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奉獻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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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聲巨響抖落了古老密室上的塵埃。
    “我的信徒,你們構成了一幅多麽糟糕的畫麵。叛徒,投機者,騙子,陰謀家。告訴我,你進行的戰爭究竟帶來了什麽?比數個世紀我們一起建立並守護的秩序要好嗎?你們什麽也沒學到嗎?你們都沒有?”
    第二聲巨響愈發接近,震耳,甚至令敞開的聖棺轟然倒下,然而他們仍跪在地上,專注於聆聽全能之主的教誨。
    直到第三聲巨響,震碎了長達數十米的玻璃回廊,那尊身披華貴戰甲的巨神降自人群中時,羔羊們才開始感到恐懼。
    “不過,做得很好。非常好。甚至,遠超我的預期。”
    奧菲莉亞鼓起勇氣看向祂,神情困惑,然而,第四聲巨響打斷了她的話語,這次伴隨著顱骨破碎的聲音。第一個死者是奧菲莉亞的親衛卡洛斯,他本是最接近榮光的狂信徒,自詡為命運女神眷顧,妄圖獨攬那份觸碰全能之主的榮耀。然而,全能之主僅憑兩根手指——那修長的,肌肉強健,覆蓋著蝕刻紋理,帶有厚重手甲的手指輕描淡寫地一撚,便輕易捏碎了卡洛斯受頭盔保護的腦袋。祂優雅地將他從地上提起,手甲的倒鉤深深刺入他的身軀,先撕裂了腹肌與內髒,繼而向上突破肋骨,最後停留在心髒附近。在那裏,祂抽搐著,將濃稠的漆黑毒液注入屍體的胸腔之中。
    奧菲莉亞目睹著這一切,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看見她的親衛口吐血沫,無聲地抽搐著,而全能之主緩緩地,幾乎是溫柔地將他置於人群中央的地板上。
    “我從未違背您的教誨。”奧菲莉亞低語道。
    “沒錯。幸好他們什麽都沒對你說,幸好你什麽都不知道。我要獎勵你,我的使徒,如果你們沒有除掉那四隻惱人的蒼蠅,如果你們能理解全能之主的教誨,恐怕我也不會這麽早就重見天日。”
    “不,你不是…”
    緊接著,又一聲巨響傳來,天花板迸裂開來,碎片猶如飛箭四射,蟲群般鋪天蓋地。午後的慘淡光芒透過穹頂,照亮了全能之主的真身,而祂的頭盔打開了一絲縫隙,顯露出鋸齒般的獠牙。
    失去腦袋的屍體低聲咆哮,從胸腔中發出的轟鳴猶如午夜狼嚎,奧菲莉亞無法辨識——那是惡魔語。肮髒不堪,褻瀆至極。
    “去吧,去收割祭品,去堆砌心髒,去壓榨恐懼。”在全能之主的命令下,卡洛斯一躍而起,飛身撲向蒼穹。
    無需奧菲莉亞下令,她的護衛們紛紛拿起武器圍住了全能之主。到底是哪個天殺的異端,竟敢闖入這神聖之地,褻瀆全能之主的形象,朝祂一手建立的城市吐口唾沫,這東西到底是什麽?怎敢如此膽大妄為?
    “全能天父啊…”奧菲莉亞低聲感歎,為這場始料未及的風暴所震撼:“你為何如此?”
    祂的沉默令人倍感不安,就在奧菲莉亞以為自己不會得到回應時,祂緩緩地升起了頭盔麵罩,露出一張靜謐而完美的半張臉。斑駁的腐肉與大理石般光滑堅毅的棱角交相輝映,揭露出殘酷的現實。
    “因為我不是你們的神。並不完全是。”
    祂靜靜地坐在倒下的聖棺上,麵容寧靜而純真,那雪白熠熠的半張臉在流淚,而被腐肉與膿瘡侵占的半張臉在笑——以人類的視角來解讀,那是一種慵懶的,漠視生命,嘲笑死亡的冷笑。
    寂靜的街道被異動攪亂,人們紛湧而出,如螞蟻般亂竄,時而哭喊著散開,時而聚在一起爭吵。動亂正在升級,巡邏的衛兵吹響了口哨,他們幾人一組,迅速踏過屍體,前去阻攔他們從未見過的怪物。隨著更多犧牲者的出現,駐守在城內的軍團士兵開始備戰,他們在街頭架起盾牆,用弓箭和長矛瞄準了逃散的人群。
    “你要做什麽?”盡管答案已經非常明確,但奧菲莉亞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冀問道。
    “做什麽?”祂的笑意更濃,“你是我的使徒,一絲不苟地按照我的指引完成了這一切——統一思想,肢解蘭斯,毀滅西境,削弱塞連,打壓魔法師,殺死神選者,然後喚醒我。現在你竟然問我,我究竟要做什麽,這就是人類特有的幽默感嗎?”
