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鬼王對蕭楚競的發話置若罔聞，她問：“你知道半麵魚是怎麽來的嗎？”
    她隻談她感興趣的話題，並徹底無視他人的意誌。
    這是強大者對弱小者的絕對鄙視，暗含著貓抓耗子般的殘忍，自信死局已定，如劊子手拿刀站在受刑者身旁，刀刃磨脖，心情輕鬆地閑話家常。
    死亡不是最煎熬的，等死的時間才最痛苦。
    心理素質不強的人會被此種藐視刺傷，從而為了維護可笑的自尊心做出以卵擊石的反擊，蕭楚競強於隱忍，麵不改色，與鬼王談笑風生。
    “半麵魚的來曆，晚輩行走鬼域，聽說過一個傳聞。”
    “據說是永寧寺的某位高僧，一說是某一任聖子大人，到鬼域遊曆。某日饑腸轆轆，從河裏抓魚充饑。”
    “高僧將魚兒按在刀砧上，刮鱗去腮，開膛破肚，割下一麵魚肉，忽然見到魚眼流下眼淚，其形其狀，跟人絕望痛哭時一模一樣。”
    “高僧遂動了惻隱之心，將剩下半邊的魚放生。”
    “也許是聖僧憐憫生靈之心感動了天地，此後世間就多了一種半麵魚，以此來銘記善者的功德。”
    “胡說八道。”袁鬼王聽得秀眉擰起，她與其他鬼族一樣，對僧道一眾抱有根深蒂固的敵對偏見，“永寧寺慣會沽名釣譽，可恥。”
    蕭楚競將幾尾魚裝進腳邊的魚簍，魚簍是定製的空間法寶，能夠縮小成冰糖大小收進儲物囊。
    蕭楚競觀察到葉曉曼是個吃貨，因此他遊曆中遇到的一些新奇食物，常常會儲存起來帶回去給葉曉曼品嚐。
    他操縱著法寶，將他要烹飪的魚與帶給葉曉曼的禮物分成兩份儲藏，頭也不抬地問：“前輩莫非知道真正的典故？”
    此話點到了袁鬼王真正感興趣的話題，她帶著與年輕人稽古的樂趣，語調輕快地說：“我不僅知道事實的真相，我還是事情的見證者。”
    “我夫君當年初出江湖的時候，曾與他門派的小師妹同遊鬼界。”
    蕭楚競聽到關鍵詞，他的dna立刻就動了，“小師妹？”
    “是呀小師妹，”袁鬼王微笑道，“每個宗門不都會存在著這樣一位小師妹，入門最晚，年紀最小，嬌蠻任性，卻因為天真爛漫的個性深得門派上下喜愛。”
    “我的夫君，身為宗門的大師兄，也有這樣一位驕矜可愛的小師妹，他們青梅竹馬，相伴長大，我夫君不得不多照拂她幾分。”
    “小師妹第一次出門遊曆，作為神族，卻被指派到鬼界執行購買烏精礦的任務，需要待到第二年的中元節才能離開呢，我夫君不放心一路隨行，這真是門派其他師妹師弟羨慕的愛護。”
    這故事既長又不驚險動人，蕭楚競全靠著“小師妹”的題眼勉強聽進去，他無聊地淩空操縱著小刀處理半麵魚，“哦？”
    提及久遠的往事，婦人倦怠的眉眼帶著溫柔的笑意。
    “當時小師妹已經吃齋茹素一年了，我夫君粗心大意，有一天見她肚餓，便好心給她捕魚吃。”
    “其實是想給她其他更好的東西吃，無奈鬼界物資匱乏，找來找去，唯有河魚勉強可以入口。”
    “那天，夫君在河邊架爐燒火，殺魚殺了一半，小師妹外出回來，看他殘害生靈，大大發了一通脾氣。”
    “她真的是很生氣呢，我在旁邊幫忙勸了很久，她也不消氣。”
    “後來，還是夫君靈機一動，用法術讓缺了半邊的魚恢複生機，放回水裏放生了，小師妹才轉怒為喜。”
    蕭楚競問：“以法力支持魚的生機隻是一時，如今的半麵魚全是前輩在維持？”
    袁鬼王回答：“夫君死後，我幫忙維持了近千年，後來，這魚天長日久竟獲得了生命力，自行繁衍至今。”
    蕭楚競說：“後來呢？”
    袁鬼王說：“後來？夫君與小師妹順利做完任務返回神界，小師妹與在旅途中邂逅的男子成了親，夫君他大受打擊，我陪伴了夫君幾十年，最終夫君與我終成眷屬。”
    蕭楚競聽完微微笑了，開始架起火堆烤魚。
    袁鬼王不知何時，手中抓到了剛才劃傷蕭楚競臉頰的柳葉，邊沿尤殘餘著他的血。
    鬼王聞了聞他血的味道，讀取到了一絲他的記憶，她了然：“原來你也有一位小師妹。”
    蕭楚競沒有回答，隻是聽鬼王提及到葉曉曼的時候，表情終於有了一瞬的警惕。
    鬼王輕柔地問：“那你大概和我夫君一樣，也是一位情深意重的大師兄吧？”
    蕭楚競臉上的笑意加深。
    兩人之間的氛圍至今為止非常友好，如果有路人經過，也會認為這是萍水相逢的兩個旅客，因為的旅途的無聊，站在河邊閑聊舊事趣聞，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鬼王也的確沒有架子，她似乎僅是隨口一提，就略過蕭楚競的小師妹，問其他她更感興趣的事，“你笑什麽？”
    蕭楚競問：“前輩身旁的棺材，裏頭沉睡的想必是尊夫？”
    袁鬼王疲倦地輕歎，“正是。”
    蕭楚競說：“別將我與他相提並論。”
    袁鬼王的臉色驀然陰沉。
    蕭楚競有些遺憾地看著他烤得金黃的魚，有點可惜今晚吃不到了。
    無妨，收入儲物戒指保鮮起來，下次與小師妹同食。
    袁鬼王緩緩折下她小指的指骨，“你最好給我一個……冒犯我夫君的理由。”
    蕭楚競說：“我不會愛著一個人，卻與另一人廝守終生。”
    他指了指棺材。
    “裏頭的屍體三魂七魄皆毀，就算前輩以萬魂養屍，強行留得屍首肉身不腐，亦於事無補。”
    “死人便是死人，不會複活。一個死人若連魂魄也沒有，便連鬼也不是了。”
    棺材裏砰砰作響，似是裏頭的血屍對蕭楚競的不敬之語大為光火，正想破開棺材對付他。
    袁鬼王連忙輕撫著棺麵柔聲勸慰：“夫君莫氣，一個將死之人而已。”
    蕭楚競已經打定主意激怒袁鬼王，所說的話語越來越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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