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倦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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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亮瞳孔裏倒映著莫爻驚恐的臉,他竟然在此刻露出釋然的微笑,像是終於卸下了背負多年的枷鎖。
曾聽聞“在死亡麵前,沒有什麽是不能放下的”,大概就是他此刻的心境。
“小亮!”
“小亮哥!”
莫爻和吳思思呼喊的聲音,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過濾,傳到他耳中時,隻剩下一陣尖銳的耳鳴。
他看到了日星隊員齊齊朝著他奔過來,他看的到周圍人緊張、疑惑的樣子......
他眼前人頭攢動,可那些急切的神情在他逐漸模糊的視線裏,宛如默片裏跳動的光斑,遙遠而虛幻。
又像是深海中搖曳的磷光,忽明忽滅抓不住痕跡。
陳家亮笑著向後傾倒,身軀如同被暴風雨折斷的蘆葦,輕盈卻又無力。
而那隻手,已經化作一團黏液,帶著他的心髒流入深海。
恍惚間,陳家亮好像聽到了吳思思焦急的問,“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陳家亮唇齒間溢出模糊的音節,“眼睛......”
話音未落,平靜的海麵突然掀起千層巨浪,仿佛深海之下有什麽巨獸正在蘇醒。
湛藍的海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墨色吞噬,海天交界處翻湧著黑色的怒濤。
眾人神色一凝,看來此戰遠沒有結束。
陳家亮的變異基因確實強大得可怕,即便失去了心髒,他仍頑強地吊著一口氣。
忽然,陳家亮意識的深淵裏,一個清冷的聲音如清泉般流淌開來。
“我隻能幫你減輕一點疼痛,希望能讓你好受點。”
刹那間,撕心裂肺的劇痛如潮水般退去。
他詫異的低頭看去,可自己胸腔依然空洞。
他又猛地轉過頭,正好對上任聲晚那盛著星辰的紫眸,眸中的還徜徉著微光。
任聲晚對他輕輕點了點頭,隨後與其他日星成員並肩走向海岸邊緣。
六道身影傲立海邊,目光如炬地凝視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將身後的安全區域,留給需要告別的人。
蕭尋突然問道:“聲晚,你是強行恢複的吧?”
本來小團子在他手臂上坐的好好的,突然手臂一空,沒了。
不到一個眨眼的功夫,蕭尋就聽到那聲震徹天地的“神諭”。
人家蕭炎搓火蓮都得花時間蓄力呢,要說任聲晚一點代價都沒承受,蕭尋是不信的。
任聲晚卻望著遠方,冷淡的說道:“怎麽?還想占我便宜?”
蕭尋還沒說話,身旁的夜茴和喬森有點不淡定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互相傳遞了一個"完犢子"的神情。
蕭尋倒是不在意,畢竟他這個“三伯”壓根兒沒占到便宜。
他也望著那逐漸靠近的墨色浪潮,語氣中帶著幾分擔憂。
不是擔憂實驗體,而是擔憂任聲晚。
“想必你是為此付出了代價的,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出手了。你要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叉叉會把世界都掀了。
你不知道,上次我和洛晨差點死在他手裏了。”
任聲晚一怔,“什麽?”
莫爻從未提及此事。
任聲晚此前一直不敢正視和莫爻的感情,就是擔心自己哪天撒手人寰了,莫爻會傷心難過。
可顯然,情況比他想象的複雜的多。
蕭尋還未踏足情感世界,卻感受了一波情感帶來的毀滅性力量。
可怕!
此刻,墨色浪潮在快速翻湧著。
臨近時,洛晨淩空而起,手腕翻轉間,【神罰萬鈞】如天柱般轟然落下。
磅礴的引力柱貫穿海麵,激起滔天巨浪,無數實驗體被卷上半空。
如同被颶風卷起的落葉,無助地在空中飛舞。
轟——
海麵蒸騰的水汽在天空中凝聚成厚重的雲層,閃電如銀蛇般撕裂蒼穹,將那些被拋向空中的怪物劈成齏粉。
湛藍電弧光芒在蕭尋眸中閃過,一道球形閃電像流星一般墜入海洋。
下一秒,便在海麵炸開絢爛的弧光。
蕭尋和洛晨負責大範圍掃蕩,沈沛、夜茴、喬森各自持劍,清剿浮至近前的漏網之魚。
任聲晚則在思考一個問題,他們拿走陳家亮的心髒做什麽?
眾人身後,陳家亮撐著殘缺不全的軀體,從地上站了起來。
可他的生命依然在快速流逝。
他的疼痛也並未真的消失,任聲晚隻不過是利用冥幻蓍麻痹了他的神經,讓他最後的時光,獲得短暫安寧。
莫爻本要去扶起他,讓他靠著自己,可陳家亮又後退了一步。
“你們不要過來,不要沾染我的血......”