    一瞬間,密室裏的燈火全數熄滅了,隻有絕望和恐懼籠罩著奧菲莉亞。她感到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扭曲、伸展,試圖在一些模棱兩可的細節上吞噬對方。她在斷斷續續的回想中停頓片刻,凝視著胸前的閃亮護符,她曾在最絕望的時候得到了它。記憶的邊緣再次席卷了混沌的大腦,在她被灌下毒藥的彌留之際,她的父親就坐在不遠處熱淚盈眶,手裏拿著杯劣質的麥酒。在那些愚蠢的人唱著嘲弄她的小曲兒慶祝飛來橫財時,她笑得相當無助。一個低沉而溫暖的聲音告訴她,她現在通過了所有考驗,可以作為祂的使徒去懲奸除惡了。那個聲音告訴她,祂已經派了幾位富有正義感的騎士去接引她,並為她規劃了一條通往新生的道路——靠著教廷基層對獵巫運動的狂熱,在公開場合展現真正的神跡。唯有站在暴風眼之中,利用各派係主教的相互敵視與律法和人性弱點的矛盾,攪動暴風,並用暴風撕碎一切擋路之敵,才是她當下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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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回想了,仔細想想,從她重生那一刻起,她的任何舉動都被那個神秘的聲音牽引著。奧菲莉亞癱坐在地上,舉起雙手遮住眼睛,想要抹去關於自己真實想法的回憶,當她放下手時,身旁的護衛們正看著她。這分別來自驚恐與熟悉的震驚感頓時讓她無法分辨真實的自己。她咽了咽口水,發覺自己已經撐著發軟的腿站了起來,伸出一隻乞求的手,但她的恐懼又讓這隻手握成了拳頭。護衛們在這一刻毫不猶豫地衝向那個高高在上的東西,用長戟和刀劍劈砍著祂的盔甲。而祂隻是在叮叮當當的聲響中擺出各種姿勢,嘲笑他們的無能為力。待片刻後祂似乎又對這蚊蟲叮咬般的刺激感到厭煩,於是揮一揮手,輕描淡寫地將十幾名護衛打翻在地。
    一個虛假的神,向他們賣出了一個虛假的夢想。那東西故作寬容的語調中流露出譏諷和鄙夷。“真是抱歉,我實在是無法理解你們為什麽要敵視我。我盡我所能滿足你們的願望,至於忠誠和正義,我從不在意這個,真的不在意。你知道,人類的本性就是貪婪和愚昧。我見過,從很久以前就見過。殺人犯,小偷,強奸犯,叛徒,騙子,隻要有人類存在的地方他們就到處都是。即使你們不認可他們的行為,想要消滅罪惡與不公,它還是會像瘟疫一樣卷土重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哪怕是真正的全能之主,也對你們的…”
    有那麽一會,那東西的目光移向了遠方,好像在回憶,然後祂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奧菲莉亞身上。
    “人類生來邪惡,孩子。沒有為什麽,就是這樣。暴食,懶惰,淫欲,我深知人類的罪惡。你覺得我做錯了什麽?欺騙嗎?還是殺戮?是你們想違逆自己的天性,以我的名義重新征服世界並稱之為啟迪嗎?我沒有滿足你們的願望嗎?嗯?淨化這個世界,消滅一切罪惡,這不是你的願望?”
