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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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決裂
商嬌便沉默了,貝齒輕咬,似在思索和斟酌。
半晌後,她輕聲開了口:“我有一個情同姐妹的丫環,名喚常喜,王爺可曾私下裏見過她?”
睿王身體便微微一震,臉上神色斂了斂,既不承認,卻也不曾否認。
商嬌察顏觀色,便已是心中有數,繼而把話挑明:“王爺私下見過她,是嗎?這是何時的事?”
睿王卻依然一言不發,良久之後,忽出聲將侯在門外的劉恕喚入廳來,沉聲道:“去,把那支鳳求凰拿來。”
劉恕得了吩咐,頭也不敢抬,忙恭身退下,一溜煙地小跑回睿王寢屋之中,將收於抽屜裏的楠木匣子取出,又趕緊跑回大廳奉予睿王,累得一身大汗。
睿王接過那隻楠木匣子,卻仍是不置一詞,交到商嬌手中。
商嬌疑惑地接過,看看睿王,又將匣上木蓋輕輕抽開
隻一眼,她便愣住了。
隻見匣子裏,躺著一隻銀子製成的步搖。雖不華貴,但整個步搖的簪身卻鐫著吉祥如意的花鳥祥雲,簪頭的部分狀似一隻鳳凰的頭與身,尾羽那串流蘇全是由綠色的玉髓串成,流光溢彩,美麗雅致又不顯絲毫庸俗流氣。
這,不正是當日睿王送給她,又被她轉贈給了常喜的那隻步搖嗎?
它幾時竟又回到了睿王的手裏?
疑惑間,睿王麵色淡淡地又挾了幾筷菜吃了,麵無表情緩緩開口:“此簪乃先帝在時,由宮中著名的宮匠劉道仁親自打造的最後一件飾物,雖通體用銀所鑄,卻無論雕篆或做工,均無人可匹,世人皆視為無價之寶。先帝得了此物很是喜愛,賜名為鳳求凰,送給了自己的愛妃,當今皇上的親母柳妃娘娘,以示愛重。
小辮子在天都這一年多來,想必也聽人提起過,我雖是當今太後親子,卻是從小由柳妃娘娘撫育長大的。柳妃素性溫柔如水,心地純良,視我為親子,從來寵愛有加,關懷照應無不細致周到。我亦自小隻知養母,不知生母。
後來先帝立了皇兄為儲,依律賜死了柳妃,我亦與皇兄便搬離了柳妃住處,回到了親母身邊。我當時尚且年幼,何曾懂大人之事?突逢這等變故,隻以為自己親母已死,日日啼哭傷懷。皇兄怕我久鬱傷身,便將這枝他母妃留下的遺物贈給了我,讓我留在身邊,作為念想。”
商嬌再不知這枝步搖會是如此來曆,心中大震,坐立不安,愧悔難當。
“阿濬,我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隻以為”
她隻以為,這隻是他逗弄她之後,送給她的一個小玩意兒,所以她也不甚珍惜,隨手便送給了常喜。
再不料,睿王竟會將如此意義重大的心頭愛物,送給了自己。
睿王幽深地看她一眼,失笑著搖搖頭,繼續又道,“當日在街上碰見你,我見你性子活潑討喜,心中確有幾分喜愛。後來又見你額頭帶傷,心中便不免生出幾分憐惜。回府後,我思來想去,竟突然覺得若你簪上這枝步搖,定能掩住傷口,又搖曳生姿所以,便讓牧流光給你送了來。
後來再遇你,你說你將此簪送給了他人,我心中大驚大急,卻轉念一想,世上有幾個姑娘會不喜這般漂亮的步搖,會舍得將這麽美的步搖送予她人?所以我又覺得你許是在誆我生氣著急,便隻當你與我玩笑,便無甚留意。
直到那一日你與陳子岩離開王府後,我突然得報,說府門外有個姑娘想入府見你,又聽劉恕稟報說,那姑娘頭上竟簪著這枝鳳求凰,我才知你當真將我送你的這枝步搖送了人!而且,還送給了一個使喚丫頭!小辮子,你讓我情何以堪?
