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不喜歡胤禛。
    一方麵，是因為這個比他小一歲的弟弟說話說得太溜了，顯得他的結巴更加明顯了；
    另一方麵，因為胤禛的出現，吸引了太子二哥的大部分目光，而他就變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好吧，因為這個原因，胤祉也不太喜歡胤禩。
    誰讓小八雖然小，但和他討厭的小四玩在一起，還搶了二哥的關注呢。
    ……
    “……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
    春日的禦花園中，繁花似錦，微風輕拂，花枝搖曳生姿。七歲的小胤祉身著一襲月白色的錦袍，孤身站在那片絢爛的花叢裏，口中念念有詞。
    他眉頭緊蹙，神情專注，努力地背誦著《論語》中的篇章，可那稚嫩的聲音卻總是磕磕巴巴。
    每吐出一個字，都好似費了極大的力氣，為了不讓自己結巴，他的小臉憋得通紅，雙唇不停地張合，練得嘴巴都酸痛難耐。
    然而，那些稍長些的句子，到了他嘴裏，依舊像被打亂的珠子，怎麽也連貫不起來。
    越是心焦越是結巴，到後來吐字都不清楚了，胤祉的眼中漸漸泛起失落之色，挫敗感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一個色彩斑斕的小球 “咕嚕咕嚕” 地滾到了他的腳邊。
    胤祉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便出現在他眼前，原來是胤禩。
    胤祉先是下意識地看了看腳邊的球，又抬眼望向胤禩，瞬間，他的臉漲得像熟透的番茄，結結巴巴地問道：“你…… 你一直…在這？”
    胤禩乖巧地點點頭，烏黑的眼眸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胤祉的心猛地一沉，又追問道：“你… 你都聽見了？”
    胤禩依舊點頭，動作輕柔而肯定。
    胤祉隻覺羞憤交加，咬著下唇，帶著一絲賭氣地說道：“想…笑就…笑吧。”
    沒關係的，不就是被討厭的人看見嘛，他都習慣了，大不了以後多討厭一點他。
    胤禩慢吞吞的撿起地上的球，神情懵懂中帶著真誠，“三哥很厲害。”
    那聲音軟乎乎的，聽的胤祉緊繃的心都忍不住融化了。
    恰在此時，草叢外傳來宮女們焦急呼喊胤禩的聲音。
    胤禩拿著球，轉身便要往外走，臨了，還不忘回過頭，對著胤祉微微一笑，乖乖說道：“三哥，我走啦。”
    看著他那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再回想起他剛才絲毫沒有異樣的神情，胤祉輕輕舒了一口氣，“小八……不錯……”
    比胤禛好，他決定以後少討厭一點小八。
    自這一次偶遇後，胤祉和胤禩明明沒有約定，卻總是在這裏相遇。
    胤祉依舊不放棄任何休息的時間偷偷練習自己的口齒，而胤禩也時不時趁著好天氣，拿著自己的小玩具在外麵玩耍，兩人之間隔著一道草叢。
    一個在裏麵，一個在外麵，大部分的時候，他們都不會產生交集。
    但胤祉知道，八弟會不帶任何不屑或憐憫的眼神看他，會乖乖聽著他讀書。
    而每次當他練到急躁的時候，胤禩的玩具就會“不小心”滾進來，然後一張精致可愛的小臉就會露出來。
    胤禩隻是抿唇微笑，胤祉就不自覺跟著放鬆下來。
    他們每次的交流可能都不超過三句話，但每一次胤祉都很開心，他想小八和胤禛還是不一樣的。胤禛討厭，小八好~
    得知胤禩被遷到延禧宮之後，胤祉連續幾天都來了兩人的“秘密基地”。
    他想，胤禛可真沒用，他想，他該怎麽安慰安慰小八呢。
    可小八一直沒有來。
    或許是延禧宮不讓他出來吧……胤祉有些失落，要不，他去延禧宮看看吧？
    可還不等胤祉做好心理準備，就發現大哥也加入了搶小八的隊伍。
    看著上書房裏，侃侃而談炫耀弟弟的大哥，胤祉抿起了嘴，什麽延禧宮阿哥，小八是他的才對。
    胤祉打開小本本，從今天開始，大哥討厭分+1，不，+100！
    ……
    春日的餘暉灑落在禦花園的花叢間，胤祉孤身佇立其中，眉頭緊鎖，望著那一朵朵垂敗凋零、即將謝幕的花朵，滿心的期待似被潑了冷水，臉色不自覺地垮了下來。
    花都要謝了，八弟還沒有來……也是，他這樣結巴不會說話的人，怎麽比得上大哥、二哥和四弟呢……
    正沉浸在這滿心的難過中，一個熟悉的小球骨碌碌地滾到了他腳邊。胤祉瞬間眼眸一亮，驚喜地抬眸望去。
    隻見胤禩從草叢裏鑽出來，臉上掛著如春日暖陽般的笑容，脆生生地問道：“三哥，今日怎麽不念書了？”
    胤祉一時激動，話到嘴邊竟有些磕巴：“我…… 我以為…你不、不來了呢。”
    胤禩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歉意：“怎麽會，隻是剛遷宮不久，諸多規矩不便外出，讓三哥擔心了。”