    祂自詡為救主,但奧菲莉亞明了了真相。祂犯下罪行,卻毫無悔意,仿佛毫無羞恥之心。祂缺乏凡人的喜怒哀樂,唯一的熱枕在於放大人性黑暗,與親朋間反目成仇的深深癡迷,這讓她不禁懷疑起祂是否具有真正的人性。
    但她又能了解祂多少呢?祂的形象看似與人類無異——隻是身形龐大——但祂絕非凡人。經上記載諸神來自雲層之上,天空之上,超越了人類所知所想的一切,如同救世主般降臨。祂並非神隻,她了然,心如明鏡。他們心中的全能之主乃是慈愛與正義的化身,關愛祂的子民,庇佑他們在殘酷的凡世間安然無恙。而祂留下他們,隻因為祂需要奴仆,但祂並不愛他們。祂對他們隻有蔑視——就像看著一群可憐巴巴的狗崽子,夾著尾巴,等待享受主人的下一次鞭笞。
    奧菲莉亞啞口無言,那場噩夢改變了牧羊女的人生,也更堅定了她的決心:她要改變世界,讓人們擺脫愚蠢和貪婪。全能之主的指引讓她得償所願。
    代價自然不菲。幾百萬,抑或上千萬人因她的決意殞命。她歎了口氣,意識到自己早該明了——任何東西都有代價,而沒有標明代價的東西往往是最昂貴的。
    她依稀記得,成為聖女候補後,她曾嚐試照顧一隻受傷的流浪狗。神術和治療藥劑的效果十分顯著,僅僅三天那隻奄奄一息的小狗就能搖著尾巴跟她玩耍了,那是她此生最開心的時刻之一——然而,那個不近人情的老修女從她手中奪過小狗,踩死它,警示她。憐憫對她無用,於祂而言亦然。
    不過,她不再是那個隻會躲在角落默默哭泣的小女孩了。
    “走啊,去疏散人群!讓他們離開這座城市!”奧菲莉亞的咆哮震耳欲聾,護衛們不禁一震,心頭一顫。這就夠了,她目送早已搖搖欲墜的他們拖著武器倉皇逃走,獨自麵對必將到來的災難,她本應生出悲傷與絕望。然而,她卻隻剩怒火,如岩漿般熾熱,吞噬一切。當最後一個護衛消失在走廊盡頭時,她亮出背後的羽翼,對著滿臉戲謔的全能之主怒吼:“你這惡魔,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她明白,這是不可能之事。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贖罪方式了。
    祂眼中的戲謔快速斂去,那羽翼的鋒芒令祂怒不可遏。凡人,這些可憐的肉體凡胎,於祂而言隻有祭品這一個意義,已經竊取了屬於祂的不知多少權柄與力量。每一個在絕望下淪為了野獸,對祂狺狺狂吠的奴仆,每一把對準祂的武器,都是祂無法容忍的背叛。但區別在於,那些凡人鍛造的武器傷不了祂,而那羽翼略有不同。
    “你不會死得很輕鬆。”祂終於起身開口說。
    她無視了威脅,繼續思考著如何拖延更多時間,好讓護衛們把她的命令帶給更多人。現在她獨自一人,渴望著能有第二次機會來證明自己的勇氣。但那飄渺的希望和搖搖欲墜的理智正在將她扒皮拆骨,她隻能用一層無所畏懼的偽裝掩飾內心的恥辱與絕望。
    “拉斐爾四型戰術外骨骼,你的神曾用它屠戮了多少我的子民。”祂抽出裝飾華麗的佩劍,劍刃緊貼下顎,手指在劍柄上摩挲。祂耳畔回蕩著激光穿透血肉與骨骼被折斷的聲響,鼻尖縈繞著無數子民的腦髓被煮沸的氣味,憤怒至極的祂第一次產生了毫無理性可言的欲望——祂定要親手折斷她的四肢,讓她親眼見證人類的滅絕,並在極致的純粹痛苦中慢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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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是他們的神,那東西殺不了我。”