所以,我傳見了你的這個丫頭,為免她與你難堪,我便隻誇她貌美,銀簪配不上她,設計以一枝金簪,換回了這枝愛物。”
說到此處,睿王麵色不變,拿起一旁的茶杯,輕輕啜了幾口茶。
“這便是我唯一的一次與你那個丫頭見麵,其後的事,我便不甚清楚了。小辮子,你今日來王府,究竟是來看我,還是來向我打聽這個小丫頭的事情?”
商嬌便低頭絞著手指,訥訥不能語。
睿王與常喜的碰麵,應是在她出府當日。想來當時常喜許是想來探望她,或者接她出府而已。
至於睿王何時以金簪換回“鳳求凰”,常喜從未向她提及與表露,她自己也忙於外務,疏於關心,怨不得他人。
但說到底,這件事上,是她虧了心。
“對不起,阿濬,你說的這些,我全然不知,否則我不會”
“不會什麽?”睿王打斷她的話,嗤笑一聲,心裏已是說不清的失望與失落,“不會以為我素性風流勾引了她,來向我興師問罪?”
“”商嬌不敢再看睿王眼睛,隻得咬唇低頭,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睿王見狀,長歎一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小辮子,在你的眼中,本王當真是如此不堪麽?”
說到此處,睿王再睜眼時,已滿是憤恨與怒火。
枉他還以為她今日前來,是來全她與他的情義。便是隻有一天,也是他平生不可多得的溫情。
所以,他格外的珍惜,珍惜與她相處的每一時,每一刻,甚至想要永久。
可現在
自己簡直就像一個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不,不是這樣的”看清睿王眼中的憤怒,商嬌驚慌失措,忙解釋道,“阿濬,不是這樣的。我隻是隻是見著常喜莫名其妙的上心於你她畢竟還尚不知情愛為何物,我怕她怕她”
睿王瞠目凝著眼前女子,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的解釋,隻覺心頭一股火起,恨不得出手擰斷她的脖子!
“你怕她什麽?”他陡然一聲厲喝,嚇得商嬌猛地一抖,“你怕她什麽?怕她陷入我的風流陷阱,禁不起我的引誘,做下令自己悔恨終生的錯事,嗯?”
說到這裏,他伸出手,猛地抬起商嬌的下巴,恨恨地看著那張令他又愛又恨的臉,心中已然痛極。
她怎能這樣踐踏他的心意,這樣看低他的尊嚴?
“商嬌,你看清楚!在你麵前的人,是大魏一國最尊貴的睿親王元濬,不是什麽厚顏無恥,隨隨便便就能讓一個卑賤的婢女爬上自己床榻的色中餓鬼!”
“不是的阿濬,我沒有”商嬌還想解釋,卻被睿王手狠狠一帶,頭猛地偏到一邊。
“滾!”睿王指著大門,冷聲厲喝,“你滾!”
商嬌偏著頭,沉默半晌,方才緩緩站起。
歉疚地向睿王微微一福,“王爺,民女告辭了。”
說罷,她轉身,步履不穩地向廳外走去。
睿王默默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雙手不覺間緊握成拳。
她就這樣一聲不吭,卻堅定的離去。
沒有乞求,沒有挽回,沒有溫言的安撫,沒有懊惱的道歉悔過
一絲一毫,都沒有。
從來,都是他在挽留,他在強留。
從來,她對他,都是如此的漫不經心。
是因為不愛麽?因為不愛,所以在她深深地傷害了他之後,才可以這般毫不介意的離開?
感情的事,是否當真是誰先動情,誰便輸了?
饒是尊貴如他,也隻能願賭服輸?
他不願認輸。
所以,他先開了口:“站住!”
