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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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9、何去

    當商嬌驚聞這件事,連夜趕到南秦州軍營時求見爾朱禹時,但見南秦州軍營中已是一片縞素,數萬將士盡數卸甲,白衣素服,披麻戴孝,環拱於爾朱禹的帳前。

    得到通傳的商嬌,穿過層層白衣將士之中,入到爾朱禹帳中時,率先入目的,竟是中帳中一口巨大的棺材。

    爾朱禹……

    他竟連自己死後的棺材都已準備好了!

    商嬌心中一陣激蕩,又一陣悲慟,不知不覺間,已紅了眼眶。

    “爾朱禹,你這是幹什麽?”她心中巨痛,望著居中坐在案後,同樣一身白衣的爾朱禹,一字一句的質問。

    “你為什麽要去惹怒她?你這分明就是在找死!你懂不懂什麽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懂不懂什麽叫作‘臥薪嚐膽’?她總會老,總會死,皇帝總會有親政的那一日!便是你現在有滿腔的仇恨滿腹的冤屈,你難道就不能隱忍一時嗎?你這樣死了,不過是匹夫之勇而已,隻會讓人笑話!”

    在商嬌的怒斥中,隱在燭火後的爾朱禹滿臉蒼白,他抬起頭來,萬念俱灰般的模樣,令人不忍卒睹。

    他坐在圈椅中,一動不動,燭光映照在爾朱禹的臉上,竟有幾分詭異,幾分陰惻。

    “商嬌,你不會懂我……我爾朱禹並沒有什麽大的誌向。平生所願,不過就是帶領著我的族人過上好日子,以及替我葬身火海的憫兒報仇雪恨而已。為了這個夙願,我為大魏戍邊十年,我日日操戈備戰,不敢有絲毫懈怠。可是……”

    說到此處,爾朱禹突然激動了起來,他陡然站起,手指北方,向商嬌厲聲大吼道,“可是,那個婦人為了能坐穩自己太後之位,為了討好宋國的一個風流國使,竟致國家威嚴於不顧,置國家大義於不顧,置所有守軍將士的請願於不顧……執意討好宋國,求得她所謂的一時太平……

    商嬌,我受不了了,這樣的日子,滿心的仇怨無處發泄,滿身的武藝卻無用武之地的日子……我受不了了!

    是,她會老,會死,可我呢?商嬌,我也會老,我也會死!隻要有她在,隻要她輔政一日,我們就根本連一絲與宋國開戰的機會都沒有!我,爾朱禹,就連一次跟劉繹正麵交鋒的機會,都沒有,沒有!”

    爾朱禹忽然一躍而起,伸手將案上的筆墨紙硯全都重重地揮到地上,揮到商嬌腳邊,將商嬌狠狠嚇了一跳。

    做完了這一切,爾朱禹似脫了力,他頹然跌回圈椅中,以手撐額,向商嬌揮了揮手。

    “所以商嬌,你走吧。奏折我已送走,不日將會呈到她的麵前。我就在這裏,引頸就戮,等著她來殺我!我要用這種方式,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爾朱禹不是孬種,不是被一個寡婦可以左右的男人!

    我是大將,是想沙場殺敵,馬革裹屍萬死不辭的大將!這樣委屈求全,屈居人下,賣國求榮的日子……我過不了,也沒辦過!但不如一死了之,去陪我的憫兒……”

    說罷,爾朱禹長歎一口氣,再不說話,也再不看商嬌一眼。燭光映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少……

    商嬌靜靜地站在爾朱禹的案前,貝齒狠狠咬住下唇,直至口中一片甜腥,才終於忍住,沒有將心底深處那個最大的秘密宣之於口。

    她慢慢退,慢慢退……

    看著爾朱禹在懷念與痛苦,仇恨與憤怒中掙紮的身影,她竟一時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如何告訴他,其實他的憫兒並沒有死?

    如何告訴他,其實當今的皇帝,十二歲的元宸,就是他惦念的一生的憫兒?

    如何告訴他,其實他對劉繹的恨,隻是一場虛妄的執念?

    而她一旦張口,將這個最大的秘密告訴了爾朱禹,所可能引發的一係列後果……

    誰也不敢想象!

    所以,她隻能慢慢退,退出中帳,退出南秦州軍營,退出爾朱禹的人生。

    當年盤龍山上,若她早知有今日,隻怕絕對不會選擇將憫兒帶來這個世間。

    這樣,也許他會好好的陪著他的母親,長眠於安靜的地裏,不必小小年紀,便承擔起國之重責;

    她也不會因為知曉了這個秘密,而受到胡沁華的逼近與迫害,最後連累子岩一家冤死;

    更不讓爾朱禹一個父親,從此獨自承擔喪妻喪子之痛,陷入深深的自責與固執的仇恨中。

    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

    是她的錯?亦或是上蒼與所有人開的一場玩笑?

    商嬌不知道。

    直到馬車回到朱英鎮,回到她的家,看到守在院中一夜的安思予時,她都渾渾噩噩,全然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一陣劇烈的搖晃,將她從渾沌中搖醒,看見安思予一臉驚嚇的表情,聽到他一遍遍的詢問,商嬌才突然覺得心中疼痛難當,不由得“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邊哭,她邊倒在安思予的懷裏,一遍遍地問:“大哥,我做錯了麽?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麽?為什麽我做什麽,到最後都是錯的,都是錯的?……”

    ****

    商嬌驚天動地的哭聲,在這天剛蒙蒙亮的清晨,顯得愈發淒厲。

    為免驚動尚在熟睡中的諾兒與王婉柔等人,安思予連拖帶抱,好不容易將手腳俱軟的商嬌帶到了僅一牆之隔的自己的宅院中,又倒來熱茶給她飲下,安慰了許久,才略略平複了商嬌悲慟的情緒。

    隨後,在安思予溫和的詢問下,商嬌斷斷續續地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安思予。她已料得經此一役,爾朱禹必死無疑,不由悲從中來,在敘話時,淚珠也從未斷過。

    末了,商嬌側著頭,

    紅著一雙淚眼,問安思予道:“大哥,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爾朱大哥對我這麽好,在南秦州這十年來,他無時不刻不在庇護著我,隻因為我當初救過憫兒一命……

    可是我,連告訴他一句真話的勇氣都沒有,任憑他每時每刻,都生活在痛失愛兒的陰影中。還一次又一次的想與劉繹正麵開戰,給憫兒報仇……”

    說到這裏,商嬌略略一頓,一個想法突然蹦出腦海。

    “……大哥,你說,若我告訴爾朱大哥,憫兒其實還活著,他會不會……”

    “此事萬萬不可!”

    未及商嬌將話說完,安思予已重重按住她的手,快速而果決地製止住了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