    那東西驟然發難,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當祂掄起肥厚的手掌時,奧菲莉亞甚至沒意識到祂已經動了。覆有厚重鱗片的手甲毫不留情的將奧菲莉亞掀飛出去,將她柔美的臉龐打得皮開肉綻。如斯甜蜜的痛楚啊,那一刻,她好像又變成了當年的小牧羊女,他們的歡呼與嘲笑蕩漾在她身上,如同腐爛沼澤中的猩風一般油膩。
    她踉蹌地起身,固執地拒絕承認自己毫無還手之力,於是她扇動羽翼飛至半空與祂展開對峙。下一秒,現實占據了上風。她跌落下來,如同一隻墜入火海的鷹一般倒在地上,瞬間癱軟下來。羽翼也收縮起來。
    “就隻是這樣,嗯?”全能之主居高臨下地對著茫然的使徒露出獠牙。“我想你並沒詳細研究過這武器的使用方法,隻是作為你給那些藝術家和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宣傳道具罷了。你是如此頑劣,如此不識好歹,但念在你為我做了這麽多事的份上,我給你懺悔的機會。來吧,陳述你的罪孽,乞求我的原諒,如果我心情好,會考慮饒你一命的。”
    “主啊…”血沿著奧菲莉亞的臉龐流淌,從她分開的嘴唇中滲出。
    “就是這樣。”祂愉快地說道:“再謙卑一點,再誠懇一點,你這肮髒下賤的雜種,給我…”
    “請…派給我們…一個天使軍團,讓他們…配備您的…火與劍,讓他們…殲滅…我們周圍的邪祟。”
    祂笑了起來,對螻蟻的倔強反抗感到驚訝和愉悅。畢竟,祂的子民也曾以同樣的方式祈求祂消滅人類。也許人類曾經的做法值得借鑒。祂咧開嘴,單手揪著奧菲莉亞的頭發將她從地上拎起來。讓他們親眼目睹他們的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再讓獵犬去撕咬他們被恐懼浸透的肉體。讓她活下去好了,活在永恒的恥辱之中,畢竟全能之主知道,祂從不會施以這般憐憫。
    但懲戒仍是必要的。
    鋼鐵的鋸齒與骨頭摩擦。她的悲鳴被肌肉撕裂的聲響掩蓋,溶解在分崩離析的血肉裏。鬆散的手指慢慢拉緊,勾出尖利的撕裂聲。剝下頭皮,折斷椎骨,接著是胸腔,發出緩慢而甜美的哢拉聲。一開始隻有哢拉聲,然後是緊繃的嘀嗒聲,接著是枯枝折斷的劈啪聲。再多一點,再多一點!祂謹慎地享受著這美妙絕倫的音符,細膩地處理著每一個音節的力度,使其隻是終極的羞辱而不會致命。
    殲滅…殲滅。
    “在天…上的父…”她幾乎是用血嘔出這幾個字。
    “現在才想起悔過嗎?”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凝視著這具毫無生氣的屍軀。風中越來越響亮的隆隆聲讓祂為之顫栗,地表之上的戰局已經大定,正如祂預料的那般,祂的使徒會腐化傷員,喚醒屍體,不眠不休地圍攻生者。垂死的聖城已經淪陷,殘存的士兵正帶著平民和教士逃離這地獄般的屠宰廠。而今,唯有細雨和腥臭的微風在這滅絕之地輕輕拂過。
    殲滅,殲滅。
    那不是奧菲莉亞的幻聽。
    五級異形入侵。警告,五級異形入侵。區域正在封鎖,應急小組正在趕往現場,無關人員請盡快離開。
    祂丟下了奧菲莉亞的身體,凝視著走廊盡頭的敵人。
    “願世人皆頌聖名,願您的國降臨,願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她囁嚅著,她熱血沸騰,她呼吸急促,她看見了天使——她的救主,終究沒有拋棄她,十幾位身負羽翼,揮舞烈焰之劍的天使正從走廊盡頭奔襲而來,冰冷無情的眸子鎖定了偽神的身體。
    “讚美祂永恒的慈悲,使惡徒永世不得超脫!”奧菲莉亞大聲唱道:“聖裁已至,聖靈已至!”
