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顧司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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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坐上汽車,沈靈娟也不敢掉以輕心,一直低著頭,不讓別人看清自己的長相。
    買票的時候她連價也不敢還,到市區是三元錢,她立即拿出三元遞上。
    心中慶幸,還有三元能吃飯,暫時不能跟汪素雲聯係,萬一李朗找到京市怎麽辦?他可是知道自己家的。
    沈靈娟現在無比後悔,當初怎麽就跟鬼迷眼一樣,把現在的李朗當成前世的李朗。
    卻沒想到,她以為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實則李朗的命運也被她改變了。
    要擱兩年前,她都不敢往城裏跑,走哪都要介紹信,要證明。沒有身份證是寸步難行,這兩年隨著知青大批還鄉。
    城裏的閑人多了,她還能想法子混過去。
    不管怎麽樣,先跑出李家莊,逃離這個地方總是沒錯的。
    隻是自己還在月子裏,惡露都沒排淨,隻有三元錢傍身,想到這裏,沈靈娟又無聲地哭了起來。
    與此同時,在海島上,自前天夜裏大家看新聞聯播時,有人認出那菁華大學的舉旗手,是葉炎的妻子,大喬山軍區表演過的沈同誌。
    海島軍區可熱鬧了一番,第一個認出的人不敢相信:“這個女孩看著好眼熟啊!”
    “你是看人家漂亮吧!漂亮女孩你都眼熟!”
    “不是不是!真眼熟,顧團長你看到了嗎?這是不是咱們軍區的女同誌啊?”
    顧司白眸光一沉,說不清心中的滋味,是驕傲嗎?
    那個以前總跟在他身後,愛哭的小丫頭,竟然考上了菁華大學,還成了慶典上的舉旗手。
    他之前是有機會的,有機會在別人這樣發問時,驕傲地說一聲:“是我媳婦!”
    但現在,他連說這是我老鄉、我朋友、我徒弟此類的稱呼都沒權力說,隻能‘嗯’一聲。
    大家立即歡喜起來:“是誰啊?太厲害了!竟然能參加慶典,瞧啊,領袖揮手了。”
    這時葉炎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驕傲說:“沈靈月,我媳婦。當那一天來臨就是她寫的。”
    這下子大家想起來了,原來是去年年前晚會上演唱的那個漂亮女知青!
    有些同誌會唱這首歌,卻不認識沈靈月,都圍過來追問。
    一再讚道,沈同誌真是又美又有才華,還是菁華的大才女啊!
    對葉炎的是又羨慕又佩服,能娶到這樣的媳婦,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啊!
    新聞還沒放完,顧司白默默地離開了。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葉炎。
    當天夜裏,葉炎又排隊打電話,不用說,是打給靈月。
    “我看到了,大家都說,靈月真漂亮。”
    電話那頭的沈靈月臉一紅:“大家都說,那你說呢?”
    葉炎低聲道:“很美!”
    靈月手指卷著電話線,這一刻對葉炎的思念到達頂峰:“放暑假我去看你。”
    “好,我等你來。”
    “可惜不能住太久,教授有別的任務,還有雜誌社的事也很多。港城那邊又給我約稿,我得再準備一部劇本。”
    葉炎輕笑:“沈同誌可真忙,不知道百忙之中,有沒有想我?”
    沈靈月嬌嗔一笑:“沒想你會給你打電話嗎?真是的,奶奶要是聽到,又該笑話咱們了。”
    電話沒有聊太久,因為還有別人要打。葉炎不舍地掛了電話,回宿舍給靈月寫信了。
    兩天之後,他才看到那份報紙,跟葉奶奶一樣,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照片剪下來,把貼到筆記本的扉頁上。
    靈月還是兩個月前,給他寄了一張和奶奶的合照。沒想到自己竟然從報紙上,看到媳婦的照片。
    葉炎看著照片上的靈月,感覺媳婦美的真是月神。誰能想到,去年兩人還在大喬村那般艱難地生活,今年靈月卻在大學裏大放異彩。
    “媳婦。”
    葉炎輕喚了一聲,以前靈月總逗他喊,可他就是喊不出口,現在想喊,可人又不在身邊。
    他看一眼日曆,暑假那一天被他圈了紅圈,還有好多天啊!
