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記一夜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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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照晚,天空由於雲的原因被分散的光染成暖紅色。俗話說“晚霞行千裏”,意味著這一帶最近幾天都不會有雨。紅豔的光照在荒郊野嶺,把一隊人馬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一隊人便是前往蘭陵的破曉弟子。
“到了。”司雲磊說。
侯聖驍觀察周圍,這裏便是鑄成錕鋙刀鞘師傅所住的地方。附近可以說一片荒蕪,曾經在這一帶的居民已經遷走了,唯鐵匠家門口擺設還在,是這一帶唯一有人氣息的地方。
“小雲、司雲磊、湘湘,你們隨我進來,其他人守在外麵,”侯聖驍說著翻身下馬,“阿蔡你要進來就進來。”
蔡氏帶著沒有筆鋒的墨筆矛隨四人進去。
司雲磊敲了敲門吆喝:“舒老,破曉門司雲磊拜訪。”
門裏好久沒有動靜,霍心雲和龍湘湘互相看了一眼。
“舒老,你不回答我們就進來了。”司雲磊又喊了一聲,等了等推開門。
五個人都吃了一驚,放在屋裏的是一具棺材,棺材並未封蓋,裏麵躺著一個老人,老人像是入睡,但任誰也能看出他全無生氣。老人身側放著許多冶煉的工具,把棺材擠得很滿。老人雙手按在胸口,手下壓著一張寫滿字的紙。
“死了。”司雲磊看向侯聖驍。
侯聖驍把紙抽出來,閱讀上麵的文字。
吾自為匠五十一載,打造刀劍戈戟不計其數,其中心儀之作有六十八,但終為利器,唯高至成就者十餘耳。後逢機遇,經郭家介紹聞訊者前來拜訪,要求劍鞘刀鞘各一。兩物皆非凡品,其中寶刀為刀譜第十的當世錕鋙,劍亦獨特奇妙。吾相詢三日,確定此客與兩名名器之主關係匪淺,便以祖傳規矩,各以黃金百兩之數接手。
兩鞘之大成,乃吾生平最佳之作,吾年老體弱,器成後不可久活。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有生之年,有得窺見匠之道,雖死無憾。人生在世,不為長生不死,不為留名丹青,隻為悟得己道,此生無悔者乎!
侯聖驍翻過紙來,看背麵寫道:
所收黃金分為四份,貢獻給蒙古郭家、九宮飛星、神昱宮各五十兩,由於尋不得破曉門,又聞龔雲杭行端端正,便交於龔雲杭個人,鑄器要術傳於弟子。若有來人,請將吾葬於舍後墳崗,舒某謝過。
侯聖驍閉上眼,把信遞給司雲磊,單薄的紙相互傳遞,所有人為之歎息。
“我們給老先生送送行。”侯聖驍說。
他們後退一步,霍心雲和蔡氏自覺得多退一步,看著侯聖驍、司雲磊、龍湘湘行過禮後,兩人再上前一齊行第二次禮。這是對死者最尊重的禮數。
隨後他們把舒老的棺材抬到外麵埋了,但是到立碑的時候,侯聖驍提起筆,抬頭想了半天,遲遲不動。
他不知道靈位該怎麽寫。
司雲磊把其他碑看過一遍,都是第幾代什麽氏之位,但是傳的代並不連貫,也猜不出舒老是第幾代。
“阿蔡,要不你來寫吧。”霍心雲從後麵推了蔡氏一把。
蔡氏愣了愣,接過筆寫:“得道鐵匠舒老之墓”。
“怎麽樣?”他問。
侯聖驍點點頭,“挺好。”
於是他在右下角補了一列小字:“受恩客破曉門謹立”。
晚風輕輕吹著,似乎一切都靜默了,無論有生命的還是無生命的,都在為一位姓舒的老人默哀,萬物哀而不悲,因為舒老先生自認不悔,雖死無憾。
最後一點光在天空中消失,破曉門就地在這荒蕪的地方駐營。淩霄傑偷偷跑到沒人的地方,把蘇卿娟放出來,蘇卿娟經一路上的顛簸搖晃,走起路感覺腳底是飄的。跟來觀察的蕭敬發現這個小小少年隻是藏了個普通人偷著帶在身邊,並沒有什麽潛在危險,於是沒打擾他們,轉身“刷”得走了。
侯聖驍半仰半臥,雙手攬在腦後,翹著一條腿,篝火在他臉上和眼裏跳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頭看過去,霍心雲在他身旁坐下來,鏡花水月放在錕鋙旁邊。
侯聖驍坐起來與她並肩,霍心雲抱起膝蓋說:“你的傷怎麽樣?”
