他掃過身後早已按捺不住殺意的五萬雄師，猛地舉起手中長槍，槍尖在正午的陽光下爆發出刺目的寒芒，直至煌州城樓最高處那麵招展的金狼大纛“眾將士，破城！”?
    咆哮聲震裂蒼穹，一聲令下，石破天驚。
    固仆恩臉上的得意與挑釁瞬間凝固，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愕，以及，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慌。
    他萬萬沒想到，在後方可能遭受致命襲擊的情況下，項小滿非但沒有慌亂撤軍，反而如此決絕的選擇了立刻攻城，這完全超出了他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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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刹那間，肅靜的冀北義軍軍陣，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壓抑已久的殺氣如同沸騰的熔岩，轟然噴發。
    “咚咚咚——”
    戰鼓轟隆，聲震百裏，如同大地的心髒在瘋狂擂動。
    早已蓄勢待發的拋石機發出沉悶的巨響，磨盤大的巨石，裹挾著毀滅的風聲呼嘯著砸向城牆，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碎石飛濺。
    床弩的弦聲尖銳刺耳，手臂粗的巨矢撕裂空氣，帶著死亡的尖嘯狠狠釘入城垛，也穿透了來不及躲避的胡兵身體。
    攻城錘在盾兵的掩護下，如同一頭巨獸，沉重地撞向緊閉的城門，每一次撞擊，恨不得讓整段城牆為之顫抖，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六輪飛雲梯如同鋼鐵蜈蚣，在箭雨掩護下迅速抵近城牆，悍不畏死的先鋒精銳口銜利刃，頂著滾木礌石和沸騰的金汁，嘶吼著向上攀爬。
    項小滿策馬立於狂潮般湧向城牆的洪流之後，眼神冰冷如萬載玄冰，再無絲毫猶豫與動搖，破陣槍還在斜指蒼穹，槍纓在勁風中獵獵飛揚。
    既然豺狼堵住了歸家的路，那便先用這煌州城的白骨，鋪就他歸途的基石。
    攻堅的慘烈與以往並無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敵人的身份，戰鬥從午時打到未時，到申時，再到酉時……攻勢在減緩小半個時辰後，又開始新一輪猛烈衝鋒。
    也就在這第四輪攻城風暴掀起的同一時刻，西南方向，一聲沉悶而悠長的號角穿透了群山，驚散了漫天盤旋的寒鴉，拉開了另一場早已注定的殺戮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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