    這一夜,葉炎夢到了靈月,兩人在山裏泡溫泉,靈月軟軟的身子躺在他的懷裏……
    無人知曉,這一夜顧司白也夢到了靈月。
    不是夢到兩人童年時期,也不是在軍區他給靈月做訓練的時候。
    要知道他給靈月軍訓那段時間,靈月每天覺得生不如死,痛苦的很。
    顧司白也一樣,因為那麽近地看著她,訓練時難免的身體接觸,每一刻都讓他貪戀,卻又讓他痛苦。
    因為眼前這個本應該是他的女孩,卻成了別人的妻子,還對他抱有難言的恐懼。
    這一夜顧司白夢到又是中年時期的靈月,他曾經夢過一次,是他要娶離了婚的靈月,家裏人不同意。
    那時他覺得這個夢很真實,又很荒誕。
    而今夜,是那個夢的後續,他成功娶了靈月。靈月隨軍,與他到另一所城市生活,兩人過著沒有外人打擾的日子。
    每一天都很甜蜜。夢中的他好像是上帝視角,他看著那個中年的自己,與中年靈月,甜蜜的婚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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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又看到,那個中年的自己好像心缺了一塊,對靈月並不細心,反而是靈月,愛他愛得失去自我,萬事以他為重。
    夢中的顧司白急了,他想去搖晃中年的自己,想去提醒他。
    這是你好不容易娶到的女人,對她認真一點好嗎?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如果靈月跟葉炎離了婚,我二話不說,會立即上門求娶!
    夢中的時間好像是無限的,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突然有一天,顧司白接到一個電話。
    他的眼神露出期盼已久的歡喜,看靈月的表情卻是決絕。然後,他掏出一份離婚申請書……
    顧司白猛地驚醒,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等分清的時候,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哪怕是夢中,他也覺得那個自己很該打!你怎麽能跟靈月離婚呢?
    你那麽輕易就擁有了我無法擁有的幸福,為什麽不珍惜?
    他去醫務室拿藥的時候,被李梓月察覺到他的精神不對,一再追問之下,顧司白也沒有說實話。
    他怎麽可能跟醫生說,自己隻是做了個噩夢,所以情緒才不對的吧?
    隻是,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他以為是真的,是自己遺忘的前世記憶。
    李梓月給他開了點藥,向上級建議他最近不要去市區值勤。
    那個夢讓顧司白想了很多天,很多夢醒了就忘了,偏偏那個夢卻記得那麽清楚。
    連細節他都記得,他從精神病院帶走靈月,靈月看他的眼神簡直像是看救世主。
    兩人結婚後,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靈月全身心地照顧著他。
    每一天夜裏,靈月躺在他懷裏,溫柔如水。
    而自己,卻拿出了離婚申請書……
    顧司白又想扇自己兩耳光,他甚至想找葉炎要靈月的電話,給她道歉。
    雖然他知道這樣很瘋狂,可他就是覺得心口好痛,想到靈月就覺得很愧疚,自己對不起她。
    他甚至匪夷所思地猜想,靈月會不會是做了同樣的夢,把夢當真了,所以才會怕他懼他討厭他?
    又覺得不可能,天下哪有這樣的事!一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最近睡得太少,太累了。
    顧司白勒令自己不再去想靈月,可真是不去想,她越是隨時都出現。
    報紙上有她的照片,一起從大喬山軍區來的同誌,都在跟他打聽沈同誌的事。
    隨時都能聽到有人唱‘當那一天來臨’。
    等他發現自己把報紙上靈月的照片剪下來時候,真以為自己瘋了。
    “我到底在做什麽?”
    顧司白覺得李梓月說得對,自己現在不適合出勤,要休息幾天。
    可當天夜裏,他枕著那份報紙,又一次夢到靈月。
    那個夢還在繼續,好像一場永遠不會完結,不會醒來的噩夢。
    靈月在哭。
    她拿著那份離婚申請書,滿眼絕望,癱坐在地上問:“為什麽?我哪裏做的不好?因為我沒法生孩子嗎?
    家裏人又給你壓力了?司白,你告訴我,為什麽?我不會離婚的。
    我愛你,離開你,我會活不下去的。”
    夢中的顧司白也在哭,靈月,我永遠都不會和你離婚。你別哭了好嗎?我的心都快碎了。
    唯有那個中年的自己,好像一個陌生人,冷酷又殘忍。
    “梓月回來了,我要娶她,所以,咱們必須離婚!”