商嬌已行至門邊,聽到睿王喝令,轉回身來望向他。
睿王緊緊盯著那已行至門邊的女子,心中如驚濤駭浪狂風驟雨,卻死死地壓抑住那即將爆發噴薄的情緒,冷聲道:“商嬌,本王不是可以容忍誤解、容忍失去的人。你今日既踏出王府大門,從今往後便與本王再無瓜葛連係,你也不要再到王府來了吧。”
說完此話,他竟覺渾身有點此微的發抖,忍不住咬緊牙關,卻死盯著她的臉,不願放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他想看她懊惱,想看她後悔,想看她乞求,想看她難過
卻隻見她聞言後,微微蹩了眉,咬了咬唇,似有些難過,但卻終扯開一抹笑,向他再恭身一福。
“好。”
短短一個字之後,她轉身而去,再無一絲留戀。
睿王微眯著眼,看著她的身影消逝在門外,頹然倒坐在圈椅內,竟忽然覺得心中憋悶得快要窒息。
眼微微有些澀,似有一股熱熱的東西流出,順著眼角蜿蜒,隱入兩邊的鬢角中。
他趕緊坐直了身體,看著眼前,那幾個平凡的家常小菜,提起了筷子,迅速挾起,吃進嘴裏。
飯菜早已涼透,失了香氣,味同嚼蠟。
可嗆辣的感覺卻十分的明顯,明顯到他再忍不住紅了眼眶,流下淚來。
劉恕探頭探腦地走進廳來,一眼便看到自家主子流淚大口用飯的場景。
“王爺!”他大吃一驚,趕忙上前阻止,卻被睿王流淚狠狠瞪了一眼。
劉恕趕緊停在原處,再不敢上前相勸,直急得跺腳。
這兩個小祖宗,到底是犯了什麽煞?
明明上一刻還相處融洽,王爺還笑得如此開懷,他在外麵聽著那久違的笑聲,心裏也跟著樂嗬不已
怎的下一刻,兩人便吵得不可開交,大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
冤孽!當真是冤孽啊!
睿王風卷殘雲般地將桌上的飯菜一掃而光,方才強咽著喉中氣團,慢慢地,掏出懷裏的手帕,平靜地擦了擦臉上的淚。
“這菜太辣了。竟嗆得孤直流眼淚”
他雲淡風輕的道,似解釋給自己聽,又似想讓劉恕相信。
劉恕便也紅了眼眶,忙趨身上前,給睿王麵前的茶中續上熱水:“欸欸這菜太辣,王爺小心傷身,還是不吃為妙。”
不吃為妙?
他怎舍得?
睿王苦笑。她贈他的,就算是穿腸毒藥,他也會心甘情願的吃下。
“王爺青春年少,府中繁花似錦。使得遍嚐人間風流滋味,卻不知情之一字,何其可貴。老臣且等著他日出一個蕙質蘭心的奇女子,好好的讓王爺嚐嚐情之滋味!”
猛然間,他憶起曾有誰跟他說過這樣一番話。
哦,對了!他的授業恩師,原太史令阮正!
那晚,是他與阮正最後一次下棋。隨後阮正便告老辭官,攜了他家那善妒凶悍的老婦高高興興地回鄉,安度晚年去了。
而當時,他是怎麽回答阮正的?
“美人於孤,如蝶戲百花,皆是常情常性之使然。老師這話聽在阿濬耳裏,倒像是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好酸,不當吃一般。哈哈哈”
當時的他,大權在握,意氣風發,自信全天下的女子都應愛慕於他,而他縱情其間,風流瀟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可時過僅僅一年,阮正的話,便一語成讖。
曾幾何時,他竟也變成了求而不得,傷痕累累,滿懷空寂的憂傷之人?
若阮正還在,見到這一幕,指不定會如何嘲笑他罷?
睿王便笑,笑得落寞,笑得傷懷:報應,當真是報應!
接過劉恕奉來的茶飲了一口,抑下所有傷懷情緒,他又回複了往日的威嚴。
轉動著茶杯,他斜睨著劉恕,聽不出喜怒地淡聲問道:“你們一個二個都是有主意的,商嬌身邊那個丫頭,是誰去攛掇的?”
劉恕聞言全身一抖,忙連連搖頭,“王爺,這這這這事兒可與老奴萬無幹係啊。老奴每日裏在府內操持內務尚來不及,怎有空去理會得一個小小的丫環?”
邊說,他邊腆著笑,小心翼翼拿眼去覷睿王。
睿王眼一眯,一絲惱意便溢於臉上。
“那便是牧流光的主意了?”
“”在睿王淩厲目光的逼視下,劉恕“咕咚”吞了一口口水,縮了縮肥碩的脖子。
睿王手一揮,手中的茶杯便飛擲出去,摔在大理石地麵上,“砰”的一聲碎響,和田白玉製成的玉杯四分五裂。
“好,很好!把他給孤喚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