    她聲嘶力竭的話語淹沒在天使們齊步向前的轟鳴中,但這不重要。無論如何,她的神都已經聽到了她的聲音。祂的光輝再次照拂了所有人,不是嗎?災難結束後,他們還會有機會糾正錯誤,回歸正軌,享受自天堂灑下的一切。
    她渴望起身,展示自己,揮舞手臂,為自己的軟弱致歉——隻要能阻止這瘋子和祂的仆從,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奧菲莉亞願意為他們而戰,為他們而死,隻要能阻止這場災難,她願意做任何事。
    雷鳴般的槍聲打斷了奧菲莉亞的祈禱,全能之主躲了起來,祂發出憤怒的咆哮。野獸們的嘶吼從地表上傳來。抬頭望去,隻見點點亮光正沿著陰暗的走廊閃爍。那是槍口的火光,奧菲莉亞隻在勞倫斯的意識中見過它。一具屍體從頭頂的空洞間落下,砸在了她身旁,焦煙自怪物軀幹的大洞處湧出。野獸們前赴後繼,更多屍體如雨點般墜下,大部分都在半空中被射死,僅有少數成功落地,並擋在全能之主身前。
    這便是祂的天使軍團,如斯強大。就在奧菲莉亞陶醉於這支軍團的強大時,一名天使在槍林彈雨中衝向她,並將她扛在肩上,飛速向後跑去。黑沙曼舞,槍口迸發的狂風掀起微塵,織起細密的弧形彈幕,橫亙於獸群之間。唯餘尖叫與呻吟,哀嚎與悲啼,即使在地表之上,也可清晰辨聞。於凡人而言,這聲音恍若地獄的交響曲,對奧菲莉亞來說,這是她此生聽過最美妙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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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相信您一定有許多疑問。”
    半夢半醒間,奧菲莉亞感覺到自己被粗暴地扔在了地上。有什麽腥臭難聞的液體流進了她的嘴裏。
    “現在可以聽我說話了嗎?”
    “是你…誰?”恢複了一些力氣的奧菲莉亞隻感覺眼皮很重,無法在黑暗中辨識出這個人究竟是誰。
    “嗯哼,看來未經祝福的救贖之血也還有點效果。”他咕噥著,“早上好,也許是中午好或者晚上好,陛下。也許您對我的不辭而別非常憤怒,但我想,眼下還有更重要的問題要解決,不是嗎?”
    “梅菲斯托…”奧菲莉亞含糊地說道。“你來這幹什麽?”
    “如果我沒猜錯,你已經破除了封印,並喚醒了全能之主。沒時間再指責你的愚蠢了,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聽好,哈斯塔·舒爾茨已經死了,再不走你也會死。聖城的淪陷已成必然,你必須…”
    “我不會走。”奧菲莉亞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神跡降臨,祂的天軍必會斬盡邪魔,為祂的盔甲點綴更多榮光。”
    “眼下而已。那些塵封已久的天使軍團抵擋不了太久的。奧菲莉亞,你給我聽著,那是諸神僅有的一支軍隊了,當天使們的力量耗盡時,將再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這場浩劫。”
    她閉上眼睛小憩,試圖嘲諷他的膽怯,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的眼瞼下浮現出暴君的驕傲,她的雙眸如同爐中的豆莢般幹癟,但她還是咧嘴大笑起來。
    “你病得不輕,傳奇法師。”她嘶吼道:“我不會逃避,叛徒。這裏是我們的家園,我們必須與那些怪物戰鬥。你走吧,下次見麵時,我會砍下你的頭顱。”
    她已見過天使一一她的救主一一那光芒四射的雙眸冷冽無情,身披如陶瓷般細膩光滑的厚重甲胄,揮舞無堅不摧的利劍與槍炮,不知疲憊,毫不動搖,所向披靡。梅菲斯托究竟是神智不清到了什麽地步,才會認為這樣一支天軍會敗在邪祟手下?