    靈月的臉蒼白的像紙,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氣,連站都站不穩。
    “李、李梓月,你心裏的那個女人就是她?”
    “她出國這麽多年,你都沒有忘了她嗎?你怎麽知道她會嫁給你?說不定她已經結婚了!”
    顧司白冷笑一聲:“她沒有結婚,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嫁給我,但我必須是單身狀態,才能去追求她。
    靈月,我們好聚好散,這些年我讓你豐衣足食,我沒有對不起你。
    你就乖一點,離了婚我也會每月給你贍養費,足夠你在這座城市生活下去。隻要你別出現在梓月麵前就行了。”
    靈月突然又有了勇氣,她直勾勾地看著顧司白:“我是不會同意離婚的!你要非離,我就到你單位告你領導!”
    中年的顧司白臉色大變,讓入夢的顧司白又驚又慌,無聲地喊著靈月:“快跑!別激怒他!”
    他以為中年顧司白會來打靈月,結果他隻是冷冷地說了一聲:“收拾一下東西,我帶你去個地方。”
    夢境一轉,‘三’人坐在車上,當然,入夢的顧司白隻是上帝視角。
    “你要帶我去哪?司白,我真的很愛你,我無法離開你,求你,念在咱們夫妻這麽多年的感情,不要離婚好嗎?”
    靈月真的是卑微到塵埃裏,卑微到讓入夢的顧司白心如刀絞一樣痛。
    眼前的靈月,跟電視上舉旗的靈月,完全就是兩個人。
    一個像沒有靈魂的木偶,一個是熠熠生輝的天之驕子。
    難道這是老天給他夢境的啟示,靈月嫁給他就會變成這樣嗎?
    不,不會的!我會一輩子愛護她,敬重她,絕不會變成一個獨斷專行的暴君,絕不會讓靈月這樣卑微,更不會跟她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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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馬路兩的景致變得熟悉,靈月的神情也慌張了起來:“你到底要帶我去哪?我們說過的,永遠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
    顧司白沉默不答,但車開得更快了。
    很快,汽車停在一座建築物前麵,顧司白一把捏住靈月的後頸,強迫她去看那扇大門。
    那扇他像救世主一樣,把她從裏麵接出來的大門。
    一手指著大門,用極冷漠無情的語氣說道:“離婚協議書,你要不簽,我會立即把你送進去!
    別忘了,你的病曆還在。你不想再回到那個地獄,就給我簽了!”
    顧司白在呐喊,在拳打腳踢這個中年男人,這不是他!他永遠都不可能這樣對靈月!
    你怎麽能這樣對她?她可是你的妻子,可是你的青梅竹馬,是你深愛的女人啊!
    你明知道靈月有多怕這個地方,這裏是她的噩夢,是深淵,是地獄!
    你竟然這樣要挾她?你看一眼靈月啊!她的眼睛裏隻有悲傷和絕望,她對你沒有愛意,隻有恐懼。
    你要讓深愛你的女人恐懼你嗎?
    可惜,中年顧司白聽不到他的呐喊。此刻,靈月在他眼裏,沒有半分憐憫,隻有厭惡和嫌棄。
    這個像保姆一樣的女人,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怎麽跟梓月比?
    ……
    夢境還在持續,但顧司白驚醒了過來。他全身是汗,大口喘著氣,一摸才發現,眼角竟然有淚。
    他覺得心口好痛,不光是自己在痛,夢中的靈月也在痛,她那心碎的眼神,隻要回想起來,心髒都會陣陣抽痛。
    漸漸的,顧司白有點分不清夢境和記憶,好像那不是一個夢,而是一份記憶。
    好像他曾經失憶了,機緣巧合,突然間又恢複了記憶。雖然他很清楚,時間不對。
    夢中的兩人都年近四十,不可能是真的。可感覺是真實的,慚愧、心疼、擔憂、後悔種種情緒像洪水一樣包圍著他。
    他又想起和謝敏安到大喬山看靈月的時候,靈月看到他的表情,好像見鬼了一樣。
    也許,靈月真的有這份記憶。
    顧司白痛苦地捂著臉,靈月,如果真的曾經這樣傷害過你,你恨我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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