吳思思早已泣不成聲,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小亮哥......怎麽會這樣......”
陳家亮想要為她擦去眼淚,卻隻能看著自己沾滿腥臭血液的手,苦澀地笑了笑。
“小妹別哭,我解脫了,你該為我高興。而且,我現在一點都不疼。”
吳思思紅著眼,一把抹掉了自己的眼淚,轉身衝到了海岸邊。
悶熱的東大區上空,烏雲與雪花交織,電閃與雷鳴共舞。
這一出令氣象專家跳腳的畫麵,卻像是為這場戰鬥奏響的挽歌。
風雪帶著吳思思淩空,烏黑秀麗的長發在空中飛舞,白霜如銀蛇般從頭頂蔓延至發梢。
她的眉毛和羽睫都染上了晶白。
俯瞰海麵時,眼神比她身上的霜雪還要冰冷。
她一個旋身,左腿蹬弓,右手拉弦。
旋即,她的右手開始有藍冰凝結,逐漸向著彎弓處伸展。
一根巨大的藍冰箭矢憑空出現。
“惡心的東西,都給我死!!!”
吳思思似要把對陳家亮的無能為力,都在這些實驗體身上討回來似的。
咻——
藍冰箭攜著破空聲鑽進海麵,近海數公裏瞬間冰封。
在另一個登陸口的夜明央都感覺海麵傳來一陣寒意。
“嗯?那邊發生什麽?丫頭怎麽這麽生氣?”
陳家亮伸手接過一片飄落在眼前的雪花,雪花在他掌心融化,仿佛是上天落下的淚。
他笑著說道:“小妹現在可真厲害。”
那抹笑紋如破冰的春溪,在蒼白如紙的麵頰上流淌出最後的溫柔。
“小亮,你......”
莫爻的話語被陳家亮阻斷,“爻哥,我時間不多了,讓我說吧。”
陳家亮穩穩地站著,因為感覺不到疼痛,他像是無事發生一樣。
但他胸腔的血液像細流般往下淌,淌過雙腿時,混合著腿上的黏液滑落至地麵。
膝蓋下方,原本是一隻凸起的眼睛的位置,此時是一個凹陷的窟窿。
莫爻眼眶泛紅,哽咽的點點頭,“好。”
或許曾經想過千言萬語,但此刻,陳家亮突然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大概這就是釋然吧,陳家亮這樣想著。
“爻哥,我知道當初是我母親有錯在先,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動機,但我們也做不成朋友了......她雖有萬般不好,那也是我母親。”
莫爻低頭,睫毛上掛著淚珠,輕聲回道:“我知道。”
“毀掉我的屍身。”
“什麽?”莫爻握著紅月的手下意識的用力,指甲與刀身摩擦出了刺耳的聲音。
“賓久離是個瘋子,他顯然在我身上做了很多手腳,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剛才的那隻手,我能感覺到與那隻眼睛有關聯,應該是他放在我身上的一步暗棋,但此前我並不知道,他從未真正信任過我。”
“賓久離......”莫爻眼底泛著猩紅,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陳家亮孑然一身,似乎沒有什麽要交代的。
沉默片刻後,他才看向莫爻接著說道:
“爻哥,你以前雖然看著人畜無害的,但其實,你心裏誰也瞧不上。
所以我曾經好奇過,什麽樣的人才能站在你身邊。”
說著,陳家亮轉頭看了一眼岸邊那個銀灰色背影。
“大概,隻有他這樣的,才有資格與你並肩吧。你們很般配......”
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已輕如蚊呐。
莫爻眼睜睜地看著陳家亮在無知無覺中倒地。
疲倦的鳥兒終於歸巢,結束了漫長的旅程。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站起來。
腥臭的血沫從唇角溢出,他最後一次望向莫爻的眼睛,那裏有破敗的城市廢墟、有暴雨、有野貓、有他永遠回不去的少年時光。
在逐漸模糊的視線裏,他仿佛看到了曾經在荒野上,自己追不上莫爻的腳步,隻能倒在一顆大樹下喘著粗氣。
莫爻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撿起地上的樹枝在自己臉上輕掃,“你怎麽又跑不動了?快起來啊!別給我裝死啊。”
“這次真的起不來了,爻哥.....”
他看到了一個瘦削的少年在雨中奔跑,背對著自己,漸行漸遠。
“再見......”
最後的時刻,他竟然看到了陳蓉笑著對他伸出了手,“小亮,我們回家。”
“媽......”
雪花落在陳家亮的臉上,宛如為他蓋上一層潔白的殮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