    “法利恩·奧菲莉亞。”梅菲斯托低沉地說,“我沒必要騙你。況且我正在海上,前往神丹帝國的途中,這將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
    確實如此,空曠的房間中隻有一名天使作為傳聲筒孤身站立於場地中央,麵無表情地凝望著幾近瘋癲的教皇,仿佛周遭的慘狀都與他無關。
    “這遺跡是教廷最重要的秘密,你對它的重視超過了你的性命,超過了你的人民,超過了一切。你們為掩蓋它而建造了一座城市。然而,現在你必須親手毀掉它,否則祂會終結人類的未來。”
    像是在證實梅菲斯托的說法,走廊上的警報聲更加尖銳了。
    警告,第八區被突破,阿爾法小隊已離線。
    警告,能源儲備不足,請手動開啟防禦模式。
    “現在怎麽樣了,匯報情況!”梅菲斯托一改往日的慵懶,顯然有些事已經超越了他的計劃範疇。
    警告,艦體大規模破損,自動防衛平台離線,請盡快聯絡損管部門進行維修。
    警告,第九區被突破,伽馬小隊已離線。
    警告,武器庫正在遭受攻擊,目前完整度為41。
    警告,第十一區…
    警告,能源儲備不足…
    “好極了,看看你幹的好事!”梅菲斯托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蠢貨,瘋子,現在你滿意了?我原以為之前更改的防衛協議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現在好了,人類完蛋了,占據你全能天父身體的那個神會把腐化擴散到全世界!你這蠢驢,豬腦子!怎麽就不肯動腦子好好想想為什麽曆代教皇都不敢喚醒全能之主,為什麽隻有貴族才能使用魔力,為什麽你能這麽順利就避開所有困難選項,輕而易舉地成為史上最年輕也是唯一的女教皇!”
    梅菲斯托很少如此失態,顯然奧菲莉亞也意識到了她的幻想有多麽滑稽。
    “現在隻剩一個方案了。你的護身符還在嗎?”
    “我不明白…”奧菲莉亞似乎明白了什麽,她取下了胸前的護符。“是這個嗎?”
    “是的,這是啟動神器的關鍵——奧秘之主說它可以賦予你五級權限。”梅菲斯托的語氣有所緩和,“沒時間猶豫了,那是真正的全能之主在清醒時賜予你的。現在你必須用它重啟防衛係統,趁那些怪物還沒來得及逃到城外,將這一切徹底埋葬。”
    大地再一次顫栗,但室內依然死寂。這不是戰爭的顫栗,也不是自然的地震。這是更加劇烈的虛空界壓力,正試圖鑽出來,因而扭曲了現世的空間。
    “能聽見嗎?你必須…埋葬…”梅菲斯托的聲音開始變調,“否則…我們…都會…”
    奧菲莉亞沒精力做這些事。她現在沒有精力做任何事。由於傷痛和失血,她已經頭暈目眩,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憤怒也在試圖讓她斷氣。她虛弱地站起身,打量著已經靜默的天使。
    “梅菲斯托,”她竭力維持著暴君的口吻發號施令,“把話說清楚。”
    “通訊受強磁場幹擾,已經中斷。”麵無表情的天使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奧菲莉亞,“檢測到您的生理信息存在異常,請盡快前往醫療室進行檢查。我的個人建議是您應該換一身衣服,再補充500營養水和一塊應急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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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訴我真相。”奧菲莉亞用搖晃的雙腿走向天使,他如同雕塑般拿著一個半滿的水壺,還有幾塊鋁箔包裹的壓縮餅幹。她的喉嚨下意識收緊,但她不餓。盡管虛弱不堪,盡管口幹舌燥,她也不認為自己能吞下哪怕一口水。
    大地又一次顫栗,受到碾磨的鋼鐵骨骼呢喃出她的名字。至高意誌有求於她。她猜不到會是什麽,每當它不再用暴斃的政敵和莫名好運取悅她時,就是在隱晦地要求她做某些事。
    “抱歉,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天使的神情依然冷漠,“您是想知曉外麵的現狀嗎?”
