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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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魔音
然後,胡沛華便就這麽枯坐在陳府的牆頭屋頂上,扯了一根牆頭上的狗尾巴草銜在嘴裏,抬起一雙冷鷙的眼,百無聊賴地看著那個立在自己麵前,目光卻切切地凝在腳下,對麵正貼著大紅喜字,燃著兒臂粗的龍鳳喜燭的一間主屋處的傷懷女子。
癡兒!
他在心裏暗暗冷嗤,幹枯的狗尾巴草在嘴裏一陣亂嚼。
世間男女,不過食色性也,談什麽真心相付?
她如此聰敏,怎就在男女情事上卻如此看不透,想不明呢?
偏要去求什麽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感情,還半點摻不得沙子,不容外人介入……
這不明擺著便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麽?
所以她落得個如今的下場,他倒半點不意外。
至於……胡沁華在商嬌的這段感情中做了些什麽手腳,又是如何勸服太後下的懿旨,他作為兄長,並非半點不知。
可若陳子岩與商嬌之間沒有半點嫌隙,他們的感情當真固若金湯,胡沁華的計謀未必也萬無一失。
畢竟,太後再是愛子心切,想修複與睿王之間的關係,也不便明著將商嬌一個無權無勢,且又有婚約在身的平民女子許與睿王為妃。
所以,拆散陳子岩與商嬌的婚姻,成全高小小,明麵上似乎是給高妃的一個麵子,實則不過是太後聽了胡沁華的獻計,為睿王思慮得周全罷了。
商嬌是平民女子又如何,隻要是睿王真心喜歡,且能為他生兒育女,讓太後得以含飴弄孫,得享天倫之樂……
她並不介意給商嬌一個高貴的出身!
——隻要睿王喜歡!
所以,世間上的人和事,再是看似曲折深沉,卻終有軟肋——隻要摸清軟肋,順勢而為,化敵為友未必不能成事。
而女人,不管再如何工於心計,如何強勢……
這一生,父、夫、子,也是終生逃不出的桎梏!
所以,胡沁華成事了。
她不僅在太後麵前討得了乖巧,更順利給了不遵她號令的商嬌一記重擊權作教訓。
因為,她太清楚商嬌的軟肋在哪裏。
如何能不清楚?這個女子透明若一汪清澈的泉,讓人一眼便望到底。
便如此時,她站在他的麵前,卻不假掩飾心心念念著那個喜房中的男人一般。
明明鬧新房的人早已散了,喜娘、陪嫁丫頭、仆人也都各領了賞錢出了屋,那扇屋門也早已闔上……
可她就是不走。
她就這般站在屋頂,繞是披著一件厚實的大氅,但她內裏衣裳單薄,頂著凜冽寒風,凍得直打哆嗦。
可她偏偏,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一雙清澈的大眼,看著那扇喜房中搖曳的燭火,閃過一絲微弱的,希望的餘光。
他知道,她在等。
等一個最終的結果,一個最後的答案。
直到,屋中那搖曳的燭火,忽地一下滅了下去,喜房頓時陷入一片黑寂……
她眼瞳中,那一點將明將滅的餘火,也“撲”的一下,瞬間熄滅。
那一瞬間,商嬌再掩不住心底深處油然而生的悲傷與絕望,抬起手來,捂住自己的嘴,嗚嗚咽咽地哭,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
胡沛華越聽越覺不妙,忙站起身來,拍拍商嬌的肩,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嘿,嘿,你別哭嘿!你這樣別人會以為我……”
話音未落,隻見商嬌跺了兩下腳,似有滿腔的鬱憤無處發泄,“哇”的一聲哭吼從胸腔中迸然而出,如夜空中淒厲嚎叫的野貓一般。
……欺負你!”在這嚎叫得似不像人聲的哭聲中,胡沛華終於虛弱地、完整地說完了他想要說的話。
但顯然遲了。
商嬌哪裏還聽得進去他的勸阻,早已驟然往地上一蹲,哭得竭斯底裏,涕淚縱流,形象全無。
什麽灑脫,什麽不傷心,什麽渾不自意……
在親眼看到屋中喜燭熄滅的那一刻,全都特麽扯淡!