“沒事,已經習慣了。”侯聖驍笑笑。
“我幫你治一下吧。”霍心雲拿出一卷皮卷,打開後,裏麵一排銀針在火光下閃閃發亮。
“不疼吧?”侯聖驍轉過身背對她。
“整天輕傷重傷不絕,還怕這點兒疼?”霍心雲拿起針對著火光看,“脫衣服脫衣服。”
侯聖驍把深色上衣解開,露出寬闊的肩膀,霍心雲看著他結實的後背愣了愣,臉上漫起紅色。
“有點瘦。”她喃喃著在他頭頂紮下第一針。
“什麽跟什麽?”
“我說你有點瘦,怕你體重不夠被人家打飛了。”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小的時候肋骨多明顯,那時候瘦還是現在瘦啊?”
霍心雲的針在空中停了半天。
“幹嘛呢?”侯聖驍發覺沒針紮來了。
“沒事,認穴呢。”霍心雲拿起三根針,嗖嗖嗖刺在他後背三個穴位上,“你少來了,瘦還有理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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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動不了了,要殺我可要趕快啊。”侯聖驍身上被針封住了多個穴位,想動並不容易。
“你當我是殺你的嗎,我殺你哪這麽費勁,給你灌一碗迷魂湯你早不知道死多少遍了。”霍心雲雙手凝聚聖控力,化為治療元素從他後背注入進去。
侯聖驍無聲地笑了。
治療足有半個時辰,霍心雲收功,乏勁上湧,她一不留意就要向後仰去,侯聖驍連忙轉身一手攬住她。
“騙子,”霍心雲瞪他,“你不是說動不了嗎?”
“你紮的太淺了,以我的能力一運功,足夠讓這些小針飛到幾米開外去。”侯聖驍拔下頭頂的一根針,“你的傷似乎比我還重吧,我再給你治療一下。”
霍心雲翻了翻白眼:“笨蛋,你受的有內傷,我都是外傷,哪個傷要緊,你不知道啊?”
她坐正轉身,“用不用我脫衣服啊?”
“死小丫頭,想什麽呢?”侯聖驍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轉過來,我看看你傷口。”
張小山刺在霍心雲肩上的傷很重,足有三寸長的口子,當時幾乎整個鋒尖都快刺了進去,這種傷的程度差點把霍心雲前後貫穿。如此程度的傷,侯聖驍怎麽也不明白她為什麽養傷養了一半就要求出發。
侯聖驍翻開她的交領查看她肩上的傷,霍心雲臉一紅,扭頭朝著篝火。侯聖驍看到她羊脂白玉般的皮膚上有一道明顯的裂口,血在裂口處凝集,傷口邊緣的爛肉正在褪去,新肉正要長出補在缺少的位置。
“怎麽不包紮?”侯聖驍拿出金瘡藥塗在傷口上,“忍著點。”
霍心雲咬著牙微微顫抖,傷口處在痛後感到一陣清涼。侯聖驍釋放治療法陣,抓住她的手,將自然之力收集後轉化成聖控力傳入她體內。收集來的自然力量對任何人不排斥,完全契合於霍心雲的聖控力,在她體內順著經脈流動加速她周身傷口的愈合。
“聖驍。”她的嘴唇輕輕張合。
“嗯?”
“明天陪我練功吧。”
“好。”
霍心雲為他治療已經有了乏意,受到治療時全身舒適,腦袋一歪栽進侯聖驍懷裏。侯聖驍扶著她,把那身藍色的大氅蓋在她身上。
蕭敬“刷”得從一側閃過,跳到斷牆上再一跳,人在高空中,他展開雙臂,緩緩落在侯聖驍旁邊。
“門主還會醫療術呢?”蕭敬盤起手。
“簡單的會一點,能治療些外傷。”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右臂受過一擊貫穿傷,如果時間久了沒有恢複,也許打不出平山掌了。”
侯聖驍沉默片刻,“明天給你處理。”
“那多謝門主了。”蕭敬盤坐下來,“破曉的人數似乎減少了許多。”
侯聖驍勾起嘴角,“看來你發現了。”
“暗度陳倉了吧,你不怕簕殄趁機偷襲嗎?”
“他們要是不偷襲,可真對不起我這一路走這麽遠了。”侯聖驍說,“到了直隸,就隻剩下幾個武功修為高的了。”
蕭敬一愣,隨即明白,“門主好算計。”
“侯爺準備這麽長時間,當然已經想到了遷移的方案,”司雲磊走過來,“人沒走完前,不知還和誰打一仗,到時候還得看大家夥的本事了。”
“你也是個奇人,我在簕殄從沒聽人認真說過你的名字,沒想到你還和郭家有交情。”蕭敬看著司雲磊說。
侯聖驍扶著霍心雲,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司雲磊坐到他旁邊,遞給他一壺酒,侯聖驍搖搖手表示不要,低頭看著睡得安恬的女孩。
“我知道曹操有個謀士就叫郭嘉,蒙古地帶也有幫姓郭的郭家,不知大俠指的哪一個?”司雲磊也看向蕭敬。
“給我來點。”蕭敬向他伸手要。
“不給,你才站到我們立場幾天呀?”司雲磊護著酒壺。
“你身上不是還有傷嘛,最近先別沾酒了。”侯聖驍壓著聲音說。
“就是——”司雲磊仰頭就要灌,侯聖驍伸手擺了擺,示意他小聲,司雲磊立刻捂上嘴,再低聲得說:“這是蒙古烈酒,摻了一半多的水,照樣凶的跟火炭似的。”
“切。”蕭敬不當回事,他又不是沒見過,司雲磊的摻水酒估計自己又摻了水,否則也難以做到這樣大口的喝。
“侯爺你沒事,來一口痛快痛快。”司雲磊又想把酒給侯聖驍。
“不用了,沒事的話我不喝酒。”侯聖驍搖手,“你哪整的蒙古酒?”
