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個人快死了。
    等等……這個人是我？
    方才從長公子的金瞳裏回過神來，蒙驁努力克製著驚訝抬眸，對上了王上緊繃的下頜。
    蒙驁一片了然，他沒有聽錯。
    但他也沒有多麽的驚訝，畢竟自己的身體他還是清楚的。
    “王上，臣今日特來請辭。”
    蒙驁誠懇的和嬴政對視，即便君臣雙方都知曉他今日不是為此事而來。
    “臣齒落發疏，心力不濟，恐難以再擔當軍國重任……”
    蒙驁蒼老的嗓音像渭水衝刷過的卵石，帶著歲月磨蝕的厚重感。
    嬴政摟著懷裏的孩子，凝視著老將軍染霜的鬢角，微微頷首，“這些年辛苦將軍了，太醫令即刻便去將軍府候著。”
    【謔，你們好爽快啊，三請三辭都不用呀，不愧是爽朗的大秦漢子，我欣賞你們！】
    聽見長公子的心聲，蒙驁灑脫一笑，“多謝王上。不過歲數天定，能輔佐三代秦王，親眼見王上親政，臣已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王上無需介懷。”
    【怎麽就此生無憾了？你雖然一把年紀，不能再多活一把年紀嗎？有點追求啊！】
    蒙驁忍俊不禁，此刻看向扶蘇的視線滿是慈愛。
    “長公子仁善，王上有他，臣也不愁大秦不昌盛。”
    蒙驁笑著同嬴政表明心意，他是不會將長公子的特殊說出去的。
    【好將軍！透過現象看本質！雖然我長得好，但我內裏確實仁善！你這麽有眼光，我更舍不得你死了，怎麽辦？】
    嬴政摟住扶蘇的手臂微微用力，他又何嚐舍得這樣眼睜睜的看著秦國的大將離世。
    “將軍好好保重身體。”
    “臣會的。”
    蒙驁應下，他是不懼死，但也不求死。為了大秦，為了蒙家，為了王上和長公子的期盼，他會努力讓自己活久一點的。
    然而生死一事不是人力可改的。
    蒙驁辭去所有的官職，回府休養後不久，就倒在了蟬鳴的夏日。
    蟬鳴如沸的午後，鹹陽城的石板路蒸騰著熱浪。嬴政抱著扶蘇，不想引人注目，從蒙府的側門走了進去。
    “見過王上。”
    蒙武帶著兩個兒子蒙毅蒙恬早早守在廊下。
    因為蒙驁重病，蒙家父子都被特許回家守著，但這一守，短時間內，估計也都很難離開了。
    “起來吧。”
    注意到扶蘇好奇的眼神，嬴政簡要介紹：“這是蒙武、蒙毅和蒙恬，蒙驁的兒孫。”
    扶蘇的視線在三人身上流轉，最後落在蒙毅兄弟二人身上。
    【奇怪，有點眼熟。這難道是緣分的指引，叫我多出兩個打手？】
    陡然聽見長公子的心聲，對麵三人麵色一僵，好在之前蒙驁暗示過長公子不凡，他們還能勉強撐得住。
    嬴政的目光掃過三人，又多了三個，所以到底是怎麽選的人？朝中重臣嗎？
    看了眼蒙毅蒙恬，所以能借此挑選出能臣猛將嗎？
    “寡人去瞧瞧將軍。”
    “唯。”
    蒙武頷首，掩下心中的思緒，轉身迎著秦王和長公子往屋子裏去。
    “王上和長公子怎麽親自過來了？”蒙驁掙紮著要從床上坐起，半靠在蒙武身上，急忙道：“快，將公子抱出去，別過了病氣。”
    “不！”
    已經能吐出幾個字的扶蘇堅定的搖頭，卻還是被嬴政交給了一旁的蒙毅。
    【不走啊，我是來看望將軍的！】
    懷裏突然多了個軟乎乎的小團子的蒙毅身子一僵，聽見他的心聲，忍不住動容，動作自然的輕緩了下來。
    床上麵色蒼白的蒙驁也忍不住揚起了笑容，“公子出去玩吧，臣無事。”
    【我是愛玩的小孩嗎？我……】
    “公子，臣帶你去看看馬。”不知道能帶小孩去哪裏玩的蒙毅，武將思維隻能讓他想到馬匹和兵器。對比起來，馬更安全一點。
    【我是！】
    “走！”
    扶蘇瞬間改口，小手拍打著蒙毅的手臂。
    【給阿父和將軍一個說悄悄話的空間，太懂事了我~】
    看著蒙毅將長公子抱出去，蒙驁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轉過頭和秦王絮絮叨叨聊了許久。
    “……人老了，就愛回憶過去，”蒙驁歎了口氣，看向麵前的少年君王，“臣心中有數，應該隻能停在這裏了，大秦有王上，有長公子，臣也沒什麽放心不下的了。”
    “將軍不必說喪氣話，寡人下詔召集名醫來為你看診。”
    “無須興師動眾，”蒙驁搖了搖頭，“臣謝過王上好意，臣這是歲數到了。”
    聽見屋外傳來的銀鈴般的笑聲，蒙驁的眼神有些縹緲，“臣記得當初初見王上時，王上就頗有虎狼之勢，當時臣就在想，大秦又多了一任明主。不想人至暮年，又見到了長公子的誕生，大秦果然得天眷顧。”
    轉過頭，再度懇切的看著秦王，“王上，臣是見不到了，但臣今日多嘴一句，還請王上好好教導長公子，他是秦國強盛延續的希望。”
    嬴政認真點頭回應：“扶蘇是大秦珍寶，是寡人之子。”
    ……
    馬廄旁，扶蘇在蒙毅的懷裏看著裏麵一匹匹矯健的駿馬，興奮的直撲騰，嚇得蒙毅神經緊繃，絲毫不敢鬆手。
    【駕！駕！駕！】
    “……”
    蒙毅感覺怪怪的，這是拿他當馬呢？
    扶蘇伸出小手，指向馬廄裏的馬，“進！”
    蒙毅聞言連忙後退兩步，一本正經的和他解釋：“馬廄危險，公子不適合進去。”
    還不如把他當馬呢，他完全沒意見。
    【給看不給摸，過分！】
    這句感覺就更怪了，是不是該提醒王上關注一下公子的教育？
    蒙毅抱著他往脖子上一放：“臣帶公子玩。”
    他看民間的父子經常這麽玩，當然他也不是想占長公子便宜，隻是想著那些小孩坐在大人的脖子上笑得格外開心，或許長公子也會開心呢？
    【！這就是上麵的空氣嗎？我喜歡！】
    猜對了的蒙毅忍不住微微翹起了嘴角，兩隻手小心的扶著他的腿和背脊，小步跑動起來。
    脖子上的小團子控製不住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哈哈哈……可惡，戳我癢癢肉了，怎麽有人發絲跟人一樣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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