那僅存在心裏的一分希望,終於被掐滅。
她心疼,心疼得無以複加,卻再也不能欺騙自己。
原來,他說他與高小小不會有什麽,也是假的。
他到底,違背了他們的誓言。
饒是她再努力,做得再好,再為他著想……
也不會是他心裏的獨一無二!
所以,她的傷心,心痛,失望、絕望……便再也忍耐不住地湧上心頭,化為一聲一聲竭斯底裏的呼號。
胡沛華忍受不住,忙用手堵著那進到耳中的魔音,隻覺得頭皮發麻,腦袋炸裂。
但習武的他仍是敏感地察覺到對麵新房傳出了動靜,想來是商嬌的聲音已經驚動了裏麵的人,心中不由暗呼一聲不妙。
喂喂,你別哭了!”他蹲到她旁邊,半是勸慰半是著急,“當心待會兒真把人給招來!”
拜托啊姑奶奶,他與她現在還蹲在人家房頂上呢!
他堂堂一個掌管禁衛的衛尉將軍、位列九卿的光祿大夫,大魏貴妃的兄長……
竟和一個女子大晚上的,趴到剛成親的人家的喜房屋頂上聽房梁?
這話若傳出去,他胡沛華的臉可就丟大發了!
可他越是勸,商嬌越哭得大聲。心裏的悲情怎麽也止不住,那聲音哭得叫一抑揚頓挫,慷慨激昂外加魔音穿耳!
胡沛華哀歎一聲,聽著喜房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大,有人的腳步聲向著屋門的方向飛快地奔了過來……
胡悶華隻得一狠心,眼一閉,抬起手來,朝著正哭得起勁兒的商嬌的後勁狠狠一敲……
隻聽得一聲悶哼,商嬌脖子一軟,聲音頓止,人也斜斜地軟倒在他的身上。
胡沛華抱著商嬌,向上翻了翻白眼,長長舒了口氣。
嗯,很好!世界終於清靜了。
就在喜房的門大打開的那一瞬間,他抱起商嬌,飛身躍下屋頂,大步奔入黑暗籠罩的街道,幾下便消失了蹤影。
****
陳子岩入得喜房的時候,早已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今日他說是成親,但娶的新娘卻不是自己心中所愛,心中悲苦自不待言,所以唯有借酒澆愁,對所有前來敬酒的人皆來者不拒,企圖如此便能一醉解千愁。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當小廝扶著醉得一塌糊塗的他入得喜房時,他早已不知人事,隻撲到床上,便呼呼大睡。
什麽揭蓋頭,什麽合巹酒,早已忘到九宵雲外,便連喜娘幾番催促拉扯,也全然不知。
高小小無奈,隻得自己掀了蓋頭,令新房內的人全部退了下去,方才癱坐在床邊,半是無奈半是埋怨地看著床上那和衣而臥的愛人。
她知道,他娶自己是被逼無奈,卻不想自己一生最美好的洞房花燭夜,他也不願許她。
想到此處,高小小心裏也不免有幾分委屈。
但很快,她就重新振作起心情,看著眼前的愛人,心裏漾滿了柔情。
子岩哥哥……
那個她自懂事起,就一直愛慕的人,今日終於成為了她的愛人,她的夫君。
哪怕他此時並不愛她又有什麽要緊?終歸,她才是他明媒正娶、名正言順的妻,是與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而那個半途殺出,橫刀奪愛的商嬌,他再愛她又如何?
他與她,終究形同陌路而已。
她這般想著,心裏安慰了不少。轉念不禁想起自己出嫁前,家中姨娘為她準備的“壓箱底”,以及那些似乎而非,卻讓她聽來、看來,都覺麵紅耳赤的“教導”。
思及此,她暗下決心,自顧著脫了鳳冠霞帔,披泄著長發,隻著了裏衣,正要上床,一眼掃到那還燃燒著的龍鳳喜燭,心裏到底還是存著一絲害羞,猶豫片刻,她赤了腳行到堂中,“噗”的兩聲,吹滅了喜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