司雲磊呲牙笑笑:“朋友送的。”
侯聖驍的手放在霍心雲肩膀上,他撥了撥一縷翹起來的發絲,看著司雲磊問:“我也挺奇怪,你沒被郭家人給打死,是怎麽做到的?”
“嘿,侯爺,這就該寫成傳記在破曉檔案裏,這可是我人生最光輝的一筆……之一。”司雲磊豎起拇指。
“什麽跟什麽?”蕭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以後你就知道了。”司雲磊說,他們兩個誰也沒有解釋的打算。
蕭敬扭過頭去。
“嘿,挺快的那個,你修為在哪個階段?”司雲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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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敬歪了歪嘴:“人間道。”
“不孬。”司雲磊搖晃酒壺,見蕭敬瞪著自己,又說:“你也不用看,現在我也能跟你會會,又不是沒見過這種修為,我還和鬼魅打過你打過嗎?”
蕭敬不理他,說得跟誰沒和一流高手交過手一樣,他還差點死在夜濤手裏。
司雲磊的酒喝空了,他戀戀不舍的舉起酒壺來在牙上磕了磕,實在倒不出來,才把它扔到一邊。他正仰頭看天,天空中大半星辰隱藏了光芒,使天地漆黑一片。
“破曉,”他有了幾分醉意,伸出食指在空中點了半天,“要是天想亮,在之前總是黑不溜秋的夜。”
“司雲磊,”侯聖驍說,“今天我們見識了舒老先生的道,你理解多少?”
“大道者一,求法萬千。舒老一生忠於鑄器,簡單來說,他一生在鑄器中活著,器成的好壞影響著他的心情,把兵器打造出靈魂,就是他追求的道。嗯……鐵匠之道。”司雲磊說。
“那你追求的是什麽?”
“俠肝義膽,光明磊落,能有關係非常好的兄弟,能為我拚命又值得我拚命的,我就滿足了。”司雲磊說,“別提什麽道,這種太玄虛的東西不適合我。”
“司雲磊,我想讓你來坐破曉副門主之位,幫我一起管理宗門。”侯聖驍認真的說,“憑品行和武功你都可以勝任。”
“說實話我並不喜歡管理事物,不過朋友的請求我就答應了。”司雲磊拍拍胸口意思“交給我了”。他站起身,對侯聖驍點個頭當做告別。
在他走出幾步遠時侯聖驍叫住他:“司雲磊,別做錯事。”
司雲磊琢磨了一會兒話的意思,哈哈一笑說:“放心吧侯爺,那二百兩黃金是我找郭家的朋友借的。雖然我在幾個酒館賒賬多點,但也沒窮到找你借的地步。”
說著他走了,他本想放聲唱首蒙古族的歌謠,唱了第一個音節突然想起霍心雲還在睡,不好意思得撓撓頭跑遠了唱去了。
“侯門主在思想境界上便已經超出整個簕殄許多了。”蕭敬說,“不知道門主的道是什麽?”
“大概是活下去,守護我所在意人吧。”侯聖驍說,“這句話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了,現在經曆了許多,也插手過很多別人的事,總歸還是為了這個。”
“一門之主,個人理想追求聽起來並不偉大,”蕭敬說,“但要說你這是自私,說你言行不一的就是胡扯。在我看來你指的範圍比較廣,在我看來,你的道則是很普遍的‘俠道’。”
侯聖驍搖搖頭,說:“俠以武亂禁。何為俠,需要在生活中探索,我讀道家經典,方知‘道’是個難以言明、玄之又玄的東西,人人都有自己的思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秋水》中所說井蛙夏蟲不可論海語冰,則是受了空間和時間的限製。悟道不易,若人一一日目光窺探千百年的風雲變幻,就如同蛙和蟲一般了。”
“我讀過一點《道德經》,沒想到門主的理解更高深。”蕭敬說。
侯聖驍點點頭,“《道德經》是本不錯的書。”
“門主考不考慮當個道士?”
“免了,讀是一回事,信仰是另一回事,我隻是讀和思考,沒有信仰的想法。”
沉默持續了一陣,蕭敬再找不到話說,站起來使出身份離開了。侯聖驍看著霍心雲,蕭敬所追求的不過是自由,那麽她所追求的會是什麽?
破曉門的建立,雖然各人各求道不同,卻是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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