    “我是說…”奧菲莉亞佝僂著衰微的軀體,最終沒有力氣再多說幾個字。“是。”
    “正在為您轉接外部影像。”
    接著,奧菲莉亞看到了,也聞到了聖城變成了什麽樣。血液的銅臭味已不新鮮,這種氣息幾乎從城市的骨子裏蒸騰出來。肉質腐爛的濃鬱惡臭在無窮無盡的褻瀆者內髒中翻卷,刺激著它們潑灑更多的血肉。那味道她不陌生,在地下武器試驗場的高峰期,總會有數千人如食腐的野獸般辛勤勞動。流民、奴隸、重傷的士兵和精靈等異族,以及徹底拋棄倫理與道德的學者,會用各項測試指標來將數千這個數字精挑細選地隻剩下幾十個。堆積如山的屍體就這麽棄置在他們暴斃的地下空洞裏,而最為尊重的處理方式也僅僅是在下水道的牆邊鬆散地堆成一堆。因為長期無人過問的緣故,最新鮮的屍體用不了幾天也會飛速腐敗,屍斑蔓延,開始膨脹,從天知道什麽地方引來成群肥胖油亮的蒼蠅。所以為什麽會恐懼呢?她呼吸過那裏的空氣,而且它也滲進了她的內在。這種氣味是聖城的一部分,神權秩序的一部分,皮肉和毛發的一部分,體內流淌的鮮血的一部分。或許她早該感到恐懼了:她會在整個餘生都帶著這種臭味,隻要一次深呼吸就能確認這一點。
    投影視角拉近,正對窒息的瀕死城市。洶湧的癲狂獸潮正在每一條毛細血管般的街道上翻騰,無可名狀的褻瀆色彩在幸存人類組成的防線前雀躍不已。沒有人能指揮他們,他們甚至不會互相幫助,而是麻木地蜷縮在缺口越來越大的盾牆後,在疲憊的抽搐中不安地跪地禱告。
    奧菲莉亞捏緊了她的權杖。
    “我該怎麽做?做什麽?”她大喊道,並不期待得到確切回應。
    作為回應,天使將一大堆令人眼花繚亂的數據發送到她麵前的投影上。對此,奧菲莉亞懷疑它是否真實,因為她從未見過精確到個位數的傷亡報告和實時更新的損害清單。關於她應該做什麽,她又能做什麽,這些數據沒有給出任何建議。每個君王都知道長期盯著這種報告會有發瘋的風險,而如今真正的瘋狂就在這裏,正在擺弄每個一息尚存的人類,並用它的觸須封鎖整座城市,改變萬物。或者說,扭曲萬物。這也許是字麵上最貼切的描述方式。
    她能在粘稠的恐懼中看見臉龐。不是噩夢中看見的抽象形狀,而是真正的臉龐,她認識的男男女女空洞的臉龐。已經不能再侍奉她的教士。在討逆聖戰和隨後的動亂中死去的軍團戰士。她看見亞當·勞倫斯,沒有雙眼,卻在微笑,沒有舌頭,卻在尖叫,他的臉龐足有山一般大小,在沸騰的癲狂泥漿中扭動。接著他消失了,說實話,奧菲莉亞都不確定他真的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一記割裂靈魂的鞭撻,一道無聲的弧形能量脈衝,如利刃般劈開數麵搖搖欲墜的盾牆,讓整座城市再次顫栗。奧菲莉亞在和她的子民一起顫抖。
    “我能…做…什麽?”她已經有片刻不能說話了,那無比邪惡的意誌正在呼喚她的靈魂回到造物主身邊。盡管如此,她還是希望能得到一個飄渺的答案。
    又一次,天使以不斷增長的傷亡數字作出回應。一道象征淪陷區域的巨型投影在扭曲不定的空氣中閃爍成型。符文標記顯示出教廷軍隊的大致部署,不堪再戰的大軍分成了兩個部分,一支固守在聖格裏高利大教堂,另一支則正在向傾頹的高牆集結。
    戰局最終態勢的地圖看似很簡單,這是好事,因為它就快結束了,而奧菲莉亞已經心灰意冷,身心俱疲。她很想命令固守大教堂的那支軍隊撤離,從這毫無生機的煉獄中突圍,遠離…遠離這一切。
    他們本可以這樣做,對嗎?隻要遵從本能,然後——
    全息影像發出故障的尖嘯,圖形扭曲,又重新對齊。天使人性化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奧菲莉亞感覺他好像尋回了一絲人性。
    “結論錯誤,正在導入新變量重新計算。滅亡倒計時推遲十三分零七秒。可選方案添加,正在規劃最優路線,計算中…‘聖露易絲’協議可用,需要五級權限操作者前往控製中心手動開啟。警告,檢測到逃生艙故障,操作者生還率低於0.000002,重新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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