    聽聞此言，胤祉麵色驟變，心下暗叫不好，生怕自己提及此事戳中了胤禩的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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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就嘴笨，此刻更是急得抓耳撓腮，滿心焦急卻不知從何說起，內心天人交戰，糾結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我…… 我給你…念書吧。”
    胤禩嘴角上揚，笑意更濃，欣然應道：“好啊，我最喜歡聽三哥念書了。”
    須臾，花叢裏便響起了胤祉那結結巴巴的念書聲。
    但這一次，他沒有緊張、沒有難堪，一心安慰弟弟，連結巴的嗓音都變得充滿了力量。他知道，弟弟不會嫌棄他的結巴，他可以沒有約束的，大聲的說話。
    春日的花總會凋謝，但心上因為胤禩而綻放的自信的花朵，永不凋謝，源源不斷的為胤祉輸送著力量。
    胤祉想，他不會再討厭胤禛……好吧，還是會討厭他和自己搶弟弟。但，他不會因為胤禛的話癆討厭他了。
    這宮裏，可以有一個話癆，也可以有一個結巴，他們沒什麽不同。
    他不再自卑，自然也不再討厭。
    ……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他們這些輸家都逃不開幽禁致死的結局。
    60歲的胤祉麵臨死亡時，已經很釋然了，他這一生，說爭好似也爭，說不爭確實也在躲閃。
    他好像總是做些不合時宜的事情，生出些不合時宜的野心，可明明最開始，他隻是想證明，結巴也不影響他的厲害。
    他努力學文，努力習武，文武雙全卻又把自己裝進小心謹慎的套子裏。他聽皇阿瑪的話跟太子，廢太子，舉報大哥……隨波逐流，好似完全沒有自己的思想。
    可隻有胤祉自己知道，他始終把自己困在年幼時小結巴的身體裏，時刻惶恐著其他人可能出現的憐憫看低的目光。
    臨了，臨了，胤祉總算是看透了，這皇宮看上去很大，但實際上根本容不下一個小結巴。
    ……
    “你帶胤禛走就算了，把胤禩也帶走是什麽意思？”
    “我接他去毓慶宮小住，有什麽問題？”
    “小八在延禧宮住的好好的，為什麽要跟你去毓慶宮？怎麽不和我回阿哥所？”
    “毓慶宮有小八的專屬屋子。”
    “阿哥所也可以有……”
    夏日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延禧宮內室的地磚之上，映出一片片暖黃。
    屋內，胤禔和胤礽吵吵嚷嚷，兩人互不相讓，一旁的胤禛牽著胤禩左看看右看看，但站位明顯更偏向胤礽。
    胤祉迷迷瞪瞪的睜開眼，輕輕搖了搖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是死了嗎？
    看著眼前年少的大哥、二哥、四弟……還有八弟？
    胤祉恍恍惚惚，如墜夢境。腦海中，上輩子那些灰暗的記憶與眼前鮮活的畫麵瘋狂交織，他的表情在短短瞬間變幻莫測。
    從迷茫到驚奇，從困惑到清明，不過短短幾瞬。
    此刻，眾人的目光皆被胤禔和胤礽的爭吵牢牢吸引，無人注意到胤祉這邊的異樣。
    因為此生的記憶，心靈褪去苦朽，開出一朵朵小花洗滌著他的靈魂與身軀，他還是原來那個胤祉，隻是背挺的更直了，眼神也更加堅定了。
    “我不答應！小八不能跟你走！”
    “要你答應做什麽？皇阿瑪已經答應了。”
    “你……你就會拿皇阿瑪壓我！”
    “沒錯，怎麽著吧？”
    胤禔和胤礽依舊爭得不可開交，胤祉身形一閃，快步上前，猛地一把將小小的胤禩抱起。
    “弟弟！”
    “老三！”
    胤祉一邊朝著殿外跑去，一邊高聲喊道：“既然大哥二哥分不出高低，那八弟就跟我住吧！”
    驚呆了的三人一時都忘了追上去。
    胤禛最先反應過來，氣呼呼的追出去：“三哥，弟弟還我！”
    胤禔驚訝呢喃：“老三的結巴好了？”
    胤礽白了他一眼，轉頭看著胤祉離去的方向，眉頭微皺：“老三，回來了。”
    “老三都跑遠了，哪裏回來了？老二你眼神不好使吧？”
    胤礽無語的看了眼胤禔，歎了口氣，“多吃點核桃吧。”說罷，轉身追了出去。
    “我也不愛吃核……”猛然反應過來，胤禔跳腳追上，“老二，你說誰腦子不好！”
    風一般跑走的胤祉小心的護著懷裏的胤禩，胤禩一點沒有被嚇到的樣子，好奇問道：“三哥，我們去哪兒？”
    胤祉低頭看了他一眼，又將他往懷裏攏了攏，“去這宮裏，容得下一個小結巴的地方。”
    “三哥，皇宮很大，容得下很多小結巴。”
    “你說得對，”迎著明媚的眼光，胤祉釋然的笑了，“皇宮很大，遇到對的人，哪裏都容得下小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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